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師四下看看，漢風都市中，卻多了不少先秦上古之物建。

　　入口連著一條窄巷，他們拐到外面，便是地底異世的燈火幽耀。

　　薛嬋目光蕭索，帶著三人順街前行，由西向東穿過一座巨塔之下。其風格非道非佛，像黑色巨劍矗在城中，指向無邊穴頂。

　　一股酒肉香氣飄來，自右首側一條深街，司馬師饑餓感被帶了上來，王濬也喉頭連滾動幾下。

　　薛嬋見狀，疲乏的臉上浮起一點笑意，沒說什麽帶他們步入那條街裡。

　　小街到頭，酒幌輕飄，一盞孤燈亮在其側，微弱暖光隔出這一點，黑暗恐懼中的港灣角落。

　　進到店內，氣氛相當安靜，薛嬋輕車熟路走在前頭，一身古怪黑袍蒙面的酒保看到她，趕忙迎了過來。

　　另一邊的堂內，每一席都由屏風隔開，輕悅的杯盞聲不時響起。

　　四人被引到雅室，司馬師和阿瑜坐在上席，王濬薛嬋各側左右，劍器行囊擺在案邊的便架。

　　“司馬校尉，這便是妾身之前所說，還難得的常民之所。”

　　酒保似和薛嬋已熟識，簡單交代幾句後，便去準備了。

　　小半晌，一大鍋熱氣騰騰的燉肉，配有豆醬湯汁與時蔬，由侍者端奉上來。

　　子元夾起一片肉，蘸著醬汁吃下，隻覺瞬間充盈飽滿口感。

　　王濬就著酒吞咽，歎了一口氣說:

　　“城民苦中作樂，便是如此吧。”

　　阿瑜和薛嬋淑女的樣子，跟著小口慢食，她們兩人喝下整整一瓶淡酒，面頰都有些嫣霞。

　　食著飲著，薛嬋眼圈微紅起來，想起了傷心事。

　　四人寥寥交談，氣氛平緩，都只是在靜享這刻的安宴。

　　司馬師舉著酒杯的手指，碰到阿瑜手背，呆了一下，夫婦兩人對上視線。

　　眼神中酒意，濕暖生氣亦是盎然。

　　用膳畢，他們要出店時，看到另幾席客人也在朝外走，均都身穿和薛嬋同樣的灰白衣，蒙面並身戴各種凶型兵器。

　　薛嬋走到掌櫃台前，掏出一個布袋遞了過去，似是飯資。

　　“薛夫人，你涉險在外為民尋生救之法，慈悲德善，這可萬萬不敢當。”

　　店家急忙拒絕，要把錢袋推回給她。

　　她作出動作讓店家停手，面帶柔和笑意，說:

　　“就當是今後的酒飯資，先放掌店你這。”

　　掌櫃猶豫著沒再回絕，並不斷說要她一定小心保得平安。

　　出來後，司馬師微一驚異，這地底淵穴，居然飄起灰色的雪。

　　幾點雪花落到他面上，冰涼沁潤，只是一細看，卻如同融化的余燼。

　　“聽到了嗎?血和火在燃燒……冤魂嗟歎仇怒，終必得報。”

　　薛嬋看著燼雪，朱唇輕喃，目中有火花塊壘。

　　他們走出這段街區後，前方頓時異常黑沉，血腥的妖氣強烈又壓抑。

　　司馬師腳踏在黑磚上，血逆之氣甚至從地縫中鑽出，撕癢扎著靴底。剛離開的灰青坊區在背後，都襯得顯安靜寧和。

　　石街兩邊，皆是濃黑枯樹，陰風吹過，屍體獸骸懸掛的慘白模糊晃動。

　　步至一面半頹倒塌牌樓下，又是一座楊氏貴儒雕塑，其面目竟刻成骷骨之貌，通體幽黑。

　　石雕壁旁，三個黑袍人枯坐，沒有一絲氣息響動，圍著的草木茂生在黑石板間暗寂如灰。。

　　司馬師踱步接近，那三人均是老者面目，完全枯爛，張大的嘴洞裡滲出黑氣。

。　　他用劍柄推了下當中那具，喀吱一下側歪倒地，碎骨聲響全身斷成幾段。

　　微露疑色間，阿瑜叫了他一聲。

　　“師郎，來觀此物。”

　　老人枯屍正中，是一棵凋零的榕樹，黏黯枝體間連著細細紅線。

　　樹下，一樽高大暗金杯擺在正中，上面有鬼怪奇形刻紋，其位置正處於三個乾屍視線交會處。

　　司馬師蹲下瞧著杯面圖紋，沒有任何文字，不知如何辨出其中含意。

　　王濬背上的藍劍，忽一下下閃起光來，並且閃動節律迅速變得急促。

　　沉重壓抑之悶聲，從四面八方湧來，他們周圍的樓坊街巷間，出現不祥震顫。

　　子元瞄了眼頭頂上，灰色雪燼在變密，他開始轉血紅的眼珠滾動幾下，低頭掏出那戒指戴在右手食指。

　　青紅相間亮光在掌心生出，幽波環繞於他指間，子元深吸一口氣，把右手伸入到鬼紋杯中。

　　金玉華陰戒一碰到杯底，微弱叮響，戒指嵌轉一道深槽。

　　嘭的一聲，血煙從杯裡噴出，凝結成頭骨虛像，懸停於杯口之上。

　　巨石聲轟然，禿黑榕樹下的一片石磚板打開，露出幽深地道。

　　潮水一樣的沉鳴越來越近，包圍了所有方向，雖還四下看不到什麽，怨毒之氣已然充斥在每處角落。

　　司馬師揮手，讓阿瑜和薛嬋先下入口，然後與王濬躍進殿後。

　　狹窄的黑石暗道，石鳴仍從其深處不斷發出，他們全都落入後，沉重的磚板再度合上。

　　道內裡有細高燈柱，插著昏弱的蠟燭，走了一陣，石道裡又有黑詭雕像出現。

　　都是些狼身的畸形怪物，與掩面哭泣的厚袍遮頭儒生。

　　通道盡頭，石門洞開，門框和門楣鑿成粗糙的狼口狀，灰霧從內飄溢而出。

　　“妾心感到被壓得好沉……”

　　阿瑜皺起秀眉，微有點輕喘。

　　王濬說也有同感，他驅動手中藍劍之力， 青幽靈光大盛，比在身前當作探照明光。

　　“跟緊……諸位小心。”

　　司馬師低聲說罷當先踏進狼口，阿瑜彎下腰，小碎步隨在他身側。

　　灰霧朦重，他們慢下腳步，走了一會後地道變寬，隨著曲折石階轉了幾圈後，四人抵出口回到地城路面上。

　　仍在中間城坊區的街道，只是完全失了方位，周圍的石壁屋偶有微光透出，和竊語低嘶。

　　薛嬋臉頰突然顫扭，她伸手向頭上一指，地淵頂上部出現一團團紅色。

　　仿佛地底生出來雲朵般，充斥血色的奇景。

　　同時，燼雪還在加重，很快四人頭面和衣袍上積成一層灰白。

　　落雪直來自於那血色雲霧間，飄灑飛舞，淡黃幽燈照映，現極朦詭奇麗。

　　……地下異化人間境，墮雪洗蓋弘農城。

　　前方沉重腳步聲起，司馬師抹去半蓋眉目的雪水，持劍凝視那片灰恍視野。

　　很快，兩個披著鬥篷的身影，在雪幕中顯現。

　　這兩人魁壯高軀，體著黑色重甲與深紅皮護具，沉墨似的鬥篷在風雪裡十分扎眼。

　　他們腰間佩著重型巨劍，都沒有戴頭盔，盡見未束亂發。

　　其甲胄些許類似魏甲，司馬師認不出來，隻覺非任何軍製之物。

　　走近到隔了一丈距離，這兩個異兵似對他毫無興趣，他們眼瞳充血麻木，徑直繞開繼續向前踱去。

　　隻與薛嬋擦身而過時，衝她微微點首，從始至終悄沒聲息。

　　“請問……”

　　薛嬋回過身，焦急對兩兵士開口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