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紅日,突破雲濤,萬裡山河灑下道道金光,顧天涯孤身站在無色祭壇。
當他緩緩將一卷絲帛舉起,仰天深深吸了一口氣時,身後龐大的隊伍頓時鴉雀無聲,幾乎所有人都在心底閃過一個念頭。
“要開始了!”
稟告上蒼,今要建國。
這一刻,無數幽雲臣子面色激動,有些人想到自己的官職即將被宣布,雙手忍不住緊緊攥起了拳頭。由於用力太大,手指甲已經恰進掌心,然而這些人恍如位置,腦海裡全是激動和緊張。
這一刻,貴婦們挑著扁擔在硬撐,她們渾身汗水濕透,眼睛裡閃爍著希冀的光,她們很累,心裡卻滿是欣喜,雖然肩膀上的扁擔很沉,但是每一個貴婦都在咬牙堅持著。
甚至就連尊貴無比的長孫皇后,竟然也挑著一個沉重的扁擔,這扁擔的前邊挑著一個小家夥,後面則是滿滿一筐糧食,如果計算一下重量,最少也得上百斤重,長孫皇后明顯被重量壓彎了腰身,但是她自始至終都沒有放下扁擔。
皇后扁擔裡挑著的小家夥乃是皇子李治。
“要開始了,稚奴坐好!”
忽聽聽長孫皇后輕輕呢喃一聲,語氣之中帶著某種莫名的意味,低聲道:“你的姑父要建國了,從今往後他就是諸侯國主。諸侯,乃是君主,雖然還不是帝王,但他身份已經是君……”
小李治乖乖坐在藤筐裡,眼睛之中顯出好奇,小聲問道:“母后,為什麽我要坐在藤筐裡呀?還有那些挑著扁擔的貴婦,她們為什麽也挑著自家的孩子。稚奴看到大家都很累,可是沒有人偷偷放下扁擔歇一歇……”
小家夥滿臉迷茫,忍不住道:“到底是為什麽呀?”
長孫皇后溫柔低笑,輕聲解釋道:“這是建國之時的禮儀,是百年難遇的大機遇。母后把你放在藤筐裡挑著,另一端則是挑著一筐糧食……”
皇后說著一停,緊跟著又道:“這份糧食不但是敬獻給上蒼禮儀,同時也是幫你姑父向上蒼表達他開國能力的體現。自古至今,開國意味著有人走出了君王之路,他的身邊會聚集百姓,而跟著他的百姓不缺衣食。所以在開國之時百姓們會自發挑著糧食,讓上蒼相信這個開國者有能力讓子民豐衣足食……”
“原來是這樣啊!”小李治若有所思。
忽然小家夥開口又問:“那麽挑著孩子又是什麽原因呢?”
長孫皇后溫笑起來,語氣顯出一抹深邃,低聲解釋道:“按照古禮的說法,孩童意味著人族未來,這是讓上蒼看一看,你姑父治下不缺孩童,既然治下不缺孩童,也就意味著可以傳承久遠……”
皇后說著一停,低聲又道:“當然這只是禮儀表面的意思,深層的意思則是獲得庇護,當你的姑父成為諸侯之後,他會庇護你們這群參加禮儀的孩童。開國禮童,與國同休,只要他的國度還在一日,他就要庇護你們不受欺辱。”
“為什麽啊?”小李治顯然無法明白,眼睛眨呀眨的很好奇。
長孫皇后溫婉而笑,道:“因為你們是開國之時的見證,是向上蒼證明你姑父的國度可以傳承久遠的代表。換句話說,你們象征著國運……一國之運,非同小可,所以只要你們未來不犯大錯,你的姑父必須庇護你們一生安逸。”
小李治又眨了眨眼,迷惑道:“可是孩兒乃是大唐皇族,我這一生注定會很安逸啊!為什麽還要舍近求遠,讓我的姑父庇護於我?”
長孫皇后微微一怔,隱約像是歎了一口氣。
足足好半天后,皇后才輕輕開口道:“自古皇族之人,哪有安逸可言。現在你們還小,所以活的安逸。可是當你們長大之後,你們就會陷入……”
皇后似乎不願意繼續往下說,忽然改口道:“總之你記住,這是母后替你掙來的庇護,諸侯手握強權,遊離大唐之外。如果某一天大唐內部出現紛爭,皇族子嗣們為了爭權奪利而反目,然而不管爭的多凶,稚奴你都有退路,只要你的姑父還在,你身後就站著一棵蒼天大樹……你是他的開國禮童,他會庇護你不受侵害。”
小李治似懂非懂,迷迷糊糊點了點頭。
這小家夥轉頭向四周打量,發現每個貴婦都挑著扁擔在硬撐,扁擔的一端挑著孩子,令一端則是挑著糧食,秋日炎炎,號稱秋老虎,貴婦們汗水濕透衣衫,然而一直在咬牙堅持。
小李治腦中靈光一閃,忽然心中生出一股明悟,道:“孩兒明白了,她們也是在給孩子爭庇護。那些被挑在扁擔裡的孩童和我一樣,大家都會成為幽雲昭國的開國禮童。”
長孫皇后一臉欣慰,低聲道:“這是一份來自開國諸侯的庇護,所以母后才會說百年難遇的大機緣。”
……
如果仔細觀察這一場開國祭天的禮儀,會發現這些女人才是隊伍中最吃力的人。
偏偏她們每個人都帶著欣喜。
欣喜之中又飽含著濃濃期待。
只見一個小女孩踮起腳尖,從藤筐裡舉手想要給母親擦汗水,哪知她的母親連忙伸手,輕輕阻擋女兒的動作,壓低聲音道:“丫頭,不要動,娘親並不累,你也要堅持……等到國禮結束之後,你這輩子的生活再也不會讓娘親牽掛。”
此時旁邊另有一個貴婦,聞言溫聲發出低笑,小聲問道:“這位妹子看著眼生啊,聽口音似乎是江南那邊的人。你竟然挑著一個丫頭前來,這是把機緣放在女孩身上啊?真是讓人不敢相信啊,竟然有家族舍得把機緣給女孩……”
卻見小女孩的母親微微點頭示意,輕聲回答道:“這是她哥哥的堅持,我們做父母的爭辯不過,無奈,只能遂了孩子心意。”
“咦!”
另一個貴婦明顯一怔,滿腹好奇的道:“這麽大的機緣,足以影響一個家族的族運,你們做父母的人,竟然爭辯不過一個孩子?”
忽然像是有所明悟,忍不住急急道:“你家那孩子是誰?”
小女孩的母親還未開口,猛聽藤筐裡小女孩搶先出聲,很是驕傲道:“我哥哥是盧照鄰!”
“我的老天爺,原來是幽雲國主的真傳弟子!”
那貴婦一臉吃驚,隨即臉上顯出親切之意,套近乎道:“難怪你們要遂了孩子的心意,原來那孩子竟是幽雲諸子。”
說著目光看向小女孩,擺出一臉寵溺神態又道:“看來這小丫頭很受她哥哥疼愛呀,否則也不會幫她爭取開國禮童的身份。身為女嗣,好大福運,一輩子擁有諸侯的庇護,就算嫁了人也要被婆家供著。”
小女孩的母親歎了口氣,有些無奈的道:“可她畢竟是個女孩,將來嫁人之後只能便宜夫家。”
剛才那貴婦眼珠一轉,低聲勸慰道:“你們家裡出了一個幽雲真傳,這輩子注定會受到幽雲國主的庇護,所以千萬可不能因小失大,為了一個開國禮童的身份弄擰了情分……”
說著遲疑一下,小心翼翼提醒又道:“聽說盧照鄰從小寄養在顧氏,是顧國主夫婦二人將他養大,這也就意味著,他和你們不太親近。”
小女孩的母親微微一震,連忙點頭道:“是是是,奴家心裡明白了。照鄰那孩子既然疼愛妹妹,我們做父母的肯定要遂了他的心意。”
剛才那貴婦點了點頭,忽然臉上再次泛起親切笑容,語帶深意道:“妾身乃是滎陽鄭氏的大婦,咱們姐妹兩個該當親近一些。”
盧照鄰的母親聞言心裡一動,同樣語帶深意的道:“奴家也覺得一見姐姐就感覺投緣呢。”
世家大族之間,交往只看利益,兩個貴婦心裡有了默契,開始竊竊私語交談起來。
不遠處的長孫皇后冷眼旁觀,輕輕發出一聲歎息,低聲教導小李治道:“稚奴你看見沒,眼前這一幕就是姑父的影響力體現。”
皇后說著一停,接著又道:“當年范陽盧氏犯下大錯,盧照鄰的父親分家而去,他帶著全家前往江南,托庇在江南謝氏門庭。自古寄人籬下,生活必然艱難,所以盧氏一直渴盼著複起,不肯放過任何一個機會……”
“但是一個家族想要複起何等艱難,世人曾經都以為盧氏就要沉淪消亡。捧高踩低,乃是人之本性,所以前幾年的時候,大唐各個世家都對盧氏不假顏色。無論盧氏多麽卑躬屈膝陪著笑臉,然而換來的一直是各個世家嗤之以鼻……”
皇后說著又是一停,繼續教導李治再道:“然而隨著你姑父的不斷崛起,盧照鄰的身份也跟著水漲船高,不但盧氏一族有了複起希望,就連江南謝氏也能跟著沾光,所以你看到了,大唐各個世家又開始對盧氏假以顏色。”
小李治聽的若有所思,小臉一片明悟道:“剛才滎陽鄭氏那個大婦,她是故意找盧照鄰母親套近乎的,對嗎?其實並不是一見面就投緣,而是早就打定主意要交好,對嗎母后?”
長孫皇后欣慰低笑,伸手輕撫李治額頭,溫聲道:“你能看明白這一點, 母后終於可以放心了。身為皇子,要學會潛心洞察,透過表面的假象,看穿內裡的真實。”
皇后說到這裡之時,忽然神色有些落寞,幽幽道:“可惜你是老三,這些東西你父皇不允許母后教導你。”
“這些東西我姑父也教過!”小李治突然開口,很是鄭重道:“而且是讓我和虎寶寶表弟一起學。”
長孫皇后微微一怔,面色像是踟躕起來,足足好半天后,忽然像是下定決心般道:“那你就跟著姑父好好學。”
……
遠處的五色祭壇上,顧天涯緩緩展開了絲帛。
下一刻,清朗的聲音響起:
“金秋十月,告天地書,吾願建立一國,庇護子民百姓,國之名,昭。”
建國祭天大典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