妖笑嫣然,雪肌鵝蛋臉,是那荒秘庭院中將他們傳至此的白骨靈女。
“二位,好戲就要到頭……小女這是來確保你們北歸無虞。”
司馬師不知她是敵是友,驚迷中一言不發。
她轉身望向那邊江天間的殺場,幽幽歎了一口氣。
“蓋世英雄遲暮……將軍馳騁天下千裡,終落得個敗走麥城……”
橫么聽得她此言,若有所悟。
再看天邊,一頭火仙猿雙爪探出,死死鎖住了魔嬰頭顱。
同時在下邊,另一隻已將爪尖刺進其畸腫的胸口。
隨後,陸呂二將同時發力撕扯,黑血霎時噴灑漫天,魔嬰體被扯爛,身首異處。
異象殺場上,天水間瞬為之一靜。
再下一個刹那,震貫長空的轟鳴,與白熾焰光,從共工嬰降處爆發而出。
金紅色的烈火,連著江水倒卷而起,拍上高空。
司馬師眼前迅速化作一團模糊混沌,所在的這舟船在其中劇烈顛震。
一道激浪拍打上來,擊中橫么,他一下暈了過去。
白骨妖女伸臂揮搖,將他倆裹入一圈光幕,隔開四周的空間,然後迅速向驚濤駭浪之外抽離。
“……再會……”
妖女對子元詭秘一笑,便化作煙影消散。
天旋地轉間凡世仿佛在塌縮,分崩離析中司馬師顫栗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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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一片雪花,白茫茫望不到頭,子元醒來感覺身體卻無法動彈,只有視野和意識存在。
這片雪野的正中,一顆巨大的凋敝枯樹下,一個雄健的身影倚坐在那裡。
視線慢慢拉近,蒼綠色的戰甲,鋼鐵般的雙臂,美髯赤面英雄氣,一旁拄著青龍偃月刀。
正是關雲長。
但浴血胸口,袍袖撕裂,身上無數傷口,周圍躺著一圈蜀軍勇士的屍身。
他們每個人逝去僵硬的面孔上,卻都是追隨至死的不悔。
關羽一對丹鳳眼中,只有平靜,和一絲悵然。
英雄雖末路,一生蓋世無匹之勇毅,世間千古難忘。
司馬師心底突有隱隱悲鳴。
關羽伸出沾滿鮮血的右手,幾片純瑩雪片落入掌心。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隻願同年同月同日死……”
長歎一聲,青龍偃月刀頹然倒地,血浸染滿刀身。
片刻後,遠處一片黑壓壓的旗幟兵陣,如鬼魅般出現,向這邊喊殺而來。
關羽緩緩閉上了雙目。
子元的靈視也迅速開始模糊,四周一切黑沉下來,如同落幕。
他隻覺眼角不知不覺間濕潤了,一道清淚劃下,然後便沉鬱著又再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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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沉眠不知多久,司馬師神識漸醒,最終眼前一陣刺亮,然後渾身在舒暖中醒轉過來。
起身坐起,位於軟榻之上,華貴的白絹衾蓋身,軀身隻余貼身裡衫。
一路以來的衣裝便甲,並與長劍靴履,整齊地被擺在榻側案架上,這一清雅整潔的臥室內,幾上兩個青銅熏爐散出淡縈的暖香。
子元看看身上,一些輕傷口已被清洗簡單處理,四肢百骸因得到充分休息而感到力氣充沛。
他感到許久沒有睡得如此踏實,正狐疑間,室門輕響推開。
秀碩的身形走進,俊美面容儀姿,橫么收拾得乾淨整齊,換了一身黛色白紋便衣。
“……子元兄弟,你醒了。”他過來輕笑坐下。
司馬師剛要答應回禮,忽然意識到了不對。
……橫么知道了自己校事代號後面,真實的身份姓名?
他頓時警惕,僵在那裡沒有說話。
“不用多慮……那昏沌殺場異變後,我倆都處於暈迷,被衝流下江水並由徐晃將軍分部所救。關羽已敗,襄樊圍解,在返軍途中有識得你的長官,把你的身份告知了我。”
橫么眯起眼睛,忽壓低聲音:
“子元莫疑,……我知你心有顧慮,但我們實為同一陣線,不要擔心。”
司馬師眉毛一挑,再瞧了瞧這寢室,不動聲色地問他:
“……此話怎講?那既是如此,橫兄也可對我坦誠相告了吧?”
橫么退後一步,雙手環拱腰微微前傾。
“我真姓夏侯,單名玄,字太初,我父為中領軍將軍夏侯尚,實與子桓公子還有令尊司馬叔父,一向親近交好。”
……果然是大魏家的王親國戚。曹家和夏侯家世代姻親密切,夏侯尚是夏侯淵的侄子,才高武勇,受到曹丕的十分賞識並與其親密友好。
司馬師有聽父親提到過這層關系,那麽在奪嫡之爭上,橫么……也就是夏侯玄,與其父都確是支持子桓公子的盟友。
心念思動片刻,他舒眉展目,在榻上拱手道:
“久仰令尊伯仁將軍大名,自校事府與太初兄相識,我便知卿非等閑之身,一路相共事子元實是有幸!”
夏侯玄哈哈一樂,再客套了幾句,最後對子元說:
“今後我們還有更多並肩合力之時……眼下便有急情,不過我已為子元準備好仆侍熱水,請先沐浴休神淨理,然後我們到正廳席間細談。”
說罷,他走到臥室門邊,拍了拍手。
幾個白衣侍者架著浴桶進來,水汽氤氳,還帶著一個小幾,將給司馬師換著的新絲綢衣袍擺在其上。
夏侯玄和侍者退了出去,子元除衣進入浴水中,渾身熱盈包裹,瞬感四肢通泰形神松爽。
溫存的熱力,讓他想起如娘柔情的懷抱。
沐浴淨畢,他換上那米色的新衣,扎束好頭冠,出得室來。
侍者已經等候在那裡,引他前去府中的側院廳堂。
夏侯尚將軍的府邸,修建布置得不算十分華麗,但屋院的構造格局和裝飾,清雅剛健相當不俗。
到了廳中,夏侯玄已候在那裡,他請子元入席,並喚侍從上得茗茶與果點來。
茶香沁心,司馬師打量下這廳室,玉屏錦簾,書畫垂擺,非常有世家品位。
他對夏侯玄奉承寒暄幾句後, 二人便話入正題。
“子元,大王此次得孫權背後奇襲,才算慘勝於襄樊,戰後已定收守休養的大略。如今大王身體愈差,這世子嫡位的歸屬,便又成頭等大事。”
司馬師微微頷首。
“之前洛陽子建公子的府邸受叛黨襲擊,他雖無虞但卻為此異常惱怒,子桓公子的鄴城那邊一直靜安無事,但是也並未拿下魏諷等人,曹植現正就拿這點大做文章,在大王面前嘲詆子桓公子。”
夏侯玄說到此,眉上隱有憂色。
“我父親對我叮囑過此事,曹植之前就想用鄴城秘黨的事緣,來打擊子桓公子,和他身邊的人。”
司馬師抿一口茶,接著緩緩說道:
“但是鄴城一直無事無亂,不正說明子桓公子和我父親他們,處置得當無懈可擊麽?”
夏侯玄咬著一塊果脯細嚼,目光閃動,咽下後前傾身對司馬師低低說道:
“可是從樊城戰中時開始,直到現在,據我父親得到的信息,鄴城那已好久沒有和大王這邊聯系了……尤其在襄樊之戰最緊張時,大王一度考慮過撤到鄴城,子桓公子那邊卻是毫無音訊。現在緩過手來,聽家父說他已震怒非常,加上王心猜疑和曹植的惡擾進言,王上可能動了率軍親赴鄴的打算……”
司馬師聞言驚怵,如果這樣,那眼前形勢不知不覺間就已凶險至極。
那意味著,首先鄴城那邊肯定是出了什麽變故,自己家中不知凶吉;然後如果魏王有意此舉,說明他對曹丕如此情況,已不滿不信任到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