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慎觀看)
沒過一會兒,
那大傘般的盤子,
其上的菜肴,便少了一半。
這已近乎十個成年人的飯量了。
但對平日運轉靈力消耗巨大,
胃口極佳的修士來說,
這還遠遠達不到正常的食物攝入量,
所以六峰主還未到飽腹的地步。
正當六峰主打算再接再厲,
將盤中小山般的菜肴吃光,
忽然,
紫氣峰外傳來了一陣經久不息的笑聲,宛若天雷滾滾,
聲音震耳欲聾,
震得人耳膜生疼,
若不捂著雙耳,
甚至可能要被震得七葷八素、眼冒金星。
“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聲音由遠及近,
伴隨著一陣嘹亮的鷹啼,
六峰主下箸的動作不由停住,
將視線朝著那聲音的來處望去。
只見遠處的天空,
一個大如車馬、模樣如皮球,
目測約七八百斤的胖子,
正騎著一隻金光燦燦的金鷹,
緩緩飛來;
那胖子見已近了紫氣峰大殿的門,
便縱身一躍,
從金鷹之上跳了下來,
那龐大的身軀落地之時,
震得地面揚起了一圈肉眼可見的灰塵,
如隕石落地,聲勢駭人。
落地之後,
他邁著沉重的步子,
向前“跳”了兩步,
震得身上的肥肉如水波般顫動,
隨後他從懷中取出一柄油津津的折扇來,
唰的一聲打開,
螺旋槳般衝著臉上搖了起來,
一邊搖著扇子,
一邊徐徐開口,
吐氣開聲,
那聲如洪鍾的聲音再度響起:
“春天——花會開!
“冬天——它不開!
“夏天——開不開?
“夏天——他也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下,移山宗詩聖真人!
“風花雪月,陳大有!
“前來,拜會飛鶴宗各位真人!”
他高昂著頭,
四十五度仰望天空,
肥胖的臉上一副憂國憂民的模樣,
這幅充滿了矛盾的畫面落在飛鶴宗六峰主眼中,
一時竟有些失語。
場面一度陷入了長達半分鍾的沉默。
隨後,
見飛鶴宗六人一臉震驚的表情,
依舊沒有動作,
陸大有不由得更為得意,
他將折扇一收,背著雙手——
這個動作對他相當有難度,
為了完成這個“負手前行”的動作,
他肥沃的胸膛拚了命地向前挺起,
頭仰得更高,
整個人更像一隻大皮球了。
“天上——鳥飛來!
“在下——我也來!
“在下今天過來,
“就是為了與你等說那個事情,
“就是那個,
“你們知道的吧?”
他走到圍坐著的眾峰主身前,
蒲扇般的大手朝桌上輕輕一拍,
只聽“嘭”的一聲,
桌上的盤子彈了起來:
“從今往後一萬年,
“中洲的大大小小所有生意,
“我移山宗承包定了!
“若你們不服,我移山宗……
“咦?”
他惡形惡相地正要放出狠話,
忽然鼻子嗅了嗅,
目光落在桌子上的那盤菜肴之上:
“格老子的,
“瞧老子發現了什麽?
“一大盤肉!”
他面露喜色,
兩腮一縮,
嘟起大嘴便是一吸,
那盤中食物竟被他整個吸了過來,
隨後他大嘴一張,
那一盤子菜肴,竟被他全數吞入了腹中!
望見這陸大有目中無人的舉止,
各峰主眼神略帶寒意,
林興朋手中長劍都已悄然浮出半分,
半空卻伸出一柄折扇來,
將他的長劍壓了下去。
他轉頭望著面無表情的石華藏,
正要開口說什麽,
忽然身形一顫,
臉色劇變,
緩緩地低下了頭去。
“哇!
“這味道,八寶草!
“沒想到老子跑過來一趟,還能吃到這等好東西,
“真他娘的值了!”
陸大有舔了舔肥厚的嘴唇,
響亮地砸了咂嘴,
似乎在回味著那菜肴細致柔嫩的口感,
但頃刻間,
他滿面油光的臉上,
紅潤的臉色忽然變得煞白。
他哆嗦著嘴唇,
踉蹌著後退了幾步,
臉上的肉都隨著他的動作而顫動著。
“破、破元……”
咻!
噗嚕嚕嚕嚕……
剛說得兩個字,
一股赤黃色的水柱就從他的屁股後面噴了出去,
水量驚人,
宛若山洪崩泄,
又好像藏了好幾杆子高壓水槍在他腸子裡,
凶猛的衝擊力使得這柱黃水撞在地面時,
撞出了如他嗓門般震耳欲聾的回響……
“你們,
“你們真他娘的,他娘的,
“真他娘的卑鄙!!”
他顫巍巍地指著桌上六個面無表情、一動不動的峰主,
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他又後退了兩步,
龐大的腳掌踩在濕漉漉的地上,
濺起幾朵規模不小的水花,
他的聲音都帶了哭腔:
“不是,
“你們他媽的有病啊!?
“哪個正常的人會往他媽的菜裡放他媽的破元草啊?
“還他媽的八寶草和破元草混著吃,
“你們他媽的,
“他媽的剛才吃那麽興奮,
“你們,
“神經病你們,
“神經病啊!!!”
他歪著嘴嘶嚎,
身下黃色水柱卻時刻不停,
顯然這位詩聖真人平日的存量驚人,
厚積薄發,
時至今日,
才一瀉千裡,
水漫金山。
他罵了幾句,
但飛鶴宗的六位真人卻仿佛石像般,
巍然不動,
他越是罵,
越是虛,
心裡也越是發毛,
這六個面無表情的飛鶴宗真人,
就像是中了邪一樣,
簡直邪了門的,
看到他這狼狽的樣子也始終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他怕了,
他覺得這個邪了門的飛鶴宗……
不對勁。
非常不對勁。
邪門。
非常邪門。
就他媽的邪了門!
(走,馬上走,必須馬上走!)
他臉上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墜落,
顧不得掩飾拉到虛脫的狼狽模樣,
一邊排著長長的金色水柱,
一邊邁開肥碩的雙腿,
衝向到那隻驚恐而絕望地望著他的金鷹面前,
此刻,
他肥胖的身軀一反笨拙沉重的模樣,
靈活得宛若一隻蝴蝶,
一邊排著仿佛無窮無盡般的黃金水柱,
一躍翻上金鷹那瘦小的身軀,
在一聲沉重的悶響後,
他駕著一臉生無可戀的金鷹,
緩緩升空,
朝大殿外飛去。
望著移山宗詩聖真人陸大有遠去的背影,
身處充斥在整座大殿的無處不在的惡臭氣味中,
六位真人依舊面無表情,
宛若六具毫無生機的石像。
良久之後,
六人中才終於出現了動靜。
只見莊龍首先起身,
邁出一步,
在其他五位峰主夾雜著驚訝、敬仰、妒忌等等情緒的目光中,
緩緩走出座位。
“先……走……
“一步……
“失陪……”
他陰沉著臉,
一字一頓地說著,
聲音仿佛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
咬牙切齒,
似乎在極力地壓抑著什麽。
五位峰主默然無語,
靜靜地望著莊龍的身影緩緩地離開了會議桌,
心中仿佛打翻了五味瓶,
心痛、委屈、無助、憤怒,
五味雜陳。
大殿門口,
一大群執事集結在此處,
手持著武器,
茫然地望著那之前還氣焰囂張從天而降的胖子真人,
此刻竟活像恨爹娘少生了兩根翅膀,
駕著金鷹拚了命朝著紫氣峰之外飛去,
不由都有些一頭霧水,莫名其妙。
紅楓混在執事中央。
以他百劍峰首席內門弟子身份,
以及僅差一步邁入凝脈的修為,
已經足以隨著一眾執事執行任務。
此刻他望著騎鷹離去的,
那急急如喪家之犬,惶惶似漏網之魚的胖子,
臉上也生出疑惑的神情。
“裡面……發生了什麽?
“那胖子和師傅師叔們打了一場,
“輸了?
“那……該不該攔……?”
良久之後,
他聽到執事隊伍中忽然出現一陣騷動,
轉頭望去,
卻看到東來殿門口出現了莊龍那挺拔的身影,
正緩緩地、一步一步的朝著東來殿之外走出。
他面對著湊近身前的執事等人,
緩緩地揮了揮手,
一副淵渟嶽峙的大家風采,
只是說話時一字一頓,
顯得有些怪異:
“你們……
“通通……
“先……
“撤下山去……”
“是!”
見代掌門無恙,
眾執事便放下了心,
依從莊龍的命令四下退散。
很快,
偌大的紫氣峰,變得空曠起來。
莊龍不由得在心底裡暗暗松了口氣。
(應該還忍得住……)
(再堅持一會,)
(再堅持一會……)
(等人走完了,我就……)
他這口氣還未松完,
一個人忽然冷不丁的從他面前冒了出來。
“師傅!你沒事吧?”
只見紅楓伸出手來,一把攙住了莊龍的手,
眼中滿是擔憂的神情。
“滾……
“下去……”
這突如其來的驚嚇,
嚇得莊龍幾乎要夾不住了,
他繃著一張臉,
臉色憋得跟豬肝似的,
已經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從牙縫中擠出來的這句話,
幾乎耗盡了他所有力氣。
“師傅說的這是什麽胡話?
“師有事,弟子服其勞,
“我紅楓雖然自信狂妄,
“但尊師重道還是明白的!”
看到莊龍這幅豆大的汗珠一顆一顆墜落,
身軀搖搖欲墜連話都說不出來的樣子,
紅楓不由得心疼起來:
(師傅多硬氣的人啊,居然痛成這副模樣,可見他的傷有多重!)
“請師傅允許我攙扶您至臥室,
“請讓弟子親自服侍師傅,
“以全弟子的孝道!”
“……”
莊龍臉色黑了下來,
拚了老命從紅楓手中把手抽出,
徑直越過紅楓,
緩緩邁步,
朝紫氣峰邊上的茅廁走去。
(這個紅楓……)
(怕是腦子有毛病吧……)
(不行了不行了,快忍不了了……)
(再、再堅持一會,走到茅廁我就可以……)
正當莊龍懷著堅定的信念,
一步一步的朝著不遠處的茅廁走去,
突然,
他感覺到後背一重,
有什麽東西撲了過來,
將他抱住,
嘶聲大呼:
“師傅你不要強撐了!
“我是您的弟子,我的這身本領,是您給的!”
“請師傅信我一次,
“讓徒兒我……”
噗嚕嚕嚕嚕……
話未說完,
紅楓便感覺莊龍的身子猛地一震,
隨後一陣響亮的液體聲打斷了他深情款款的告白,
伴隨而來的,
是一陣中人欲嘔的惡臭。
紅楓都驚呆了,
腦子裡浮現出種種不可思議的念頭,
但又一個個被否定,
又一個個冒出來……
他踉蹌著後退兩步,
目光呆滯的望著莊龍貓著腰,
緩緩地躬下了身子,
莊龍的身下,是一片刺眼的金黃。
“師傅?
“您,您在幹什麽?
“您什、什麽東西流出來了?
“您……”
他顫抖著,
隻覺得腦子嗡嗡的,
一陣陣的抽痛,
他覺得這個世界變得不真實了,
他怕了,
他慌了,
他忽然覺得自己沒睡醒了。
然而,
他並不知道,
命運是一個連鎖的多米諾骨牌,
當第一面骨牌倒下的刹那,
將引起一連串的連鎖效應,
恐懼,令他暫時失去了思維能力,
而在他腦子一片空白的空檔,
他錯過了唯一能躲過他悲慘命運的機會……
噗!!!
一道被陽光照得晶瑩透亮、耀眼奪目的金色水柱,
掀開了莊龍的衣擺,
裹挾著驚人的衝擊力,
重重的砸在了紅楓那張張目結舌、猶帶著震驚、茫然、疑惑等重重情緒混雜的臉上,
隨著打擊感十足的“嘭”的一聲,
紅楓竟被轟得飛了起來,
一時間,
將紅楓口鼻灌滿的,流質與固體混雜的質感,
那沉重的撞擊,
中人欲嘔的惡臭,
以及那金色水柱在陽光下散發著的耀眼光芒,
狠狠動搖了紅楓僅存不多的理智,
他從地上爬起來,
稀裡嘩啦的吐了一地,
隨後竟連看一眼他的師傅都不敢,
踉踉蹌蹌的朝著東來殿的大廳跑去:
“各……嘔……
“各位師叔,不好……嘔……
“不好啦,我師傅他……”
他踉踉蹌蹌的跑到了東來殿,
跑到了那大廳上端坐的五人跟前,
他踉蹌的腳步突然猛地頓住。
在昏暗的油燈光芒之下,
五位飛鶴宗地位尊貴的長老,
緩緩地站了起來,
一張張被油燈燈火印得明暗不定的臉上,
望不見任何表情,
雙手下垂,
隻睜著雙眼,
宛若死人一樣地,
望著他。
隨後,
仿佛是一種玄妙的默契般,
隨著第一道金色水柱噗嚕嚕的洶湧而出,
第二道、第三道……
一共五道強而有力的水柱,狠狠地與地面相撞,
強大的衝擊力將水花濺起,
宛若五朵金花般,
在莊嚴肅穆、氣魄宏大的東來殿中傲然綻放。
紅楓靜靜地望著這一幕,
他望著這一地的金光,
望著那五朵傲然盛開的金花,
望著五位立於金花之上,
宛若俗世仙人般的身影,
他臉上的表情從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緩緩地變得平靜,
過了一會,
他的嘴角一抖,
竟微笑起來。
“呵,呵呵呵呵……
“什麽啊,什麽東西啊……
“假的,
“全部都是假的,
“一定是夢,這一切都是在夢裡……
“我沒瘋,都是假的,我在夢裡,
“嘿嘿,嘿嘿嘿……
“我在夢裡,哈哈哈……”
他勾著嘴角,流著口水,
傻笑著,
雙眼逐漸失去了焦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