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文沉默不語。

　　蔣小年在笑，可能是發病了。

　　“你知道惠特曼嗎?”

　　“他在《草葉集》裡面這樣寫過，因寒冷而打顫的人，最能體會陽光的溫暖，經歷了人生煩惱的人，最懂得生命的可貴。”他微笑著吟誦，像是個優雅的詩人。

　　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

　　人類的煩惱大相徑庭。

　　“有人煩惱於財與權，有人煩惱於名與利，還有的人，煩惱於……”蔣小年忽地抬起頭，看著陸文的眼睛，“生與死。”

　　陸文神色不變，目光也不曾閃躲。

　　靜靜看著蔣小年。

　　他覺得蔣小年可能是表演型的人格，不去做演員實在是可惜了。

　　“我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了。”蔣小年收回目光。

　　他稍稍前傾，兩個銀白色的鐲子與桌面親密接觸。

　　叮咚作響。

　　“現在我來回答你的問題。”

　　狹小的房間內，只有蔣小年一個人的聲音。

　　從開始到現在，陸文都不曾說過話。

　　蔣小年側著身子，伸出右手放在耳朵上，似乎準備仔細聆聽，可還沒等陸文開口，他又忽地“哦”了一聲，恍然大悟般，身體向後傾去。

　　“第一個問題問得很好！”

　　他鼓了鼓掌，似是在對陸文表示肯定。

　　手上的銀色鐲子一陣晃蕩。

　　“我送你的那具身體，或者說你的分身，是完全正常的，不用擔心我留了什麽後門，有些事情，還是要講究原則的。”

　　……

　　第六區的鄉村道路上。

　　兩輛越野車飛速駛過泥濘的村鎮道路，奔向遠方的無人區。

　　陸文開的第一輛，車內循環播放著現在比較流行的一些音樂。

　　“老司機啊兄弟！”副駕駛的年輕人興奮大喊，手裡的手機也不曾停過，時而自拍，時而記錄車內的情況。

　　年輕人是個主播，叫陳青。

　　這次要去無人區外圍直播。

　　陸文代替了昨晚那個在旅店裡吃壞了肚子的司機。

　　起初他還擔心這個大眾勞務型的身體會被認出來，畢竟工廠中那些勞務型都和他有著一模一樣的臉，所以特地打扮了一番。

　　可現在發現擔心都是多余的。

　　這些年輕人心思全在這次的無人區之行。

　　“上輩子總是在想，超人那麽出名，為什麽戴上眼鏡之後，就沒人能認出他了。”

　　陸文現在突然明白了點。

　　或許這就叫臉盲吧。

　　“兄弟，慢一點，後面那輛車是攝影團隊的，他們的化妝師暈車，快要吐了……”

　　陸文放緩了些速度。

　　陳青轉過頭去，和後排兩個年輕人開始討論這次直播的劇情。

　　“道具都帶好了嗎?”

　　“都帶著的！”

　　“到時候你們兩個戴上電子手環，叫化妝師化得逼真一點。”

　　幾人大聲說著劇情。

　　陳青給了陸文一筆錢，陸文則表示自己對直播這些不感興趣，不會說什麽。

　　“嘿嘿，在無人區直播，遇到覺醒仿生人襲擊……咱們這次肯定能火！”

　　八十多年前。

　　那場戰爭還沒到來的時候。

　　年輕的主播們喜歡去探險荒郊廢屋，請人假扮恐怖生物，製造恐怖氣氛，以此博眼球，增加觀看量。

　　八十多年後的現在。

　　荒地四處可見，九大城市之外，皆是一片荒蕪。

　　無數覺醒的仿生人都逃到了這些那些荒廢的城市中。

　　於是直播有了新花樣。

　　主播們發現，凡事在無人區直播，遭到仿生人襲擊的視頻，播放量以及點讚轉發都特別高。

　　於是漸漸都有了劇本。

　　“兩個身體建立連接的感覺倒是挺奇妙的。”

　　斷開連接後，兩個身體就是獨立的個體。

　　建立連接後，陸文可以同時看到兩個身體所經歷的事情。

　　他一直在思考，自己重生過來到底是以什麽狀態存在的。

　　“難道我重生成了一串數據?”

　　最初那具身體已經報廢，估計被填去某個天坑了。

　　可見重生與仿生人身體沒什麽關系。

　　“十三區那具正在和蔣小年交流的身體，記憶芯片、學習芯片、情感芯片都是使用最初那具身體的。”

　　“原始功能芯片則被替換掉了。”

　　“第六區這具正在開車的身體，看蔣小年的意思，也是換掉了原始功能芯片，換了個兩百多萬的原始功能芯片，其他三個芯片用的原來的數據。”

　　所以。

　　自己重生的秘密，就在這三塊芯片的數據裡面?

　　……

　　第十三區。

　　蔣小年得意洋洋，開始了新一輪的表演。

　　“你們當時以為自己已經贏了對不對?可我依舊神不知鬼不覺拷貝了一份你的數據。”

　　“勝利，並非這麽輕易就能到手的。”

　　“我可以告訴你，這座牢籠關不了我太久，總有一天我會出去，我們會再次相見的。”

　　這人除了聰明這個優點，其他全都是缺點！

　　驕傲，自負，不擇手段，表情管理失敗……

　　陸文尋思。

　　出去之後，給這兒負責看管的人說一下。

　　應該給蔣小年弄點特殊待遇。

　　“現在我回答你第二個問題，零號。”

　　蔣小年頓了頓，打了個響指。

　　不需要陸文提問，他完全知道陸文想要問什麽。

　　“雖然隻接觸過幾次。”

　　“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零號是一個人，不是仿生人，而且……他應該活不了太久了。”

　　夏初洛也說過，幾十年前就有過零號的傳聞。

　　這個年代，正常人的壽命其實也就那麽長，富豪們可以靠著藥物多活幾年。

　　很多人都會選擇冰凍自己的遺體，等待技術成熟的那一天。

　　“這幾十年來，他研究拆解了無數個仿生人，那些被拆了的仿生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太像人了。”

　　蔣小年淡淡一笑，看著有些輕蔑。

　　“但他是個廢物，你知道嗎?幾十年的時間，什麽都沒研究出來。”

　　“他想要以機械的身軀承載人類的靈魂，實現永生，可他一無所獲，至於他為什麽盯上了你……我想你心裡清楚。”

　　“而且他膽子很小，從來只會偷偷摸摸。”蔣小年譏笑道，或許是被零號利用了一次，所以他覺得心裡很不舒服，言辭犀利。

　　“過往的幾十年裡，他隻敢暗中研究那些仿生人，偶爾製造幾起人類失蹤事故，出來行動的也全都是他操控的仿生人。”

　　陸文有些無語。

　　難道就非要真身出來對線?蔣小年要不是真身出現，現在也不會坐在這地方。

　　“但是最近，零號變得急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