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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星若錦》第44章 戰場
  有時候章天河會忘了,繁星號上搭載的是……怎麽說,是整個人類有史以來所能創造出來的威力最大的武器,像這類東西其實需要一雙特別有自製力的手來操縱,這一樣東西他是沒有的。

  戰場上的情形使章天河寒毛倒豎:兩艘登陸艇都被擊傷,其中一艘駕駛倉被打穿,三個船員死在了太空裡。發起攻擊的人連戰場都沒打掃,果然是把那個女人帶著就掉頭跑了,剩下的人就近扔回了水星,雖然他們也留下了兩艘奇形怪狀的宇宙飛船,但……他們的命還是不能跟火星人的命相比。

  一般情況下,其實不論是火星、水星還是所謂的“地球人”之間(這些人已經很久沒有公開露面了,具不具有活躍性還存疑)互相攻擊都有一個公認的默契,那就是要錢不要命,雖然不太願意承認,但火星人其實是知道在水星和火星之間航線上發生的小規模衝突大部分都和地球人有關,因為想像不到那些被劫流入黑市的戰略性物資最終都去到了哪裡——水星人是絕對用不了那麽多的,而且他們沒有那種工藝,比如鋨,用在極端耐久和硬度領域的材料,水星人就沒能力深加工做成合金用在航天飛機上,他們需要從火星進口鋨合金。在太空裡人的性情容易變得淡薄,其實在火星人眼裡如今唯有他們在太陽系裡開枝散葉、豐饒富足,那麽在一定程度上他們可以對這種小規模的衝突采取比較容忍的態度——每一個人在太空裡活著都不容易,而且對那些生活在稀奇古怪地方的地球人來說更是如此,我們(指火星人和地球人)固然有深仇大恨,但只要你不來滋擾火星那麽就沒必要對你趕盡殺絕,火星人在這件事上一向是采取守勢,除了個別人的個別行為以外,其實火星對這種看似來自於水星礦業公司或者水星監獄、流亡的武裝分子的打劫一向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有默許的意思——太空米貴,長居不易,大家都是人類,能放一馬還是放一馬,沒必要把事情做得那麽絕——對火星議會來講其實大部分時候這種聲音才是主流,像卡蛋仙和章天河這種強硬派是少數,這其實主導了絕大部分對抗行為的結果。

  章天河的那種勇悍全來自於對地球人的不信任,當然,在火星上沒人信任他們,可是不信任他們和消滅他們畢竟是兩碼事,這中間有一些細微的差別。而且章天河在服役的這些年裡對在航線上發生的事有一個清醒的認識,那就是水星方面始終是倒向地球人一邊的,或者換句話說航線上大部分的戰鬥都是他們搞出來的,為了什麽?為了和地球人做交易,爭取一些他們在火星爭取不到的福利,所以章天河從來沒有給過水星人什麽好臉色。這種事,航線上的搏鬥很難抓現行,水星有專門的遊擊隊用來乾這個,就便是抓到他們這一些亡命之徒大部分也是別人手裡的工具,很難把他們揪出來和水星上面的人對質,人家一句話就把你懟回來了:“大哥,犯案子的都是臨時工,純屬個人行為,我們也管不了啊!”

  既然你不管,那我來代你行使一個家長的權利,我來替你管教這些人。

  所有衝突的本質就在這裡,其實在火星和水星人之間哪怕是搏鬥也有某種默契,那就是不以害命為目標而是謀財,而且火星的法律一向比較仁慈,所以真正在戰鬥中喪生的人不多,大部分時候屬於自己的誤操作,比如在加減速的時候衝別人開炮,就容易造成發動機短路——粒子炮和中子炮本身就是由發動機驅動的,同時進行加速和開炮的動作就容易造成能量不足,

使發動機報廢。一艘登陸艇發動機一壞其實就是繳槍投降了,如果當時它正和遊擊隊對峙就會被那幫人嘻嘻哈哈地嘲諷半天,然後人家就在你眼皮子底下把你要保衛的東西洋洋得意地劫走。真正在交火中把豬鼻子打穿這種事很少,除了因為它很難打穿,還因為既然形成了默契那就有了行為規范,不能肆意妄為。何況這個問題嚴重的地方還在這裡:只有火星人的武器能打穿火星人的飛船,那麽這個事就屬於要麽是武器出了問題,而武器這一樣火星人隻對水星人出口,要麽就是火星人或者水星人本身出了問題,也就是說有內奸為別人提供技術,這一樣還更可怕。  自從到達戰場開始清理以後章天河就一句話也不說了,皺著腮幫子咬著一邊嘴唇不斷地動心思。史克寧對他這個小動作是相當有體會的,這就是說他正在動殺心,琢磨他要找誰、怎麽去搞一點破壞。章天河是那種人,在戰鬥這一方面從來不跟人討價還價,就是說,如果不動手的話很多事都好商量,坐下來對噴就完了,一但涉及動手,那對不住,先把你打趴下我們再談——但凡喜歡人類史的人都會有這種覺悟,談是沒什麽卵用的,不過是走走樣子,真正的較量還是在暴力上面——正如地球古話說的,如果道歉有用還要警察幹嘛,如果談判有用還要軍隊幹嘛,所以打才是決定事件進程的根本,打完如果你還活著我們再談也不晚,他現在就在動這方面的心思了。

  在水星和火星之間這條航線上服役了這麽多年,有一點章天河和史克寧、舒爾密這幫人感受都很深,就是武力這種東西只會越用越不可控,人需要很大的力氣來把武力控制在一個合理的區間以內,所耗費的精力不比使用武力本身更小。在這中間,不論是火星軍隊、遊擊隊還是往來的貨船都在不斷進化,而且向著越來越狡猾越來越無下限那個方向進化——武力或者說暴力行為正在陷入一種混沌之中。在他們大家心裡其實都有一個隱隱綽綽的印象,就是這種不斷的小摩擦最終會導致無可避免的大型衝突,可是和誰衝突,是水星人還是地球人又或者跟他們兩者一起,誰也說不上來,但這一天遲早會來,這一點無可避免。只是大家都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麽快:在內太陽系裡明目張膽地乾掉火星人那就相當於宣戰了。

  清理戰場的時候人們在豬鼻子裡找到了三位殉職的火星人,在另外兩艘被打掉的破飛船上又拉出來四個非火星人。是不是火星人很容易甄別,掃描一下他出生時脊椎上打的芯片就可以,現在這些人的死法都差不多——火星人要好看一點,因為他們身上另外裝了納米衣,在船艙失壓以後納米衣還能保護他們一會兒,讓他們的身體免於爆炸。另外幾個人要慘烈一些,他們的飛船被豬鼻子擊穿以後馬上就失壓,因為沒有納米衣的保護肺部爆裂造成了大量的內出血,還沒等太空把他們凍住這些出血就從身體裡迸射出來灌滿了宇航服,所以他們看上去就像一個個用宇航衣包著的血腸。

  “地球科技吧?”連人帶船拖回繁星號,章天河他們下去下武裝層看的時候史克寧問了一句。他指的是那兩艘棍狀和碟形的飛船,以及那種穿在死人身上的厚重的宇航服。

  “飛船是地球的,人很難說,這種宇航服水星也是有的。”被叫來消毒的喬治掩著鼻子說,他其實就是在做作,都凍成那樣了能有什麽味道。這個時候他倒膽子大起來了,站在附近不走,“這種飛船很久沒有見到了,你應該叫周教授過來看看他們的科技現在發展成了什麽樣子。”

  章天河沒有回答他,一直叉著胳膊咬嘴唇。

  “我來安排吧……”史克寧見章天河不說話就接了過去,“需要給火星打報告,叫人來看看這些飛船,還得看看有沒有什麽蛛絲馬跡,敵人跑到哪裡去了……”

  “是啊……到處都有敵人,我們出師不利。”喬治撅著嘴說道,然後他就看見章天河像虎豹一樣瞪了他一眼。瞪完這他一眼章天河掉頭回了船長室,下了個命令船長室就往艦首滑行過去了。

  “我說得沒錯吧?”等章天河走了,喬治拽著史克寧嚷了起來。“先是章魚,現在又是這……前程很凶險呀!”

  “那不然回頭路過火星的時候把你放下來吧。”史克寧說道。

  “我要能下去倒好了,我還……算了,反正我得待在繁星號上。”

  “別忘了你也有任務,把你的事做好,其它的……等命令吧。”史克寧說了這麽一句掉頭往他的大副室去了。

  章天河回到船長室把繁星號升空以來發生的所有事都捋了一遍,他發現有一股暗流在所有的事情下面湧動,不用說,以他的經驗,這股暗流就是火星人一直不太願意去直面的地球人——所有的損失,百發百中都和地球人有關,可是到現在為止他還看不出來這件事中間有什麽聯系。太空裡犧牲一點人是難免的,但是這種事還是需要一個角度,就是說,不能發生他的眼皮子底下。有時候人就是這樣,談起熱核戰爭死亡幾十億人章天河都覺得跟他沒什麽關系,但是在自己眼皮子下面死了三個人他就受不了,覺得被特別痛苦、屈辱地打擊到了。說一千道一萬,這事是在水星附近發生的,而且不論武器和人員都和水星脫不了關系,這一趟水星是必須去了。

  “發加速警告,往水星飛。”他向繁星號的駕駛室發出了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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