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開散發陰冷的茂密枝葉,司馬師看到一匹灰馬,不安地臥在地上低嘶,墳崗那邊飄過來的邪氣令它恐懼不能動彈。
子元走到馬的身邊,用雷音魄力輕撫它的鼻子,灰馬很快鎮定並從邪魘中解放出來,四肢立起用鬢毛輕蹭司馬師的手掌。
司馬師帶著如娘上馬,出林地沿江向南馳去,身後那墳崗中有怨毒氣,似想要從碑封中掙扎出而不得。
前方天光漸亮,群山間的植被開始呈南方特點,綿延的山脈也漸趨平緩,但灰色的霧靄,仍舊在彌漫。
陰沉天色,小雨點不緊不慢飄下,司馬師已經有點厭煩,印象裡來荊州後就一直是這樣。
如娘騎在後面,環著他的腰,突然問道:
“君郎我能看看那地圖麽?”
司馬師一怔,便掏出遞給了她。
她將帶著青鸞印記的右手按上去,眼瞳裡有青色火花微現。
纖柔的手指輕撫在圖紙上,無形的波動散發而出。
她輕輕呀了一聲,閉上眼睛,開始仔細地感受其上的靈氣。
“怎麽?”司馬師感到有點驚奇。
“這表面的地圖紋路下……雖然我感覺不太清楚,卻能覺得蘊藏在這帛紙中,似有隱藏的指向和意念。”
“也許需要些時間我可以弄明白。”
她睜開眼睛,指尖閃動青芒,在地圖上面擦動。
接著輕呼一聲,她把地圖翻過來,後面出現了一幅妖墨插圖。
精美的古樸線條勾勒,近遠景致,立體如生。
一座巨大的華袍人像,位於正中,臉被長冠上垂下的紗罩隔開,全身縮在深衣袍服中,只有一小截腿和赤腳露在外面。
下方是一個祀台大小的石盆雕塑,似乎意指那深袍人正要浴足。
在腳盆的周圍和巨像的膝蓋上,有三兩成群的一些人形黑影,不知所做何為。遠處迷蒙的山形線條,巨像的右手指向其間的一座城池,那城顏色血紅,四周則是飄雪的冰原。
昌如被這插圖深深吸引住了,盯著其琢磨起來。
司馬師看了一眼,便沒再打攪她研究,前方的灰霧中出現了一截官道,卻是空無一人一物。
他警惕起來,將天公劍把在右臂。
灰蒙蒙的道旁林中,開始有一些小白光點出現,似是螢火飛蟲一般,其光色卻不同尋常。
司馬師右眼皮一跳,異境陰沉潮熱的獨特氣息,被他所捕捉感應到。背後的如娘也同時察覺,合上地圖看向前方。
他打馬加速沿著林邊飛奔而起,籠罩的妖霧又開始變重,視線開始模糊。
子元隻好緩下速度來,陰邪血腥氣再現,勾魂一樣撩撥他的神魄。
司馬師慢慢催馬,凝神注意前方。異境下的周圍景色視野化為鉛灰,昏晝壓迫。
他注意到了前方的異樣,嘴唇輕輕顫動。
死沉的血腥感撲面而來,如娘也順著他的眼神向前望去,眼睛頓時驚恐睜圓。
道兩邊的樹木上,出現一個個倒吊的物體,朦朧的視線中看去,像是一具具乾枯的無頭人屍。
同時遠處的天空中,灰雲中撕出一條巨大裂隙,發出強烈的黑光,仿若怪域幻景。一些帶翼活物,不斷從那裂隙中湧出,飛向下方的大地,遠望過去密密麻麻的一片黑點。
那些如同螢火的光點,聚攏過來在他們的四周亂轉,沒有什麽敵意,似是對二人感到好奇。
司馬師感覺還是下馬步行為妥,
他拍拍那灰馬讓其自由而去,和如娘繼續疾步沿官道前進。 他盯著那天上恐詭裂隙,周圍白色的螢火亮點也越聚越多。驀然間,前面的迷蒙中傳出一聲呼號慘叫。
叫聲帶著極度恐懼絕望,光點們如同蒼蠅聞到了腥氣,立馬順著聲音的來向飄湧而去。
他倆隱入林邊繼續快行,很快接近了那慘呼之處。霎時,此起彼伏的瘋恐嚎叫,漫山遍野般於四方響起。
如娘緊張地咬住嘴唇,她身上開始發熱,緊緊抓住了司馬師的胳臂。
眼前的道路中有黑色物體出現,他倆伏到樹旁一看,那是幾個半死不活、正在求救的布衣百姓,和旁邊遍地的焦屍。
那些白色螢火亮點,聞聲裹挾住還在掙扎的人,幾下將他們的血肉啃噬殆盡,隻余下了同樣的淒慘焦骨。
血腥的來源感漸重,司馬師隨之默然前行,昌如別過臉側,不忍心看道中的慘異死狀。
很快,在那天空裂隙之下,官道的盡頭,出現了寬闊的城牆。
“這和那地圖背面隱藏的城景……好像很相似……”
昌如望著那邊的城樓天際,神色疑惑訝異。
“嗯……”司馬師沒有多說什麽,和她來到城牆之下觀察。
可怕的異變下,卻有軍兵凶氣蠢蠢欲動。
走進傾頹的城門,夜色下的樓群燈火,照散了那些壓抑的迷霧。
但灰暗天空之上,巨大如傷口一樣的裂痕,泛著淡紫妖光,長翅戴甲的怪物鬼兵,蟲群般從那裡湧出。
附近街巷間的樹木,像中毒一樣枯萎發黑,哭喊尖叫聲時不時從四面傳來。
這鬼城異境,不知降戮在何許人間……司馬師劍出在手,把如娘護在身後右側前行。
許多撞碎的馬車,凌亂散落在街道上,道旁的建築房屋,被焚火熊熊燃燒著。
如娘抬頭盯向那縫隙,發青的瞳仁裡泛著凌冽倒影,脖子和手臂露出的皮膚上,隱現一絲絲光紋。
她忽然低頭,將那張玄姓人給的地圖拿了出來。
上面那血紅色的城池插圖,此時發出了猩紅光芒。
再和地圖的正面比對,位置正好重疊在襄陽的圖標上。
……襄陽……
向城中心走,街上看到了更多的焦屍,許多身上還覆著魏軍的袍甲,兵戈武器丟落滿地, 有些血肉模糊的人影還在掙扎呻吟。
司馬師猶豫了下要不要上前看,一股強烈的惡咒氣息就從那迸發出來。
他不自主拉住如娘向後一跳,手中劍鋒上的雷氣跳動。
那群傷痛者中,一個老者上半身被血液浸透,半條手臂已經撕裂垂落於地。隨著那惡邪氣,只聽他喉嚨裡發出咯拉碎響,然後爆出非人嚎叫,其胸膛從中炸裂,噴出一團汙黑色的黏液。
周圍倒地者被那黏液濺上後,立時發出同樣的詭異嚎叫,肌膚血肉融化,迸裂出一樣的可怕液體。
很快,這些黏液包裹著這些扭曲破裂的肉體,緩緩對著天上的凶痕升起,凝合成一道散發腥氣的血肉人柱,邪氣裡充滿了生者還殘存的恐懼瘋狂之念。
昌如驚詫心惡莫名,捂住了嘴,踉蹌退後了幾步;司馬師死死盯著,注意到那人柱直直衝天,被裹挾者扭曲的手臂從中伸出,向上托舉呈乞求之態。
“穢惡邪極……什麽神鬼竟也能為出此等酷舉!”昌如咒罵著繞開,不想再多瞧一眼。
子元跟在她身後,若有所思地望向那些,被融化其中的肉身。
……水噬餓鬼!
無聲的詛咒呐喊,響在自己的心間。
走過去之後,那柱子上如浮雕般的許多人面猙獰抽動,發出無言的痛苦咆哮,乳白色的煙狀物逸出,好似靈魂被扯向天空凶雲。
那些扭曲人體霎時石化,黏液也瞬間凝固,本來蠕動的柱子,變成一尊醜惡的石像。
“共工陰仇……”天地間,沉而恨的嗟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