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繼續輕言，聲音就如浪潮為簫而奏出的經樂，直撩入人的心脾。

　　“他企圖召相柳而合體，以全魄凶奧入人世間，需要取水聖之靈物作引，瘋逆之心已妄癲至極。其毒害吾聖身，殤我子民，就為獲此引物。”

　　司馬師這下明白，鄴城疑變而無消息，原是因魏諷也意欲在此行逆天常道之事，破通人世與神鬼之境。

　　“汝是身負星命爭鼎之人……幫我尋得魏諷還有相柳，以及我的孩子眷族，吾會給予有益於你霸途的回報。”

　　言畢，娥皇開始加速擺動軀體，帶起巨型渦流。

　　她的前肢對著司馬師一揮，產生一點耀眼藍光，一塊尖頭的青石就落在了他懷中，那石頭上全是精密深奧的咒文紋路。

　　“找到那些邪孽後，將這靈石尖片刺入他們身內，就可以了。”

　　緊接著，他的神識發生波動，被吸向那漩渦的中心。

　　“去吧……”

　　子元還想回應些什麽，就已進到那渦流核心，思維頓時像飛絮般碎散，沒了知覺六感。

　　………………………

　　呼啦嗆吐出一大口水，他咳嗽著坐了起來。

　　很快把腦子理順，觀望四周，一片密暗的林木，還有遠處天際薄薄的灰白。

　　……雪?

　　抬起頭看，清涼冰晶落在鼻尖上，激得他一顫。

　　同時，司馬師注意到周圍，還有一圈眼熟的石龕與佛磚。

　　又回到了鄴城近郊的山頂，可夏侯玄，在那海潮打散後就再沒了蹤息。

　　來時乘的馬還在不遠處閑步踏走，子元上去牽過，騎行下山的另一邊朝城池而去。

　　鄴城周邊的山麓原野，蒙上了淡淡一層初冬雪幕。

　　城外的民居聚落，密集燈火，正是昏沉入夜之時，熙熙攘攘人間煙浮。

　　馳近到官道與聚落的交口，忽就見人群中嘈雜變亂聲起，恐慌尖叫傳出，許多百姓面色驚駭地向道外奔逃。

　　司馬師剛一翻身下馬，啪的輕響，一抹大大的鮮紅，橫噴糊濺到他左前的地面上。

　　轉睛一看，道旁近處的一個布衣男子，頭顱不翼而飛，脖子斷口處向外激噴血液。

　　子元屏息凝神，試著感應周圍的妖氣，高聳城牆下的郊鎮間平民大片慌逃。其中有一些猙獰的黑影，上下翻飛撲咬，所到處皆血肉橫飛。

　　黑影散發強烈邪氣，他接近點後注目一望，竟是兩人多高的怪魚，魚身鱗片上生著扭結怪瘤，還有四條類人形的爪肢，靈敏地飛速移動。

　　然後很快，那些被怪魚抓傷或殺死的人，身體膨脹變色，變成僵屍般的活死人，馬上轉而撲向更多逃散中的人群。

　　一些躲進房屋中的百姓插緊門閂，蜷縮著瑟瑟發抖，嘈雜的哭喊和求救聲，混成一片。

　　馬蹄震地聲起，城內殺出一群魏軍驍騎，前來營救百姓，但這怪物異象驚得他們目瞪口呆。

　　但畢竟是鄴城精銳，本能軍武凶強，很快整隊分陣和這些活屍怪魚廝殺起來。

　　可妖邪複生的活屍越來越多，這隊騎兵漸漸招架不住，慘死減員不斷加劇。

　　司馬師拔出寶劍，就要衝上去助戰，頭頂忽一道驚雷炸過。

　　他才注意到，天空已布滿那熟悉的灰暗迷霧，妖氣邪物侵境，在不知不覺間降臨。

　　風雪混著些許凍雨，漫漫而下。

　　很快眼前就沒剩幾個活人，一個怪魚看到他後，怪嘶著衝了過來。

　　子元身形向右輕輕一晃，

肩膀一卸一推，手中的天公劍，就從魚腹刮了進去。　　軍魄之力帶著靈氣雷電，暴入魚身，司馬師再一個挑刺將劍拔出，就趕緊向後跳開。魚怪扭了幾下後，似被撐爆的肉團般，崩裂炸碎，腥臭的內髒黑血登時濺滿一地。

　　黑血侵染了地面岩石上的蒼白，殘留穢暗的妖息。

　　這時，崩濺的魚腹中咯拉一聲，滾出一道細鐵板，掉落在地不停抖動。

　　他過去拾起一瞧，鐵板的粗糙紋面上，由小篆刻著“相柳庵荒”四個字。

　　此物是……

　　他想了想，將其裝入衣甲裡，便再衝向另一邊的廝殺處。

　　鄴城之內，這時突燃起衝天火光，混亂聲響遠近交織，呈出一片災變的顫栗。

　　他猶豫了下，看看那邊與怪物血戰的驍騎隊，最後決定還是先進城去，心掛家府中在此異境之變後的安危。

　　奔至已經燃燒洞開的城門，濃重的腐朽氣息向外溢出，發黑的鉛色天穹下寒風沉雪，重重壓在頭頂。

　　他進的是南門，妖氣在空氣裡波動蕩漾，城門內邊的樓閣建築都鋪上薄雪，其間夾雜淡灰的怪異粉塵。

　　喧囂繁華的魏祚之都，現在舉目望去如處鬼霧中，一片昏暗模糊，充耳盡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怪響，伴著絕望的動亂呼號。

　　霧雪中隱有危險的鬼怪妖意，司馬師視野不清間保持十分警惕，通過體內軍魄的感應，分辨前進的位置與方向。

　　他靜默無聲地輕行，漸入鄴城密集的街巷間，血腥的味道變得濃厚，能望到霧中有一些似那魚怪和活屍的影子，在狂奔咆哮。

　　突然面前寒邪怪息洶湧而來，子元停下腳步，憑直覺避到巷側。

　　一團巨大黑影緩緩朝這邊移來，其形怪壯而令人不安。

　　司馬師瞄過去，頭皮瞬間發麻，饒是已見過不少鬼怪凶物，這東西的樣子還是令他惡寒難忍。

　　似是由活屍碎體拚成的肉囊團，被八條蛛腿一樣的鐵板爪片緊縛在一起，有如半隻巨象大小，從巷道間緩緩爬過。沉重的血肉，壓得那鐵板縛架發出沉沉澀響。

　　那肉囊腫團的表面全是突出的活死人面孔，每一個都在流下血紅淚水，張嘴痛苦呼號，似乞求解脫救愈。

　　呼號聲中透著令人心顫的苦難，司馬師聽得一陣悲悶，心感即使陰曹地府中的罪刑， 其酷慘也不過如此吧。

　　屍團行過後，他再一直順著妖氣波動，沿街坊向城中深處縱行，穿過一條條光怪陸離的詭怖巷道。

　　在接近公子曹丕的五官中郎將府位置時，子元注意到前面一條岔路小街，不尋常的氣息跳動而出，其中一道亮黃燈火直照破這妖茫雪霧。

　　向那邊剛一動腿，腳下輕觸異感，什麽東西就順踝骨盤了上來。

　　他下意識就是一劍劈下，咯嗤一下那異物應聲而斷。

　　急忙瞧下去，一隻發青的齊肘斷手握在腳腕上，旁邊一個匍匐在地的人形，舉著斷臂望向自己。

　　那是一張女人的臉，神情恐懼而無助，她脖子上一道傷口已經發黑，那活死人化的腐息，正在迅速向其全身蔓延。

　　“幫……幫幫……”她的嗓音已開始不像人聲，裡面透出鑽心痛顫。

　　司馬師沒有猶豫，用天公劍洞穿了她的心臟，女子抽搐兩下，就閉合上了雙眼咽氣。

　　肅殺的劍之雷音，祛除了那魚妖屍毒，她臉上擰巴的悲苦，也隨之消散而露出安息之色。

　　灰白色的凡人之魂，從女子被他淨化的屍身中解脫出來，緩緩向天空飄逸而去。這時子元才注意到，那是兩個靈魂，另一個小小的一團光影。

　　扭回頭一看，那女人的小腹實微微隆起，應是生前已有身孕。

　　“……也好，不來到這人間苦海，未必是壞事吧……”

　　看著那母子遠去的幽魂，司馬師悵望片刻，輕輕嗟歎。

　　默然呆了半晌，他朝那亮燈小街疾行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