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潮生盯著劉軒在想的事情是這樣的:如果搞了半天基因工程和人工智能的結合結果卻是一場空,那恐怕他的地位就要出問題了……
土衛六上的所有章魚都經過基因改造,我們前面說過,章魚牛的地方在於它們比人類多出一萬對RNA,可以修複自己的基因以適應不同的環境,這是什麽意思呢?如果一條章魚混著混著發現周圍淨是男的沒有女的,它就可以改造自己的生殖系統讓自己變成一個姑娘去勾搭野男人,以前是往別人嘴裡塞,現在也可以讓別人往自己嘴裡塞,人類如果有這個本事那會解決……不,還是解決不了什麽根本上的問題,拿火星人打個比方,其實火星人當然是女多男少,因為火星生活根本就是女人主內(火星本星)男人主外(火星以外),男人們跑到外太空不知道為什麽就死了或者失蹤了,女人們在火星上過得就比較安全,就便這樣,照樣光棍比寡婦多,這是個人類學或者倫理學上的問題,不是性別差數的問題。章魚在淺海的時候可以適應淺海,經過土衛六上的人們基因改造以後它們只要有水就哪兒都能鑽下去並且不會出現壓力差的問題,而江潮生的研究主題就是把人工智能電子腦裝進章魚的腦子裡讓它們能聽話,以輔助人類完成以前完成不了任務,以及他的“太陽系大一統”計劃,在這個計劃裡有大量的工作需要進行水下作業,如果這些章魚失控,那麽他的計劃就得報廢——所以你知道這40%的回應率讓他聽著有多惡心了吧……
“有沒有別人知道這件事?我是說回應率的事……”江潮生開口向劉軒說道。
“這是聯邦機密我怎麽會讓別人知道……”
“嗯,這件事辦得好,先不要對外講,我回去想想,怎麽再改進一下電子腦,我們準備開始下一期實驗吧。”
“可是如果回應率這麽低,我覺得還不如裝上第一代的電子腦來得實用……”
“什麽時候輪到你教我做事了請問?”江潮生惡狠狠地瞪了劉軒一眼,“擺正你自己的位置!”他凶了這麽一句,馬上就又放緩了口氣,“‘我們’(他加重了這兩個字的語氣)的工程不能因為這一點挫折就放慢速度,不然就是,二代電子腦在實驗的同時開始進行三代的研發和應用,時間緊迫,我們如果不抓緊時間做,木衛上那些人的水平很快就反超我們了,到時候我們用什麽領先他們一步?這是星球戰略層面的問題,不可能有保留和協商的余地。你加油做吧,多辛苦一點,這邊就靠你盯著,你不努力我們的計劃就得泡湯。這樣,我回去盡快把三代機器人做出來……”
他把劉軒的脾氣摸得透透的,這小子吃軟不吃硬,你凶他沒什麽用處,反倒是說一些好聽的話他才能盡心竭力地幫你做事——江潮生把劉軒父母弄到新星城裡養起來,把他本人弄到這個真海裡乾活,一個月上地面看一次父母,把劉軒感動得鼻涕眼淚的,就便是如此,你要是凶得太厲害這小子也會給你磨洋工。他其實是江潮生計劃裡特別重要的一個人,但工資沒多少,對劉軒來說能養活父母就行,要那麽多錢沒什麽用,而且他也確實喜歡做現在的工作,能下功夫有真能耐——這是老板最喜歡的那種員工,你用感情上的一些東西和意識上的一點尊重就能把他抽得團團轉,給你當牛作馬還把你看成再造恩人——所以江潮生總是罵他幾句就趕快再捧幾句,劉軒自己都知道被江潮生擺弄得服服貼貼,但他也就這點出息了:不讓江潮生擺弄能怎麽辦?再回去搞基因的那個工程上被人打嘴巴嗎?以前那麽過好像也能過得下去,
現在再讓他挨打他是死活不願意了——所以人是不能太舒服的,不然你就沒法吃苦了。 接下來又有一陣子他們交流了一些其它的問題,但最主要的還是針對章魚身上的基因改造和人工智能談的,之所以選章魚,因為這家夥的可塑性特別強,一般死不了——同樣的基因手術,如果用在人身上人早就咽氣或者變異了,章魚不會,它們往往能表現出比人類高超得多的生存技巧——有時候江潮生真不知道是該佩服它們還是該害怕它們,按道理說章魚才應該是星球的統治者而不是人類,像土衛六這樣的星球章魚比人類適應得更快而且活得更舒服,而現狀是人類把它們養在籠子裡搞研究——所以萬萬不能讓這些家夥跑出去,會發生什麽誰也不知道。
把該討論的事情都弄完,江潮生去牽起小江智準備返回地面,臨走的時候又不放心地安頓了好幾次,讓劉軒把現在二期試驗的結果先壓下來,等三期電子腦出來以後再說。然後他返回曳行車,推動引擎沿著隧道進入甲烷湖,隨便挑了個地方把曳行車的屁股對準可燃冰山體,摁一下按扭,那節車廂就自己運轉起來,在可燃冰牆上鑽一個洞,挖一些冰回來用。
整個作業的過程是全自動的,土衛六上的可燃冰可比地球上的品質好得多,但仍需要拖車進行挖掘和加工,把它們壓得更密更緊,這個很好理解,密度高當然發熱量就高,所以剛開始在土衛六上開采可燃冰的時候人們都是在下層挖——越往下可燃冰的密度就越高質量就越好,當初聯邦政府沒管控這個事,許多公司就雞賊聰明都搶著去深處挖,結果後面發生了嚴重的塌方事故,壓死兩千多號在下面作業的工人……這種事特別耐人尋味,就是個傻子都知道你把下面都掏空了上面能不塌嗎,但是只要沒人管人們就都去下面挖,就像是在賭命似的,都知道要塌,看誰倒霉會碰上就完了,在上面挖沒那麽高的利潤不是嗎?這像什麽?像不像過去的房地產或者證券、保險、互聯網、金融行業?人人都在下面挖,連個支根柱子的人都沒有,人人都覺得輪不到自己,結果嘛……
所以現在土衛六上的可燃冰開采要辦牌照,而且聯邦政府會指定一塊地方給你,你是什麽公司就去哪個湖哪一層挖,不定時有巡警過來監督你們,發現你不按規定在那亂挖就把負責人抓回去打一頓然後扔進監獄裡讓你吃牢飯,而且都把你跟黑色人種關在一起。黑人嘛,有個強項是體力特別強,據說這是因為當初他們在做奴隸的時候練出來的,身體弱的都被淘汰掉了,剩下的都是猛男,這些人會怎麽對待一個細皮嫩肉的公司老板那就看你的造化了……
江潮生有私人開采可燃冰的牌照,他一個人才能挖多少,所以想在哪挖就在哪挖,聯邦政府會有限地出具這種牌照,一般人當然搞不到,可燃冰是挺多的,你隨便去哪都能找到,但是質量好的像未名湖深處這種就需要牌照你才被允許去挖。像江潮生這個拖車這麽大的話(兩節高鐵這麽大)挖一次就夠他家裡用一個季度了,挖回去以後拖車車廂是直接和家用發電機相連的,像江潮生這等人物自家都有可燃冰發動機保證能量供應,窮人才用聯邦政府的電網和冰網,這也是一種身份的象征呢!
在作業的時候江潮生心事重重,沒太理會看著拖車車廂像蟲子一樣展開一節一節吞食可燃冰、壓縮和存放它們樂得直拍手的小江智——小孩子們的快樂總是來得比較簡單,這和傻子的快樂來得簡單一個道理——要知道,快樂這種東西都是有人給你守護的,對小孩來講就是大人,對傻子來講就是家國,沒有誰的快樂是來得直白而且容易的,大部分人連這一點都意識不到。
江潮生想的除了他的工作上的事,還有他的大女兒,那個讓流氓見了有點腿軟的江睿,她也是他頭疼的一個原因:這孩子成長太快太順,感覺上她要栽一個大跟頭了——不論什麽時候大人們總是為自己的孩子操心的,沒辦法,誰怨你要生呢,生下來就得對人家負責不是嗎?
江睿的問題來自哪裡呢?江潮生說不太上來,因為這幾年他和江睿接觸得不多,更不深,他只知道她有點愛情故事,像她,二十歲了,有點這種故事很正常,土衛六上的法律規定十四歲人就算成年了,所以其實有點這種故事沒什麽奇怪,奇怪的是她過後對這種事的態度:她從來不跟家人說這些事,也不跟她的朋友說,因為自從上了巡航艦以後這姑娘就不太跟以前她的那些朋友來往了, 這種憋起來的態度就很有問題——小姑娘們的愛情故事應該是激烈的、美好的而且是開放的,對誰說都不丟人的那種,但是她不從來不說。一個女人是會因為一場戀愛改變她的人生觀的,男人們好像好一點,但是這種不說出來的愛情算什麽?是被人深深傷害了嗎?傷了什麽才能讓一個二十歲的姑娘傷心跌份頭也不敢回而且還從來不對外說呢?尊嚴嗎?二十歲的人你有什麽尊嚴可言?這個歲數不正好是人可以理直氣壯無恥的歲數嗎?做了什麽事都可以兩腿一蹬趾高氣揚地用一句“我還小我不懂”就糊弄過去,誰會跟你較真呢?那還有別的什麽嗎?她不缺錢不缺地位不缺追求她的人,可是看上去卻快樂不起來,因為她老是在喝酒,除了值勤就是喝酒,有一次江潮生去看她,這姑娘醉得不省人事衣服都沒穿躺在她家沙發上口涎直流,她這是怎麽了呢?江潮生不知道,姑娘已經長大了,這種場面太尷尬所以他當時是溜了的,但家裡的監控不會撒謊,江睿一定知道他來過,不過他們倆人後來都沒提過這件事,大家避而不談。作為一個父親,江潮生有時候會覺得是不是他的再婚給這個姑娘造成了什麽心理上的毛病,但他又不敢沿著這個方向想下去,也不敢跟江睿談,只能在心裡暗暗希望大姑娘能堅強,不要被這些東西影響……
所以他是心裡有愧的,每次面對江睿都多少覺得有點怕她——他怕章魚,怕江睿,怕自己的計劃不成功從高位徑直掉下來,所以這個人活得其實是有點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