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有想到,胡雲突然彎腰下去大禮參拜。
但見小家夥的面色極其莊重,一番禮儀行的極其規整,然後,恭敬開口道:“顧氏門徒胡雲,在此給您見禮。”
鄭觀魚先是一怔,隨即哭笑不得的道:“我專門在茶攤等候著想和你結個善緣,怎麽反倒變成了你向我大禮參拜?雲哥兒快快請起,咱們平輩論交如何?”
哪知胡雲連連搖頭,小臉一片嚴肅的道:“您是和家師一個輩分的,晚輩萬萬不敢有這個心思。身為晚輩者,見到長輩就該恭敬執禮……”
鄭觀魚無奈點頭,滿臉感慨的道:“真不愧是顧天涯的弟子,難怪你能得到他的疼愛。”
他卻不知道,胡雲能做到如此乃是吃過一次大虧的。
自從成為顧天涯的弟子以後,小家夥曾經也有那麽幾天變得心態倨傲,畢竟他還只是個小小少年,十五六歲的年紀總是很難壓製心中的情緒。
那一陣子他剛剛成為顧天涯的徒弟,一時間有很多家族的子弟上門拜訪進行攀附,言語之間,盡是恭維,小家夥在無數的奉承好話之中,漸漸開始變的有些飄飄然。
但是,族中那位負責潑冷水的族叔狠狠打醒了他。
是真的打醒!
重重一巴掌的甩在了臉上。
胡雲至今還能記得那個夜晚,他的族叔掄起巴掌將他打個趔趄。
然後,族叔暴怒無比的訓斥道:“雲哥兒,你給我好好記住,從你拜入顧先生門下的那一刻開始,你的所作所為再也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我仔細觀察了你幾天,發現你變得越來越驕傲,我倒是想要問一問你,你有什麽資格可驕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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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少年人都喜歡被人吹捧,尤其是那些世家大族來訪的時候,客人們語帶恭維的和你套著近乎,那些客人們的身份都很高,曾經都是咱們涇陽胡氏高不可攀的存在,結果他們卻上門來吹捧你,這事擱在誰身上都會忍不住飄飄然……”
“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他們為什麽會吹捧你?我告訴,這不是人家看重你,而是因為你拜了一位好師尊,所以那些人才會上趕著和你結交。”
“如果你誠心和他們結交,那麽倒也無沒什麽大礙,畢竟多個朋友多條路,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能幫到你。可是,你是誠心和人結交嗎?你看看你變成什麽樣子啦?你越來越像是一個令人厭惡的人。你若是繼續這樣下去,你認為你的師尊還能疼愛你幾天?”
族叔暴吼訓斥半天之後,忽然變得語重心長起來,又道:“雲哥兒啊,別怪族叔打了你,你以後一定要記住,你能拜入顧先生門下乃是最大的機緣。千萬可不敢放浪形骸啊,更不可沾沾自喜啊,你要學會謙遜,你要謹守本心,唯有如此,你才能一直跟著你師尊的腳步走下去……”
“而咱們涇陽胡氏,未來數十年的希望都在你身上,所以雲哥兒,族叔今天打了你,因為我不想讓你變的讓人厭惡,因為希望你能一直保持著謙恭。”
那一夜,胡雲仿佛從夢中驚醒,他回憶自己拜師之後的所作所為,果然發現自己變得極其飄飄然。
嚇出了一身冷汗。
從那一夜開始,胡雲再不敢驕傲。
此後再有世家子弟上門攀交情,他總是時刻警醒著自己要注意謙恭,並且言談舉止之間,盡是發自赤誠的心意,漸漸的,就養成了習慣。
而這恰恰是一個極好的習慣。
……
卻說鄭觀魚見到胡雲堅持禮數,心中對這個小家夥越發讚賞三分,他沒有繼續阻礙胡雲行禮,而是默默的選擇了接受。
然後,才伸手將胡雲拉起來,溫聲道:“現在可以了吧?能不能結個善緣。”
胡雲微微有些遲疑。
這時代有著很多規矩,比如結善緣就是一項。
‘善緣’這個詞可不是隨口說說,而是實打實的會出手進行某種幫助,並且還得是不求回報那種,必須像摯友之間誠心幫助那般才行。
唯有如此,才叫善緣。
所以小家夥踟躇良久,足足好半天過去才開口,一臉鄭重問道:“您要幫我什麽事?”
僅這一番詢問,讓鄭觀魚對他的欣賞又添了幾分。
而其余幾個公子也站在一旁緩緩點頭。
鄭觀魚微微一笑,語氣更加和善,忽然伸手一指那些百姓,誠懇道:“既然你這小家夥心有顧慮,那麽鄭叔叔我也就不藏著掖著了,實不相瞞,我想資助你一些糧食。先別急著推辭,叔叔我沒有惡意,你們涇陽胡氏是個小家族,偏偏卻舉家遷徙來到幽雲,我知道,你們是想在這裡扎下根,但是呢,你們家族的財力太弱了。”
他說著停了一停,緊跟著又道:“眼下棉花產業尚未有所收益,任何一家都是憑著自己的錢糧在養活百姓,若是我們這些豪門大閥也就罷了,因為我們就算養著幾千上萬口百姓也能撐住,但是涇陽胡氏呢?我聽說你們全族為了節省糧食竟然在喝稀粥。”
胡雲面色有些羞赧,輕聲辯解道:“鄭叔叔,這是沒辦法的事,我們既然把百姓遷徙過來,那就得保證他們吃飽穿暖。然而正如您剛才所說,我家的財力實在太弱了。”
鄭觀魚點了點頭,微笑道:“所以,叔叔才想幫你搭一把手。”
他說著伸手拍拍胡雲的小腦袋,笑著又道:“至於我是不有別有用心,小家夥你大可不必顧慮。你應該知道,我和你師尊有親戚。家姐乃是隱太子妃,而你師尊是隱太子的親妹夫,我若是敢給你下套使壞,如何還有顏面讓你師尊認我這個親戚?小家夥,你說是不是呢?”
他這番話說的極其誠懇,顯然是發自肺腑的心意,胡雲左思右想良久,最終恭恭敬敬點頭。
鄭觀魚甚是欣喜,讚許道:“很不錯,是個敢於下決斷的好孩子,那麽,咱們之間的善緣就算結下了喲。”
胡雲再次恭敬點頭,道:“長者賜,不敢辭。”
這小家夥不愧是顧天涯教出的孩子,一旦下了決斷立馬變得雷厲風行,直接開口道:“我涇陽胡氏需要兩千石糧食,才能彌補養活百姓的巨大缺口……”
鄭觀魚哈哈一笑,毫不遲疑的道:“那麽叔叔我在三日之內就把糧食備足,親自押送著糧車給你們送過去如何?”
胡雲莊重行禮,但卻不忘補充一句,道:“這是您的善緣幫扶,小侄沒有答應您任何條件。”
鄭觀魚啼笑皆非,再次拍拍他的小腦袋,道:“如你所願,這是贈予。”
既然是贈予,那就沒有利益交涉。
胡雲深深吸了一口氣,小家夥至此算是放下心來。
……
這時百姓們已經喝完茶水解了渴,胡雲連忙再次拱手一禮道:“鄭叔叔,小侄不能陪您閑敘了,我要帶著百姓們去往政務衙門,忙完事務之後才能登門拜謝。鄭叔叔,小侄這就告辭了……”
哪知鄭觀魚微微一笑,道:“不用告辭,我跟你一起去。”
胡雲登時一怔,明顯不解其意。
卻聽鄭觀魚笑著又道:“我們這些家族也都參與了棉花產業,各自都遷徙了百姓過來等著登記戶籍,只不過幽州城裡的辦事人手不夠,所以我們一直在排隊等候之中。雖然是排隊等候,畢竟總有一天會排到,故而就想提前了解一番,免得到時候會變得手忙腳亂,恰好你要帶著百姓去衙門,我們趁著機會跟去看看豈不正好?”
胡雲這才明白過來,連忙拱手相邀道:“請鄭叔叔移步同行。”
鄭觀魚笑著點頭,忽然伸手指了指王凌雲等人,又道:“他們四個人是我至交好友。”
胡雲年紀雖小,但是做事滴水不漏,再次拱手邀請道:“請幾位叔伯同行。”
王凌雲等人紛紛道謝。
趁機拿出一份隨身喜愛之物作為見面禮。
或是玉墜,或是腰佩,都是極佳的文士喜好之物,硬生生塞在了胡雲的手中。
對於這種事,胡雲並沒有表現的很抗拒,但他卻不忘恭敬行禮,越發謹守住自己晚輩的身份。
然後,眾人一起帶著百姓動身前往城中的辦事衙門而去。
……
就在他們帶領百姓走遠之後,街角處忽然走出一個面色精明的漢子,那漢子手裡拿著一本小冊,目光看向一個像是在街面上閑逛的小丫頭。
那小丫頭手裡拿著個糖葫蘆,赫然正是李建成的嫡女李明珠,小丫頭吃著糖葫蘆慢悠悠走到街角,猛的小臉嚴肅開口道:“記錄,大唐貞觀元年,五姓七望公子刻意在街邊茶攤等候,以結善緣為名向涇陽胡氏贈送糧食……”
那漢子摸出一杆小筆就要記錄。
哪知李明珠像是遲疑一下,突然擺了擺手又道:“算啦算啦,不用記了,胡雲是我公公的親傳弟子,這種事不應該記錄在秘冊之中,我正好閑逛完了,直接回家說給公公聽。”
那漢子連忙收回小筆,順帶著把書冊也塞進懷裡。
李明珠拿著糖葫蘆蹦蹦跳跳的走了。
這時又有一人悄悄走到街角,語帶遲疑的對漢子問道:“真不用記錄嗎?這可是犯了規矩。”
那漢子瞪他一眼,道:“明珠大小姐的意思,就是咱們幽雲秘諜的最高指令。”
“可是胡雲在和豪門結交啊?”
“屁話,結交又能如何。你剛才沒聽大小姐說嗎?她回家親自說給咱家大帥聽。我說你小子是不是忘了大小姐的身份?她可是咱家大帥和公主親自認下的兒媳婦。”
“但她好像是要放過胡雲呀?”
“還是屁話,胡雲沒犯錯怎麽稱得上放過?行了行了,別再叨叨了,趕緊滾蛋,去別的地方轉轉。既然大小姐已經發話做出暗示,想必這其中有著不該咱們摻和的道理,那麽,鄭觀魚他們這一條線咱們就不盯了。”
“是!”
……
卻說胡雲和鄭觀魚等人帶著涇陽胡氏的百姓,一路上直奔幽州城中心的辦事衙門。
接下來,就是各個櫃台要奔走。
首先,是辦理戶籍。
幾百個漢子壓根不用胡雲指揮,老老實實的在一個櫃台前排好隊,而鄭觀魚等人則是站在一旁,仔細觀摩著這個窗口的辦事程序。
只見櫃台後面坐著一個書吏,先是喊過去一個百姓進行問詢,道:“姓名,家鄉何處?年齡多大了?是不是心甘情願的來幽州?”
這百姓楞了一愣,面色明顯拘謹。
旁邊胡雲連忙低聲鼓勵,道:“別怕,按照問話做出回答就行,這是要給你登記戶籍,然後根據戶籍製作身份證。”
“奧奧奧好的……”百姓忙不迭點頭。
那書吏顯然經常經歷這種情況,臉上擺出溫和笑容也進行鼓勵,道:“慢慢回答,不用害怕。”
百姓摸了摸頭,憨厚道:“額(陝西話我的意思)叫韓六,是從韓家莊子來的,韓家莊子是屬於胡氏的產業,額來幽州是胡氏帶領著過來的。是心甘情願,不是有人逼迫。哦還有還有,額今年三十二歲……”
這番回答透著憨厚老百姓特有的囉嗦。
但是那個書吏經驗十足,直接提筆開始記錄道:“姓名,韓六,原籍,長安涇陽縣韓家莊,年齡,三十二歲,未曾有人逼迫遷徙。”
記錄完這幾項之後,書吏再次抬起頭來,又問道:“你家裡有幾口人?不管老幼全都告訴我。”
那百姓再次楞了一愣,愕然道:“額家裡人的情況也要說嗎?原來不是隻詢問額自己啊?”
書吏笑了起來,解釋道:“知不知道為什麽胡雲公子隻帶你們這些漢子前來?這是因為你們乃是一家一戶的頂梁柱,但是你家裡的人也是百姓啊,任何百姓都需要登記戶口才行。只不過咱們衙門人手不夠,不可能把所有百姓都拉過來登記,所以每家就選出一人做代表,這樣才能簡化辦事的流程……”
百姓聽的迷迷糊糊似懂非懂,不過還是很配合的把全家情況說了一遍。
那書吏奮筆疾書,很快就寫滿了一張紙。
隨後,他把紙張遞進了櫃台裡面。
也就在這個時候,不遠處那幾位公子的面色齊齊變得肅重,鄭觀魚低聲道:“最重要的一幕要開始了,每個登記的百姓都會發放身份證。據說,是通過一個神奇的仙家寶物進行製作,無法作假,無法仿造……”
幾位公子踮起腳尖往櫃台裡看。
卻見櫃台裡面那人接了紙張之後,很快就對著某一樣奇怪的東西敲打起來,然後,只聽哢嚓一聲脆響。
有一張精致的小卡片從那個奇怪東西裡面吐出來。
隨著哢嚓哢嚓的脆響聲音不斷,又有好幾張小卡片陸續吐了出來,很快被櫃台上的書吏取出,極其鄭重的遞到那個百姓手中。
“拿好了,這是你們全家的身份證,從今天開始,你們就是幽州的子民,受顧氏庇護,即使豪門大閥亦不能欺。”
那百姓滿臉歡喜的收好卡片。
書吏目光擺了擺手,目光看向下一個人,道:“再上前一個,繼續登記戶口。”
說完之後,轉頭看著胡雲,笑著又道:“你也是精通政務的人,不妨先帶著剛才這位百姓去辦理別的幾項,他已經拿到了幽州城民的身份證,可以去申請各種補貼和資助……”
胡雲似乎早有此心,聞言朝著書吏拱了拱手,道:“那就勞煩您接著給我家的其他百姓繼續辦理,我先帶著韓六去別的櫃台。您忙著,不用送。”
書吏也拱了拱手,道:“趕緊去吧。”
胡雲拉著那個百姓韓六,離開這個櫃台走向別處。
鄭觀魚等人相互對視一眼,連忙跟在後面一起走去,他們今天就是來提前觀摩的,必須要記住所有的辦事程序。
他們很好奇,拿到身份證的百姓能申請什麽資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