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脖子一梗,嘴裡噝噝乾吸幾聲,沒有再說出什麽,就歪癱於地。
胡喜媚手臂抽回,赤紅的利爪變回纖細白指,她輕舔了下手指上的血,眼瞳中邪狠笑意。
“……帝王都未夠格呢。”
她瞟了眼黑袍屍體,如同看著用盡之廢物。
接著胡喜媚轉眼,目光直盯向司馬師俯身的陶甕之後。
他舔舐下發乾的嘴角,握住劍走了出去。
“俊兒郎,你我又相逢了。”
她眼神迷離,目中旋繞著猩紅的危險。
“你入臨淄候府,想來是妖事歡悅吧。”
他壓著煩悶心潮,直視她的雙眼,話音冷而逼人。
胡喜媚咯咯一笑,微擺了擺頭。
“我賞慕君候的才華風流而已。”
“也助其奪位一臂之力吧?”司馬師輕哼一聲。
“那可未必……我有何非助他的理由嗎?”
她還是笑吟吟的,身上生出血絲,幻織成一件綺麗的紅袍。
“……”
見他無言,胡喜媚回身輕拉那壁上鐵鏈,一個輕躍攀坐上去。
她扶著下巴望向司馬師,眨著一對桃花媚眼。
“你封眠如斯之久,是鄙人書卷中才讀到過的傳說先人……胡美人,近日見來果名不虛傳。”
他看胡喜媚暫無敵意,放松了手中劍柄。
“不過胡美人這千年惡名,令人不得不忌憚呐。”
子元說完這一句,她的輕佻笑容中,嘴唇不自覺地抿緊。
沉默片刻,她頭低垂下去,秀發落下又遮住了半張面孔。
“千年惡名……那麽善又在何處呢?”
她再抬頭問他,面無表情。
司馬師想了半晌,竟覺無法回答。
……是啊,商周以下千年多來,天地人世間,善道何尋?
“千年前誘紂為禍,我們姐妹是受的女媧聖命。後來我反回頭想,她為自己一時之怒,就要使生靈塗炭而江山易幟,此為何善?又為何聖?”
他更為語塞,自覺她這一問,也一直是自己內心隱深所惑。
看著他有點不知所思的樣子,胡喜媚眼中笑意又再湧上,迤迤然從鎖鏈上躍回下面,踱到他面前。
“你是爭雄之人,有一世的時間去細想……眼下嘛,我可以告訴你,臨淄候之事我還未打算出力。”
她腳步輕飄,在司馬師身旁悠然旋走,帶起一片嬌紅。
“我很喜歡君候,但在冰冷石墓下沉封這麽久,如今隻想閑淡下來享享樂,無心再入人間謀詐。”
他心間一顫,腦中閃回東萊海邊的黃縣城中,飄著魚酒香味的喧嚷鬧市,和與阿瑜在一起的難得平靜。
“胡美人非凡妖靈體,所言所思,在下雖不能得其全意,但也心生有感。”
默然一時後他說,可心中的冰冷煞氣,深埋固藏。
胡喜媚意味深長瞧他一眼,便走出側間,進到那經堂之內。
子元跟著她,雖無敵意,但她身上妖氣仍是煩擾。
環顧下四周,她看到席間的那些賓客乾屍,目中血紅有些異動,走了過去察看。
“啊……這些人也是想奉上精血來召我,可惜不得其法,枯敗死於非命。”
“那個頭系鈴環之人,既召得你出,為何也取了他性命?”司馬師在一旁問。
“無知癡妄,怎可求得長生?”她嫣然一笑。
“況且……奴家畢竟是妖,白給的血肉,怎可錯過。”笑意未了,她殷紅的舌頭伸出一點,舔了舔尖牙。
“咦……”
胡喜媚走到經堂側壁之下,眼中的紅光更盛,伸手去觸摸牆面。
一點紫火從牆縫裡竄出,燙了她指尖一下,接著暗紫的虛影光紋一閃而過。
“……姐姐。”她眼神有些紛亂起來。
“什麽意思?”子元問。
“她也要醒了。”
啊,那幅帛畫上,暗金紗衣的冰山美人。
那幻景意象中,妖化睥睨的狐主,妲己娘娘。
“我在這宅中,見過三幅畫像,那是你們……”
胡喜媚回轉頭,神色略微不安。
“是……這裡喚作離宅,是當年妲己姐姐建於異境虛界之水。為的是被女媧封罰之後,能種下一處藏靈根源,以致千年後可尋機蘇醒複身在此地。”
“不過,姐姐的醒時應不在此歲此辰,為何……”
她的眉頭緊了起來。
“或許,是她的魄找到了臨淄候,發生了什麽。”
司馬師眼神一揚。
“妲己勾連上君候麽?”
“還不好說,跟我來。”
胡喜媚轉身腳步加快,出了經堂並穿過擺放簡牘的廳室,來到長廊道上,向另一端的幽深而行。
“之前你中了我同袍一劍?”司馬師問,緊隨在她側身後。
“……夏侯的那小匹夫麽?呵,他斬傷的那個,只是我九首之一的化身。朝歌謎境中,他倒是凶戾十足,當時我急著九聚合體,便沒多和他計較罷了。”
司馬師想到了什麽,伸手入懷,將那竹簡下發現的圖紙取了出來。
上面描繪的雲霧巨蛇,意境玄詭。
“這個,有何含義嗎?”他遞到胡喜媚的面前。
她掃了一眼,驚色驟起,趕忙接過去。
“這是女媧,和她的兵駕號角。”
女妖的手指輕輕顫抖,她的眼睛裡紅光閃出疑懼。
“女媧……”
司馬師看著圖中蛇體,耳邊也回響起那沉詭號角聲,仿佛呼喚的靈語,又像進擊的集結。
她把圖紙遞還給子元,他注意到胡喜媚額角的冷汗。
“是來追屠你們三妖的吧?”
她咬緊了牙齒,神情變幻,目中恨意升騰。並沒有回答司馬師,她繼續向幽暗的巨宅深處縱去,帶起的風掃過牆上暗燭,宛若鬼火。
一邊跟在她後面, 他一邊把娥皇眷族追獵之事,也告訴了胡喜媚。
“魏諷當初去尋海之聖物時,過洛中與我的墳塚之靈偶遇,並求於我索授妖毒之術。當時,我也不知他的背後竟是共工、相柳……如今惹下這等麻煩,娥皇、女媧兩神勢力齊入姐姐這虛水宅殿,真是命數難測啊……”
她先是愕然,接著有點慘然一笑地歎息。
“天外仙神妖魔之靈,亙古以來用各種方法降魄入世,以人為載體,以世為棋盤,繼續不停的、始自太虛原初的互相爭鬥,究竟……又是為了什麽?”
司馬師對著胡喜媚,問出了他鐵骨軍魄覺醒後的疑問。
“……一切始於虛空混沌,自從兩分而成宇宙後,便就是這樣了……司馬公子,妾是修為而成的妖之魄格,只知道無論世間異境,本就該是如此,從沒想過去追問其背後的玄之大道和奧理哲因。”
她有點驚訝子元生出此問,看他的眼神裡,有了些不同。
“是麽……”
聽她如此說,司馬師隻低聲動了下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