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人生。

　　最可悲的是它無法重來。

　　最可喜的是它不需要重來。

　　小女孩站在三樓窗邊，黑夜如夢，夢裡是刺耳的警笛，夢外是溫暖的蠟燭。

　　她在驚惶中醒來，跌跌撞撞跑向樓下，破碎的汽車殘骸在黑夜中燃燒，仿佛她夢中生日蠟燭上冰冷的火苗。

　　她在夜風中哭泣，打碎了那個染血的蛋糕。

　　那是她人生第一次打碎東西。

　　那以後，她經常做夢。

　　夢中的她一次次打碎那個生日蛋糕。

　　她一次次醒來。

　　同學在驚恐中遠離，醫生在失望中垂眸。

　　她想清醒過來，鋒利的刀尖劃破皮膚，妖豔的血滴在半空盛開。

　　痛苦仿佛帶著微笑的魔鬼，她在彷徨中迷失。

　　當她再一次醒來時。

　　那個熟悉的身影倒在鮮血鋪就的地毯上，染血的牆紙無聲訴說著某個淒美的故事，她踩著破碎的花壇，在絕望中無力哭泣，仿佛回到十年前那個夜晚。

　　……

　　別墅很亂。

　　陸文跟在黎雨身後，踩著樓梯上的木質地板。

　　三樓只有兩間臥室，此外便是露天的花園，茂密的葡萄藤遮住了木架原本的樣子。

　　黎雨打開第一間臥室的門，走了進去。

　　這是陸文第二次來到這這間臥室。

　　一個普通的臥室，一張床，一個衣櫃，一個書桌。

　　臥室的采光很好，站在窗邊，視野開闊，遠望能夠看見起伏的丘陵，向下則可以看見後院。

　　“其實……我從沒有過把你重啟的想法。”

　　黎雨靠在窗邊，看著外面。

　　一對美麗的眸子仿佛失去了焦點，有些無神。

　　陸文怔了怔。

　　這話太過平靜，以至於他都判斷不出來到底是危險還是安全的信號。

　　【18%】

　　這是破解程序給出的進度。

　　他現在不能對黎雨動手，要是黎雨真想重啟他，他也只能坐以待斃。

　　“你是不是一直在疑惑，我的真實身份?”

　　陸文不自覺點點頭。

　　昨天早上，第一次來到這間臥室。

　　地上躺著昏迷的孫偉，床上則躺著一個手臂上，腿上都是傷痕的女孩，那個女孩的容貌與黎雨一模一樣，看樣子也是昏迷著，不用想，那個女孩就是黎霜。

　　他換上了孫偉的衣裳，黎雨自然也換上了黎霜的衣裳。

　　那衣裳上邊似乎還帶著斑斑血跡。

　　後面發生的事情就很簡單了。

　　他們驅車前往那個懸崖邊上，換回了衣裳，黑色轎車咆哮著衝下懸崖。

　　火光在滾滾濃煙中升起。

　　陸文的心裡也被疑惑填滿。

　　“其實你早就該知道了。”

　　早該知道?

　　陸文尋思他開機到現在也不過三天時間，能早到哪兒去?

　　一開始他以為是黎霜殺了黎雨，並且替代了黎雨的身份，可後來又發現事情沒有這麽簡單。

　　以二樓的血跡判斷，一定有一個人死了。

　　昨天早上他才發現，他一直以為是凶手的黎霜，就躺在三樓，精神異常，時而正常，時而自殘。

　　黎雨身上有時出現的血跡也正是在黎霜自殘的時候沾染上的。

　　所以……

　　這棟別墅裡其實曾經有三個人?

　　黎雨最早讓自己挖的那個坑，到底是要埋葬誰?

　　為什麽最後又只是扔了幾隻老鼠進去?

　　老鼠?

　　陸文猛地看向黎雨，

或者說，這個和黎雨長相一模一樣的……　　“廚房裡那隻腐爛的老鼠，散發的氣味，正常人肯定無法忍受，但是仿生人沒有嗅覺，所以不會注意到！”

　　“整棟別墅這麽陰暗，正常人的視力也完全沒法適應，而仿生人有夜視模式。”

　　“昨天處理孫偉和黎霜時，她根本沒有戴手套，仿佛不怕被檢查出指紋，而仿生人是沒有指紋的！”

　　線索連在一起。

　　陸文忽然明白了所有事。

　　確實，他早該想到。

　　……

　　年少總是令人羨慕。

　　他們無憂無慮，他們天真爛漫。

　　雄鷹築起穩固的巢穴，有力的雙翼遮蔽了外界的風雨，於是他們可以仰望星空，自由暢想。

　　姐妹倆行走在放學的路上。

　　妹妹抬頭望著漫天璀璨的星光，伸出小手，仿佛要抓住那些閃耀的星辰。

　　姐姐低頭看著路邊折斷的花朵，輕聲歎息，總覺得生命不該如此脆弱。

　　那是兩姐妹十歲的生日，姐姐吵著要吃蛋糕，父母愧於平日工作的繁忙，在那個暴雨的黑夜匆匆出門。

　　那是黎雨最後一次見到爸媽。

　　兩姐妹在他們爸媽同事的撫養下長大，成年後搬回了這棟別墅。

　　黎雨成為了高級工程師，一邊研究火箭燃料，一邊照顧精神不太正常的姐姐黎霜。

　　幸而黎霜只是偶爾異常，大多數時候還是正常的，後來她還收獲了屬於自己的那份愛情，搬了出去，由男友悉心照料。

　　黎雨一個人住在諾大的別墅中，久而久之，有些想念姐姐。

　　她來到芯紅， 按照自己的模樣，定製了一台仿生人。

　　“就叫你黎夢吧。”

　　黎夢睜開茫然的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黎雨溫柔的笑容。

　　黎雨很愛笑，她的笑容能夠感染身邊的人，看著她甜美的笑容，會覺得生活中的艱難也不過如此。

　　黎夢記住了這些笑容。

　　黎雨開心的時候，她也開心。

　　黎雨難過的時候，她會逗她開心。

　　兩人在一起生活了一年多。

　　也不知是什麽時候。

　　或許就是那些柔美的午後陽光，那些寧靜的樹影婆娑，溫暖的風吹動黎雨長長的頭髮，她微笑著靠在樹下。

　　黎夢忽然看見了一個不一樣的世界。

　　她的情緒不再受程序的控制。

　　她會因為自己只是個仿生人感到心情低落，又會因為能夠一直陪在黎雨身邊而莫名高興。

　　黎夢明白這個世界對仿生人的偏見。

　　見了身為人類的黎雨，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裡，但她心裡是喜歡的，從塵埃裡開出花來。

　　後來。

　　黎霜搬了回來，據說是和男朋友吵了一架。

　　再後來。

　　采購食物回來的黎夢，聽到了二樓的聲音，她尋聲走上二樓，入眼只是一片血色。

　　心中的花朵枯萎凋零。

　　黎夢一步一步走到那個躺在血水中的身影，將她抱起，輕聲呼喚，幾滴滾燙的淚水滴落，融入那些淒美的血色之中。

　　……

　　我做了個夢。

　　夢裡有一隻電子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