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少年似乎滿腹怨氣,緊跟著又道:“剛才那一幕可以看出,他們分明是真的動了殺心。顯然幽州人並沒有被蒙在鼓裡,他們早就知曉了吐蕃和高句麗暗通曲款的事。”
祿東讚苦笑點頭,道:“是啊,他們早就知道了。”
少年冷聲又道:“可笑你們還自以為做的隱秘,竟然裝出一副想要投資的架勢。現在想一想,是不是感覺像個小醜?所有的演戲全都看在對方眼中,人家沒有開口揭穿只是想看猴兒耍……”
祿東讚忽然看向少年,歎口氣道:“松讚阿雨,本相知道你心有怨氣。可是你莫要忘了,你是吐蕃人的明珠。”
少年陡然變得怒氣衝衝,厲聲道:“明珠有被當做質子的嗎?明珠會被你們嫁給一個四五十歲的老東西嗎?我們吐蕃乃是堂堂大國,做出這種蠢事跟和親何異?為了交好一個小小的高句麗,竟然把我這個公主送給人玩,你們,你們……”
原來這少年不是少年。
而是一位女扮男裝的少女。
並且身份還極為高貴,乃是吐蕃國的一位公主。
祿東讚面色平靜,淡淡道:“這是你王兄的意思。”
砰的一聲!
少女狠狠一腳踢在車廂上。
祿東讚似是有些不忍,終於開始低聲安撫起來,滿是無奈的道:“丫頭,看開一些吧。高句麗的高元雖然比你年長一些,可他也沒有你說的四五十歲那麽大。今次兩國暗中結盟,彼此送出貴族聯姻。你是吐蕃唯一的明珠,這種事情你不去誰去。”
少女嗤聲冷笑,嘲諷道:“說什麽聯姻?無非就是交換質子。我王兄娶了人家閨女,卻把我這個妹妹嫁給一個老頭子,他倒是賺了,卻不想想我虧不虧。”
祿東讚苦笑搖頭,道:“身為皇族,哪能自主。高句麗國主畢竟是快四十歲的人了,他總不能娶你王兄的女兒當妻子吧。你也不想想你的那幾個侄女才多大,最大的一個丫頭還不到八歲年紀呀……”
少女深深吸了一口氣,突然恨恨咬牙道:“為什麽要選高句麗,為什麽不能選幽州。你號稱是吐蕃智者,我王兄號稱是吐蕃明君,以你倆的見識和層次,難道連誰強誰若都看不穿嗎?”
祿東讚陡然面色嚴肅,鄭重道:“正是因為我們能看穿,所以才選擇弱勢一方的高句麗。”
少女微微一怔。
祿東讚語氣柔和下來,諄諄教誨的道:“松讚阿雨,你記住了。國與國之間,講究的是遠交近攻。咱們吐蕃和大唐接壤,彼此之間永遠不可能和平。對於大唐來說,我們吐蕃是一頭趴在身邊猛虎,可是對於我們吐蕃來言,大唐何嘗又不是臥榻之側的一頭猛虎?”
少女松讚阿雨脫口而出,大聲道:“你說的那是大唐,而我說的是幽州。幽州的顧天涯遊離於外,他早已不屬於大唐的臣民。”
“可他是漢人!”
祿東讚語氣嚴肅起來,沉聲道:“而且還是李世民的妹夫。”
說著似是不忍心苛責少女,語氣再次變的柔和,溫聲道:“丫頭啊,這事沒得選。雖然顧天涯不再是大唐臣民,但他畢竟是中原大唐的國戚啊。此人有通天徹地之能,他的幽州已經展現出並吞四野之心……”
松讚阿雨臉色發白,她知道祿東讚想要說什麽。
祿東讚看她一眼,歎口氣又道:“總有一天顧天涯是要崛起的,到了那個時候又是一個強大的漢人國度。而大唐有了這個國度的力挺,等於是幫李氏皇族安定了整個北方。那麽丫頭你想一想,毫無後顧之後的大唐會把目光放在何處?”
松讚阿雨落寞一歎,
幽幽道:“必然是我們吐蕃。”祿東讚伸出手來輕撫少女額頭,道:“你是我的弟子,自幼跟在我身邊長大,若說不疼你,那是騙人的。可是我身為吐蕃人的大相,我要為所有的吐蕃人謀福。所以,只能苦了你這個丫頭。”
這人說著越發惆悵,然而目光之中一片果決,沉聲道:“國與國之間的交往,從來不能以喜好而定,短期看利益,長期看存亡。如果我們放任顧天涯崛起,那就等於是坐視大唐獲得一個強大盟友。這對於吐蕃人來說,乃是一件亡國的大事。”
“為了讓我們的國度能夠不滅,為了能夠保證整個國家的存亡。哪怕我們明知道這是一條險路,哪怕我們明知道會成為幽州的敵人,但是,我們仍舊要一往無前。”
“自古帝王將相者,做事當以存國為先。什麽是存國,就是保存自己的國家。所以做這件事的時候可以不分對錯,也可以不在乎犧牲了什麽樣的人。”
“因為我們在做出選擇的時候沒有私心,我們這種人的心早已貢獻給了整個民族。”
不得不說,這真是一位值得稱讚的人物。
也許站在漢人角度來看,恨不得這種人死絕才好。但是站在吐蕃人的角度,祿東讚絕對是一個為國為民的大英雄。
商隊繼續疾馳,漸漸遠離幽州,由於是直奔西北方向,所以慢慢就接近了遼東邊境。
這裡已經沒有了官道,馬車開始變得顛簸起來,而就在這種上下顛簸的震動下,少女的臉上越來越變得淒苦。
終於,她俏臉蒼白的看著祿東讚,落淚道:“祿東讚師父,您知道我的心願麽?我從十五歲的那一年起,就想嫁給一位漢人做妻子。”
祿東讚語氣有些傷感,緩緩點頭道:“我知道,我明白,當初這位漢人的事跡,還是為師親口跟你講述的。現在回憶起來,我真不該跟你說他的事。”
少女掀開車簾,目光幽幽回望,天上一輪明月,映照她滿臉淚痕。
足足良久之後,這位吐蕃明珠猛的慘然而笑,喃喃道:“很快就會越過邊境了,很快就要進入遼東了。這是我,最後一次踏足他的土地上。”
說著淚水洶湧,仿佛已經看不清世間,淒婉又道:“最後一次踏足他的土地上,竟然也是我第一次踏足他的土地上。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祿東讚別過臉去,硬著心腸道:“現在可以哭,到了高句麗之後就別哭了。雖然彼此是為了利益聯姻,但是該做的假象還是要做的。高句麗國主也是一時之雄,他肯定不願意看到自己妻子為了別的男人哭。”
松讚阿雨陡然放聲大哭,伸手死死抓住祿東讚的衣襟,道:“師尊,你放我一馬行不行?讓我去幽州城裡住一夜,我把第一次交給喜歡的男人。此生我已經注定無法嫁給他,但是我可以把最寶貴的東西送給他。”
插一句,【 \咪\咪\閱讀\app \\ 】真心不錯,值得裝個,畢竟可以緩存看書,離線朗讀!
祿東讚明顯怔住。
松讚阿雨哭的越發悲涼,抓住他的手臂苦苦哀求道:“”師尊您讓我完成這個心願,我保證老老實實回來做質子。等我嫁給高句麗的高元之後,我會哄他不斷給幽州添麻煩……”
祿東讚面色陰晴不斷,顯然陷入天人交戰。
然而好半天過去之後,這位吐蕃大相終於狠心搖了搖頭,語氣堅硬的道:“丫頭,放棄這個幻想吧。你若是失了處子之身,對於高句麗國主乃是奇恥大辱。這會讓兩國的聯盟出現隔閡,為師決不能讓你做出這種事。”
松讚阿雨頓時絕望。
然而也就在這時,猛聽車頂響起一聲嬉笑,似乎是個清脆少女的聲音,悠悠然的調侃道:“原本我只是想著跟過來殺幾個人玩玩,想不到竟然聽到了一個少女的心中情愫。更加想不到的是,竟然是想跟我哥哥睡……既然有這份情愫,那可就是家裡人了。”
是誰!
祿東讚暴喝一聲。
這位吐蕃大相雖然是文職,然而古人的文職和後世可不一樣,只見此人瞬間一躍而起,順手抓起車廂中的一柄刀,鏗鏘一聲,拔刀出鞘。
不愧是吐蕃大相,臨危之下穩如泰山。
但也就在這同一時刻裡,猛聽耳中響起轟隆巨響。
轟!
健馬嘶鳴,天搖地動。
硬木所造的車廂,竟然直接炸碎開來。
無數碎片蹦飛四濺,馬車突然變成了禿瓢。
沒錯,禿瓢。
原本的車廂不見了,只剩下光禿禿的車板,祿東讚和松讚阿雨目瞪口呆,顯然被這突發的一幕震驚了心神。
天上一輪明月,照的天地發白,但見漫天星河充任背景之下,一位少女仿佛仿佛月中仙子下凡。
她凌空而降,悠悠然踏足在車板上。
祿東讚瞳孔一縮,下意識舉起了彎刀。
哪知對面少女淡淡一笑,好心勸解道:“如果你不想死,那就把刀放下。我剛才隻用一拳就炸碎了你們的車廂,可我不想再揮一拳把你砸成肉泥。”
說著微微一停,仿佛很難過一般的道:“我哥哥總是訓斥我,責怪我殺人的時候不留全屍。我不想再挨哥哥的訓斥,所以不想再揮一拳砸死你。”
這話聽著像是裝逼。
然而祿東讚卻知道少女是真的牛逼。
此人不愧是吐蕃大相,對於中原人物嫻熟於心,雖然他並未見過眼前少女,但是他腦中瞬間便閃過一個名字,於是脫口而出道:“你是顧嫦娥?”
一拳炸碎車廂的少女正是顧嫦娥。
她曼妙一笑,並不回答祿東讚的問話,反而目光看向松讚阿雨,突然嘻嘻一笑道:“真是想不到呀,吐蕃竟然也有漂亮女子。漂亮女子的基因一般都很好,說不定又能給我生一個好看的小侄兒。”
她誇獎松讚阿雨漂亮,然而松讚阿雨早已被她的容貌真實。
足足好半天過去之後,松讚阿雨仿佛才從震驚中轉醒,下意識開口道:“世上竟有這麽美麗的女子?難怪傳聞之中都說他的妹妹是謫仙……”
顧嫦娥嫣然一笑,連連謙遜道:“一般一般,我長的也就一般。放眼整個天下,頂多排名第一。”
這叫謙遜?
這是誠實!
松讚阿雨俏臉古怪。
但是旁邊的祿東讚卻一臉警惕,突然開口道:“敢問顧仙子為何要阻攔我們的去路?莫非是顧天涯想要反悔殺人不成?”
這人不愧是一代智者,張口就先佔據大義製高點,沉聲又道:“世人都說顧天涯光明磊落,想不到竟然是個陰沉之人。他表面上說要放我們離去,暗地裡卻派出妹妹狙殺。呵呵,真是梟雄……”
顧嫦娥意味深長看他一眼,忽然噗嗤發笑道:“你太高看自己了,真以為在我哥哥的眼中很重要嗎?他說放你離開, 必然會放你離開。”
祿東讚絲毫不在乎嘲諷,立馬追問道:“既然如此,顧仙子何來?”
顧嫦娥悠悠而笑,淡淡道:“原本的意思,是跟過來把你們殺了。但這並不是我哥哥的意思,而是幽雲百騎司大統領的請求。他想殺你們,可他不敢忤逆我哥哥的心思。所以就連夜求到我跟前,讓我出手解決你們這些隱患……”
祿東讚目光忽閃幾下,一臉若有所思的道:“本相明白了,是那個守城的將軍對不對?他其實不是守城將軍,而是你們幽雲百騎司的大統領。”
這人說著深深吸了口氣,又道:“他在我們出城之時,分明是想動用軍隊進行圍殺,然而本相拿出了顧天涯的手令,讓他不得不放棄圍殺我們的行動。但是他的念頭根本沒打消,他仍然堅持著要殺掉我們。”
顧嫦娥微微點頭,笑道:“李衝這家夥挺不錯的,算是一個合格的百騎司。”
祿東讚突然面色肅重,看著顧嫦娥道:“那麽顧仙子是決定動手了?”
伴隨著他這句話說出,四周幾百個護衛緩緩逼近,這些護衛全是吐蕃騎兵,所謂的護衛只不過是偽裝而已。
雖有幾百人逼近,並且都拿著武器,但是顧嫦娥毫無懼色,反而笑意涔涔的看著祿東讚,問道:“你們真的想死嗎?”
你們真的想死嗎?
這話按說應該人多的一方才有資格問。
然而不知為何,在場所有人卻覺得顧嫦娥才是該問的那個人,明明是他們幾百人包圍了顧嫦娥,偏偏所有人都感覺他們被顧嫦娥給包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