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上的事分兩種,不,準確地說是這個世上發生的與人有關的事分兩種,一種是需要找理由的,還有一種是不需要的。比如雅典娜和周竹露跟章天河合作,你就很難從這中間找一個合理的理由,當然,一般人類是找不到的,不是他們自己找不到,而是從大眾的一般邏輯裡找不到。另外一種是特別需要找理由的,不找一些特別穩準狠的理由人就不會相信事件會朝那個方向發展,你也就沒法要求一個或者一些人朝那個方向去指望並且為這件事努力——比如,要讓水星、木衛三、拉萊耶和火星遊擊隊達成一個哪怕是暫時的、相對的共識,先找一些辦法把火星的日常生活推動起來——誰能找到合適的理由說服這四家人都做出讓步或者妥協,著眼於火星如今的情況呢?這每一家人都得找十分妥貼的理由才能讓他們服氣,這個事段乾坤就辦得到,他像個嫖客一樣在四個花姑娘之間穿梭,既不分外心疼誰,也不分外針對誰,他只是為了……還不能說是為了火星,而是為了他自己……其實他這種人沒法為了火星為了人類什麽的編出一大堆高尚的理由去做行事的目的,如果這樣他就要撿起他的尊嚴,而尊嚴這個東西,如前所述,對他來講完全是一種負擔。
我們打個賭,說星靈波什麽的東西完全剛不動段乾坤……或者說星靈波打暈的人都是挺要臉的人,或者說打暈的都是沒想通尊嚴到底是什麽玩意的人,反正一定打不動段乾坤這種人——這人是把人類史翻到電腦冒煙的那類人中的一個,早就把人身上的、起碼是他身上的這種有害東西剔除掉了,所以不論是面對誰,在他眼裡不過就是裝叉犯,你們所奮鬥的所有一切對他來講都毫無意義,有意義的只是人心裡的種種齷齪。打個比方吧,水星上面的人之所以萬裡迢迢地跑來火星霸住和平城,那就是為了金銀財寶,以及更方便地掠奪金銀財寶,木衛和拉萊耶也一樣,火星遊戲隊的話……在他眼裡是最軟弱的一種人類,別看他們沒被星靈波打傻,其實是一幫菜雞,主要是因為這些人看上去還一副保家衛國的下流樣子,一說就好像特別憤慨似的,他們就連人生存的基本原理都沒弄懂:人活著先得吃好喝好,然後得有女人有家庭,然後要有事情可以做,再然後你才能往你的人生上面加各種點綴,這才是真的——而火星遊擊隊其實是什麽都沒有——他們的吃喝不過是替別人保管的,人家什麽時候要他們就得什麽時候給——準確地說他們的生命也是替別人保管的,之所以還活著,完全因為別人沒來跟他們要……就這,還一副凶巴巴的樣子跟人放對哪!您可真行!
大概就是如此,有時候人們說環境造就一個人,其實很難的,在後地球時代一個人是個什麽角色他就要做什麽事情,段乾坤修出這麽一個不太要臉的自己那也是花費了大量功夫的,不是如今的火星上面需要他出來跑這樣一個特別為難的事情,而是他自己一直往這個方向修,出了這樣的事別人就搞不定,就得他上,因此只是現在把他顯出來了而已……
不論在哪他都特別能說,這是一個說起話來滔滔不絕的家夥,而且因為他是搞政治的(他也就喜歡做這個,不過他沒入編制,因為編制裡的人都討厭他,他也討厭他們),見過了太多的勾心鬥角,他總能找到一個讓別人聽他說下去的角度和方法,而且,你還別小看這個人,這人屬於既無廉恥又鐵骨錚錚,罵他他不理你,打他他微微一笑,屬於很難有什麽東西能難倒他的那種人——一看就知道這家夥既無父母又無家室,
所以沒什麽能實質威脅到他的地方,他就是得意洋洋的來,不屑一顧地去,要是今天沒談成那就明天來,不讓他進去他就在門外鬧騰(克拉辛那一波人是真不讓他進去啊!),反正就是談成為止——而且他做到了。很難找出一些合適的理由把他能讓這四波人暫時停火合作的主觀的理由找出來,只能找一些免免強強湊數的客觀理由,但他就是做到了,他本人從來不找理由只顧推進事情發展……其實這是一種狠人,在現實裡我們有無數人有那種類似發財、減肥、努力工作、好好做人這一類的想法,但是很少有人可以不顧一切雜念默默地做下去的,因為這些事做起來都太難了,而且有很多與這類事相悖的想法會冒出來把人前進的步子擋住——段乾坤就沒有這類想法,他屬於那種想要做什麽就筆直去做,從來不會想做這件事是為什麽,而且在做的中間有足夠的才能掌控局面的那類人……講真,這種人才是真正的外交家,這比卡珊德拉王燼他們這類人強十個檔次,因為他不會情緒化,只會著眼於眼前的事情……搞不好就是因為這個他才廉恥缺失進不去議會吧,就哪怕是章天河也是有點廉恥的,人家罵他他會生氣,人家打他……倒是沒人敢這麽做,但一定不是十個八個人曾這麽想過,反正章天河其實是有廉恥的,他也不是個好外交家——段乾坤沒有,他是一個完美的外交家,不過有一點十分可惜,就是這樣的外交家他也很難有什麽“根性”,就是說,很難為一方面勢力所用,他服務於……這該怎麽講,他服務於一種生活,服務於自己的執念,服務於穿花引線時那種快感,唯獨不服務於某一個方面,某一個形勢,某一種正義——這些玩意對他來講沒有一點約束力。 他是不會打仗,如果會,那他就是個韓信——他也不想做韓信,死得多慘呀對不對……他想做蘇秦張儀那類人,但是要比他們更沒廉恥,而且更不為人所約束,也就是更自在,既不用你感謝我,也不用你憎恨我,我把事情做完了我就去做別的事了,買賣完了仁義還在,但買賣一定要兩清,仁義的話……你想對我有就有一點,我對你是完全沒有的……
所以這種人不是時勢造出來的,而是形態力造出來的,除了他就沒人能處理現在這個局面。段乾坤跑得比狗還快地在四方人中間搞平衡,火星遊擊隊我們前面見過一點,水星他又是另外一套說辭,不過這邊的人跟他熟,他方便下嘴一些。木衛三的赫菲斯托斯早就打得膩味了,一提停火搞建設就同意了,甚至還答應盡木衛方面的力量幫忙哪!難搞的就是拉萊耶,這邊的人在性格上有點陰沉晦暗,琢磨的東西也跟個人不太一樣,這一點段乾坤也看出來了,他頭一天見完克拉辛就說了句“這地方的人精神上有問題”,但他還是天天往那邊跑,最終把他們也說服了。講真,哪怕就是如今的內太陽系也絕不止他們這幾波人,不過是別的地方的人有別的地方的磨,誰也沒功夫跑來跟他們為難罷了,一個小小的火星實在禁不住再折騰下去了——最終四個方面都同意了暫時就按照現在的情況布置著,我們先把爐子修起來,然後再看看能不能把昏迷的那些人治療一下再說……
修爐子相對容易,只要水星方面放開信息封鎖,讓摩裡青兄弟發個信號出去叫一些頂極的物理學家回來就行,這個事……做起來也十分可笑,因為摩裡青去發信號的時候是照土衛六發的,水星人和木衛三的人表示啞巴吃黃連有苦他說不出啊——當初他們跟比鄰星號勾搭起來搞事情的時候絕想不到如今會發展到這個樣子,木衛三的人是被捶過了,水星人倒還好,但是只要繁星號還活著這顆雷就掛在他的頭頂不是嗎?拉萊耶表示跟他們一毛錢關系都沒有,速度把爐子修好我們要統治你們,而且我要做老大,你們都得做小……
總之,當時火星上的情況大概就這樣了,繁星號收到了火星方面發來的簡訊,史克寧和陳談碰了個頭,大家又吵了一頓——如今史克寧是跟陳談變成兩路人了,其實這個事吧,你一個恩愛狗和一個單身狗做同一種人也是有點難的,所以這兩人一見面就吵架。陳談告訴史克寧章天河還活著,老史表示絕對不信——怎麽的,你壓著我還不行還要把死人搬出來壓我一頭?你也欺人太甚了你!……好……好像沒毛病!不過吧,他倆吵畢竟還是那種性格吵、生活吵, 再加上史克寧本來也軟,陳談又不怎麽說話,反正這兩人吵架還有個度——這就是說有人吵架沒度,這就是說張漢青和周立民、喬治這些人吵起來就沒完沒了的……
繁星號現在處於一種失控的狀態下,比起飛船的聚變爐壞掉來講,人的失控其實更可怕——所以陳談其實應該早點把繁星號開出去,離下面的新星城和原野城遠一點,因為吧,個人可能可以為了一些理想、夢想抵禦舒適生活帶來的誘惑,但是眾人是不行的,只要一個人瓦解就可能引起鏈式反應。這一點在繁星號上表現得分外明顯,連鍾銳風都跑到下面去不上來了,他天天跟江睿泡在一起,不,準確地說是江睿快被他煩死了……鍾銳風是逐光小隊的第一批學員,還當了個小隊長,他一跑就把人心都拉動了,火星人在跟土衛六上的人攪和在一起工作的時候性格上也在慢慢變化,現在嘛……他們中的很多人就提起了報告要去新星城工作,說是去建聚變爐的,屁,沒幾天就跑到原野城去追姑娘去了,叫都叫不回來——連史克寧都跑到新星城去不願回繁星號何況是別人呢?所以你很難說是陳談還是史克寧把如今的繁星號搞成這個樣子,大概是都有責任吧……所以不要把一個人想得太過於完美,就算他出發的時候是個相對宇航來講相當完美的人,也得一路把他塑造下去、讓他自己朝正確的方向上成長下去,不然他一定會變成一個不知道是誰的家夥——這些人出發的時候比誰都意志堅定,這才從火星飛到土衛六就一個個地沉下去,連自己是個幹嘛的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