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台快跟隨我來!”羊祜看到赤色暗雷,驚急出聲,一揮手便轉身疾步而行。
司馬師跟在他旁邊,看著羊祜的側臉,問,
“羊公子表字?”
“不敢當公子二字,小弟草字叔子。”
羊祜說著,腳下加快,轉出那條巷子後,便是一長長的城乾道,他帶著司馬師步履馳縱起來。
兩旁的樓店屋坊,都籠在暗夜幕中,濕膩的空氣,混著沉霧與細微雨點。
“幸會,我草字子元。叔子賢弟,長安城內……災邪情形如何?我魏軍眾和官家公卿們,可尚在?”
羊祜歎了口氣,
“軍伍已崩亂,我們這些保持常人理智的,脫離出來自助生存,並盡可能去救更多百姓的命。”
前面接近內河邊的一片樓宇,幾個燈籠朦朧亮在暗霧中,微微搖曳淺黃昏光。羊祜示意子元低身,放慢行速,慢慢朝那邊靠去。
“至於官府,長安本為鄢陵侯所鎮,但現在……官吏中十有五六疫殆,剩下的逃亡或失蹤,治管早已癱瘓。”
“鄢陵侯呢?”
“不知所蹤,不過有聽一些同僚言,他之前表現出了莫名異怪。”
“怎樣的異怪?”
“不清楚,只是模糊的風聞。”
兩人斜著身前進,挨近到那橋頭邊房影下,左首的內河是渭水的小支流,於夜下沉靜緩淌。
司馬師和羊祜正要察看燈籠這一帶,眼前正面不遠處的霧裡,忽有團灰白光亮起。
白衣窈窕的女子,挑著紙燈像鬼魂一樣出現,並朝他們兩行來。
羊祜盯著她,握劍的手攥緊。
女子到他們面前幾步遠停下,夜霧遮得她面容不清晰,子元大概看出她在盈盈微笑。
“二位,夜深邪險,何苦在外面冒著性命之憂?我家主人,請你們到雅閣上一敘。”
女人身上有股清靈氣,令司馬師感到奇怪,同時夾雜著點妖異。
羊祜瞧瞧那灰白燈籠,微哼一聲,轉臉對子元示意,就跟了過去。
女子輕笑,轉身走在前面,身姿婀娜靈動,領他們進入那懸著大黃燈籠的樓坊。
進門之後,就是華麗的酒樓擺飾,幾盞幽紅的燈亮著。
跨過門廳來到一層正堂,象牙白的屏風前,身著錦服的四名伶人,正翩翩而起作奇異舞蹈。
仿佛這些舞者在酒醉狀態,身形風動,腳步輕凌蹣跚。
堂中左右兩側各有一青玉佛像,隨著伶人們的飄逸身段,佛面上的光影流閃波動。
屏風之後,響起清嫵女聲,
“兩位公子,小女子這邊已備好簡筵。”
白衣女子引他倆過去,屏扇上現出一個倩影。
噗嗤一聲,舞動旋轉的伶人中間,青白色火花跳燃而起,映得整個堂間綺異華麗。
隨後舞漸止,伶人們退下,子元輕輕擊掌對他們致意。
轉過屏風後,一女嬌軀身著紫紅色衣裙,端坐席案邊,氣質肅雅。
妖仙混合的氣息,同樣從她身上發出,她身條細長,但能看出緊致的肌肉力道。
她美嫣白皙的面上帶著笑,黑盈盈烏發,頭頂盤成一個長髻。
女主人掃了一眼羊祜,便望向子元,眼裡有意波動,她欠身伸手請他們落坐。
挑燈籠的白衣女子,施禮後便退出屏外,司馬師他倆坐下後對女主人抱拳,羊祜盯著她手中的淺紫色紙扇。
“好豐盛的宴飲……這位嬌主是?”羊祜問詢的眼神轉向她的臉。
案幾上擺好酒肉果蔬,看起來都是珍饈玉盤一般。
“妾身聽聞羊公子貌美神秀、文武雙全,果然,風采動人呢。”
女主人聲音清柔動人,並衝羊祜眨了眨眉,送出一個似有若無的媚眼。
羊祜沒作聲,子元看到他好像輕微抿了抿嘴。
“愚妾是帶使命來長安的,二位喚我……尹姈就可。”
司馬師舉起面前的酒盞,瞧了眼羊祜。
“幸會,尹嬌主。”
三人雙手捧杯互相敬酒,女主人尹姈一乾而盡,相當豪颯。
第一杯飲罷,她請二人隨意動箸品食,子元夾了一塊魚肉,味道裡有股奇妙的激辛氣直躥上鼻腔。
羊祜吃了幾口後問,
“嬌主看來不是凡人,不知領何方之命?”
尹姈夾起一塊鱔魚似的肉,司馬師眼前一花,錯覺看到那肉片在向下滴血。片刻回過神來,她已開唇露出點虎牙,一口將其吞咬咽下。
“不急,妾身慢慢說來。”她咀嚼的樣子,讓子元聯想起,化為美女引誘的食人女鬼。
“妾在長安已知道羊公子,但這位貴郎,卻是面生?”
子元便告訴了她自己的姓名、表字。
尹姈眼神一顫,帶點深意看看他,然後舒展笑容,給三人又斟上酒,動作嫻雅。
“天下成萬物拚殺的棋局,人與非人沒有了界限,何去何從, 想必你們也有疑惑……”
說到這,她拍了拍手,堂中幽紅的燈火應聲而熄,緊接著,乳白色光暈在筵席四周環起。
“那麽就展現,妾身現在之所知,給二位義郎多少釋疑一點。”
環繞的乳白光線之外,整個堂內景一下全陷入漆黑,好似消失一般,只剩他們這一席在黑虛中靜浮。
光暈漸暗,忽然在這片黑暗的上方,有雷雲聲傳來。雨滴打下,落在席案杯盤間,司馬師下意識伸指去觸碰。
可是,那些雨點直接穿過他手指,並接著穿透案面消失,是虛幻影像。
“天地寰宇之內,先有混沌開天,接著有了神,然後仙、妖、魔鬼,最後是凡間的萬物靈長—人。”
這時尹姈抬頭遙望黑空幻景,漫聲輕言。
隨她話語之後,四面廣闊的虛象中光亮漸顯,天際雷火咆哮,黑沌無邊壓籠。
司馬師隱隱感到,星魄在體內隱隱激蕩回應,羊祜睜大雙眼向上看,嘴巴不自覺地張開。
然後,朦朧如山般的巨樹矗立於遠方黑暗邊際,一隻青色的仙鰩,在他們席邊不遠忽然出現。
搖擺著浮遊過來,停在席旁似乎是在示意接引。
尹姈起身,前傾伸手指向鰩背。
“請。”
三人踏上鰩身闊背,站起來十分穩當,仙鰩發出長長悠鳴,動身載他們離席而去進入虛黑幻象。
鰩魚朝遙遠巨樹的方向飄行,不一時,一片晶耀光華在前方漆黑中漸現。
司馬師凝目看去,竟是一座聚浮於黑天之上的銀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