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成章每次這樣看這些人工智能在他的監測器上動來動去都會有一種異樣的感覺,這種感受很難具體形容,就好像……怎麽講,也許一條野狗四處奔波的時候路過一個湖邊,有一群人在那裡野餐,他們在草地上鋪著防水布,上面擺著各種各樣的美食和酒,人們歡笑著、閑聊著,那麽瀟灑,那麽自如,那麽無憂無慮,不必為了食物操心,不必為了野外的各種兒狼蟲虎豹擔驚受怕,不必匆匆忙忙在這裡喝一口水又拚命往下一個地方趕,那時野狗的心裡和盛成章的感覺應該就差不太多……
其實人是很難想像其它不用說是機器,哪怕是生物的感受的,因為人這種動物可能是自然界裡最沒有共情心的一種。
人工智能不需要吃,不需要喝,不需要各種思想或者感受上的波動,甚至也不需要非得和別的人工智能在一起才能活得下去,只要你把它造出來,只要它有了動機,它就可以不眠不休地工作,大概唯一能約束它行為的就是自身的磨損以及動力的不足,這兩點其實對火星的科技來講也是無所謂的——現在水星腹內的機器人不太存在機械老化和能源不足的問題,它們都有一個小小的聚變核心,而且外殼堅硬無比,頭部的鑽頭都是盛成章用鋨合金改造過的,比金剛石還硬得多,理論上講沒什麽意外的話它們會一直這樣鑽下去,永不損毀,能讓它們停止的大概只有水星……
我們在前面說過,隨著人類越來越深入、越來越大規模地開掘水星內部水星正在變得不穩定,以往的“水震”八十八天來一次,也就是水星繞太陽公轉一圈受到潮汐力最大的時候水星內部就會發生震蕩,如今這種水震正在變得頻繁而且不可預測——就像地震一樣,從來沒有哪樣科技可以百分之百地預測地震,人們其實只能在它發生以後發出預警。關於預警,我們在前面也說過,很多時候預警這個事情其實沒什麽卵用,比如參宿四爆炸引起的伽馬射線暴如果要橫掃太陽系,其實人類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你看到它的時候你已經死了,嚴格來講只有處在伽馬射線暴范圍之外的人才有可能發出預警,但是也沒什麽用,因為不論是何種預警都不能比伽馬射線跑得快不是嗎?哦,應該加個前提,在現實世界沒什麽能比它跑得快,在意識態和靈魂態還是有的。
水震和地震可以預測的唯一原因就是地震波沒有信號跑得快,但是在水星這樣一個小小的鐵球裡,哪怕事先看到了也很難跑得掉,因為地震波的速度一般可以達到每秒三四千公裡——大約跟如今太陽系最好的火星飛船或者海王星的反物質飛船的速度差不多,這樣的波兩秒內就可以橫掃水星,能往哪跑呢——你能隻祈求水星的這次震蕩波破壞力小一點,給自己留條狗命……
而盛成章所釋放出去的可監控的人工智能鑽機大約有一百多台,如今還剩三十多台可以看到的,剩下的不知所蹤,盛成章後悔的點在這裡:他把它們扔下去的時候根本沒準備控制它們,所以這些人工智能完全是自己在動作,而且……它們下去的時候就沒有控制系統,他之所以能看見一些,全因為裝在人工智能核動力發動機上的伽馬射線監測器……
我們早就說過所有的智能,不論是人類、貓狗還是白蟻都遵循一個原理,就是它要麽不產生,要麽就要自由,盛成章就是這種觀點的奉行者,他覺得人工智能這種東西不論它的智能達到哪一步,只要它被創造出來它就不應該被人為拘束,
所以他當初改進和釋放這些鑽機的時候心裡的感覺其實跟釋放一些被囚禁、被虐待、被不公平對待的人差不多,可是現在看來不是這麽回事,智慧並不是他以為的那樣運作,而且這些機器人的確對水星造成了非常大的損壞——它們再鑽下去就要鑽通水星的水幔,鑽到水星的星核裡去了…… 水星也像地球一樣有水幔和水核,不過她的水幔層不像地球那樣寬厚,只有薄薄的一層,向內就是一個跟地球核心大小差不多的金屬核心,正是因為這個核心和水幔的互動才給了水星一個微弱的磁場——要知道,金星和火星幾乎不對外表現磁場,而鑽通水星會造成的後果跟鑽通地球的地殼是一模一樣的,就是顱內失壓,水星會發生劇烈的構造運動,至於後果……盛成章不知道,對原先的他來說他不必知道,對現在的他來說知道也沒什麽用,事情已經這樣了。其實之所以這些鑽機到現在為止還沒能把水星鑽通,單只因為水星的殼其厚無比,它們還沒鑽穿就失靈或者失聯了,而且這些鑽機失聯的深度都差不多,在將近兩千米的深度——這就相當於把水星的五分之四都鑽下去了,最後那五分之一就是水星最後的防線,現在剩下的機器人就在往這裡努力,失聯的那些……誰也不知道它們是被水星擠碎了還是融化了,或者更可怕,它們都還活著,只是自動地把身上的伽馬射線監測儀破壞了……
在盛成章眼裡,其實這些人工智能鑽機完全可以聰明到把伽馬射線監測儀破壞掉的程度,這就跟過去人類在抹香鯨身上安裝攝像頭一樣,不要以為人家不知道,只不過是懶得搭理你,當抹香鯨要潛入深海捕獵的時候它們就會互相摩擦碰撞,把身上的攝像機弄掉——讓你裝,因為無所謂,不讓你看,它們就有足夠的聰明把攝像頭弄掉——這些鑽機也是一樣的,如果它們鑽著鑽著不想讓你知道它們在哪裡,在做什麽,它們就會把伽馬儀燒掉:操作起來沒多大難度,只要讓核動力核心過熱伽馬儀就會廢掉——盛成章其實並不清楚這些鑽機是不是主動把伽馬儀破壞的,總之,人工智能跟野生動物是一樣的,有的有好意,有的沒好意,這並不由人類來決定。
所以,對現在的盛成章來講,不論在智慧方面他原先的理解是對還是錯,不論會造成什麽後果,這都不是他可以左右的了,鑽機只要放出去就……用一句流行語講,交給命運了。
“會長,英合幫的人給我們發來信息,提出要跟我們見面。”這時一個小嘍羅從門外進來對盛成章道。現如今盛成章住在銀心河的下城區,也就是位於跟水星礦業公司戰鬥的最前線,他自從起義開始就一直在最前線,這人非常凶悍,壓根沒把生死什麽的放在心上,所以他住的地方……說起來,就在陳談以前住的地方不遠,是一個很平常的居民區,從外面也看不出什麽戒嚴的樣子——其實對有的人來講他的命不是他的,是命運的,他就相信自己和命運,根本不覺得自己會死在什麽意外情況下,盛成章就是這種人。
“沒有說要幹什麽嗎?”盛成章的思路終於從人工智能的鑽機那邊拉回來,他問了一句,匆匆起了身,準備吃口飯去前線巡視一圈。
“沒有。”
“讓他們來吧,直接來前線。”盛成章這樣說了一句,從食品貯藏櫃裡隨便找一盒簡餐,三下五下扒拉完了,穿好他的軍服,默默地出了門。他後面跟著幾個會眾,因為這家夥向來話比較少,所以人們問都不問,他去哪人們跟著就是了。
我們前面大概地介紹過創世會,其實每個組織都有它表現出來的氣質,在水星上,創世會的人手並不算多,不過他們是水星這些黑幫裡最敢打的——水星監獄本身就是一個魚龍混雜的地方,這裡出什麽十惡不赫的罪犯和礦世難聞的奇才都屬於正常,本來人類社會裡的天才和瘋子也只有一步之遙。如果沒有盛成章整頓創世會,這個幫會很可能會像大多數黑幫一樣百無一用只能“內卷”,自己人欺負自己人,在水星監獄那個不見天日的大坑裡像一坑蜘蛛一樣你吃我我吃你,最後又會是佔據大部分資源的那些人形成一個階級,去卷那些沒有一點資源的人。盛成章做了好些年的小弟才慢慢把內卷的這種趨勢控制住,並且讓創世會成為一股能夠和水星礦業公司叫板的力量——這個過程其實是非常痛苦的,要知道,越無知的人形成的組織凝聚力越差,想把這些人教育得能和礦業公司對抗那是十分困難的。以前創世會跟礦業公司鬥只是為了爭取更多的資源,也為了公司不把他們當人看,說白了是鬥氣,直到盛成章上台才把創世會的綱領從這種鬥氣的氛圍裡扭轉過來——在盛成章的理念裡, 人的意志是絕對自由的,而且沒有哪些人就一定比另一些人低下,我們不是要點東西臉上有光就跟公司和解了,而是要徹底改變被他們壓迫的局面——這格調一下子就高了,鬥自由,就問你怕不怕……
至於他用的手法,其實非常簡單粗暴,在水星監獄這種地方只要你武功厲害到誰也打不過你那你就有話語權。盛成章並不要求每個創世會的成員都有他這樣的覺悟,只要他服從命令就可以,不服從那就直面盛成章的洪拳就完了——多直白的治理方法。人們之所以服他,不單只因為他打架厲害,其實更主要的是盛成章在水星礦業公司面前非常強硬,從來不吃虧,聽盛成章的話日子能過好——以前從來吃不到的東西現在有了,喝酒什麽的三天五頭也可以有,無緣無故的仇殺少了,女人們再也不敢在男人中間攪渾水——盛成章立了個規矩,如果一個女人攛掇男人去打鬥殺戮,那他就連男帶女都扔進水星監獄那個大坑裡去——就是說,女人們可以施展自己的本事讓男人們自己去爭,但是你不能鼓勵這種鬥爭,而應該扼製這種鬥爭。在盛成章眼裡,大部分創世會男人之間的仇殺其實都是女人在中間搞亂,他把這一樣永久地治理掉了。所以創世會的男女風氣是既自由又不自由,你們可以隨意地鬥爭,但不能人為地擴大鬥爭的後果,或者再換句話說,就是你們盡量心平氣和地一妻多夫去吧,要是老公們因為吃醋打死人,那就把這個老婆給你弄死,那你們可就啥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