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給他們疊最厚重的甲。”
“我要給他們配最鋒利的刀。”
在場大臣先是怔愕,隨即人人臉上現出震驚。
足足好半天過去之後,才見徐世蹟一臉肅重出聲,緩緩道:“百萬人的甲,百萬人的刀,這得,這得……”
旁邊李靖下意識接口,道:“這得花光十個大唐國庫的錢。”
就算花光十個大唐國庫的錢,恐怕在這件事上仍舊是杯水車薪。
猛見大殿之中蹦出好幾個人,首先就是程咬金一臉擔憂,急吼吼的道:“顧兄弟,你千萬不要胡來。這件事說說也就罷了,但你千萬可不能真的去幹。”
張亮同樣急吼吼開口,語氣無比誠懇的道:“是啊顧兄弟,這件事太嚇人了。縱觀古往今來任何朝代,從未有過給小卒子配備戰甲的說法。甚至就連隊率一級,同樣也是不給配甲的。”
段志玄緊跟著站出來,道:“別說是隊率一級,就是隊正一級也不行。軍中能夠配甲的將士,至少得是校尉級別,然而就算是校尉一級,也要看他是什麽校尉,比如陪戎校尉和任勇校尉,官職僅僅等於文官的從九品下,這種級別根本沒資格配備甲胄,頂多給一塊護心鏡讓他們用繩子穿著吊在脖子上,就這,已經是越級待遇。”
說著停了一停,接著又道:“軍中能夠配甲的級別,至少是從八品下才行。分別是,禦侮校尉,宣節校尉,這兩種校尉都是從八品下,按規定開始配給甲胄!”
“此外就是颯麾、致果、振威、昭武四種校尉,級別比前面兩種校尉更高一級,這才是真正予以配甲,然而也僅僅只是配甲……”
段志玄說著看向顧天涯,忽然語帶深意問道:“顧兄弟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會說僅僅只是配甲?”
他看似是問顧天涯,然而根本不等顧天涯回答,直接道:“因為配給校尉一級的甲胄根本不是鐵甲,而是使用牛皮鞣製的低等皮甲,偶爾會在重要部位添加一些鐵片,這已經算是八品武將才能享受的待遇。”
這時河間郡王李孝恭緩緩出聲,語帶苦澀的道:“不是我們心狠,而是因為太窮,顧妹夫,或許你還不知道一副甲胄要花多少錢,那麽我就找個製甲世家的官員跟你說說,讓你能夠直觀的體會到一副甲的價值有多高。”
李孝恭說著停下來,目光望向大臣中某一人,伸手招了一招,苦澀笑道:“鄭族長,你們滎陽鄭氏號稱製甲第一,不如就請你出來講講,一副戰甲的成本是多少?”
那位大臣倒也乾脆,毫不遲疑走了出來,直接開口解說道:“戰之用甲,有四大類,最低檔的乃是藤甲,采用山中老藤所製,這種甲胄的成本最低,然而它的價格仍舊嚇人。先要選取柔韌老藤,放在大鍋之中熬煮,然後放在陰涼之處存放,歷時三四個月才可取出……”
“僅僅這一步,就要小心翼翼,一旦老藤的陰乾不夠完善,就會存在韌性不夠的問題,必須剔除扔掉,屬於殘次原料……”
“接下來是第二步,把陰乾的老藤放在桐油裡面浸泡,咱們先不去在意浸泡的時間長達半年,咱們隻說說每一副藤甲所用的桐油,顧領主你知道是多少嗎?每一副足足要耗費二斤油……而二斤桐油是用多少錢呢?即使是我們滎陽鄭氏這種大批量采購的情況也要五百文。也就意味著,一副藤甲光是用油的成本就要五百文。”
“老藤泡過桐油之後,需要心靈手巧的女子把它編成甲,這一步算是耗費最低的步驟,無非是給女子們發放一些工錢而已。”
“然而就算耗費最低,最少也得支付一百多文錢,少了沒人願意乾,因為太耗費時間了。”
“比如一副藤甲的編制若是工錢低於一百文,那麽民間女子寧願去織布賺錢也不願編制藤甲。顧領主你應當知道,老百姓是最具備小聰明的一群人,那些女子既然給自己定下了一百文錢的底線,那麽就代表著編制藤甲的工錢底線必然是這麽多。少了,沒人乾。”
“如此雜七雜八疊算起來,一副藤甲的費用基本也就明確了。山中老藤不值錢,但是雇人去砍回來要給錢,雖然我們滎陽鄭氏是大批量雇人去砍,但是對於每一副藤甲的用度肯定會做均攤,按照這麽多年的經驗,砍藤的成本是在十文。”
“然後是熱水煮和陰涼乾,這一步的成本基本都是人工,通過均攤之後,越是十五文到二十文之間,咱們就按最低算,算它十五文行了吧。”
“接著是浸泡桐油,前面已經說過需要二斤油。油價大概是五百文,但是這一步花費的不僅僅是五百文,因為同樣也有人工存在,所以這一步算上工錢大概是五百五十文……顧領主也許很好奇,為什麽這一步的工錢這麽貴?原因很簡單,桐油有毒氣。每每在浸泡桐油的時候,經常會有匠人中毒出事,若是工錢不給的高一些,老百姓們肯定不願乾這個活。”
try{mad1('gad2');} catch(ex){} “最後再加上編制的一百文工錢,整體一副藤甲的成本也就出來了。前後費時接近一年,支出最少是七百文錢。但是顧領主你應當明白,我們世家乾這個生意是要賺錢的,藤甲的成本雖然是七百文錢,但是我們肯定不可能按照七百文出售。”
“如果一副藤甲不能賺個三四百文,對於我們一年多的付出就算是虧。”
“這也就意味著,僅僅是藤甲就要一貫錢左右。”
河間郡王一直等到這位大臣說完,方才緩緩歎了口氣道:“這還只是最低檔的藤甲,然而售價已經高達一貫。”
說著看向顧天涯,語帶莫名又道:“後面則是第二檔的紙甲,乃是用草紙一層一層打製而成。顧妹夫你不要以為紙甲很低端,其實那東西遠比藤甲要堅韌有效。雖然是草紙打製而成,但是工藝十分的複雜耗時,那東西穿在身上之後,已經能抵擋戰場上七成的弓矢。”
“可惜這東西好歸好,價格也是令人望而生畏。一副紙甲的價格,最低也要五貫起步。”
李孝恭說著看向滎陽鄭氏那位官員,沉聲又道:“我說的沒錯吧,滎陽鄭氏的紙甲是不是這個價?”
那位官員點了點頭,道:“五貫雖然很貴,但這還是因為大唐軍方在去年搞了一次大批量采購才會給的優惠價,如果是平時小批量購買,最低也不能低於五貫半。”
李孝恭深深吸了一口,轉過頭來再次看向顧天涯,鄭重道:“顧妹夫你聽到了沒?一副紙甲就要五貫錢。”
說完不等顧天涯開腔,繼續又道:“除了藤和皮這兩種甲,甲胄還有皮甲和鐵甲,但是那兩種甲的價格更高,完全沒必要讓滎陽鄭氏的家夥跟你細說了。”
顧天涯緩緩點頭,語帶肅然的道:“我知道,我明白,比如一副皮甲的原料,至少得是半張牛皮。且不論製造工藝和人工的花費,光是牛皮的成本就不低於三四貫。倘若雜七雜八加起來的話,一副皮甲的總價怕是最少也得十貫。”
猛聽滎陽鄭氏那位官員冷冷一笑,道:“十貫?那連成本都不夠。實話告訴你吧,一副皮甲最少也得十五貫。這還只是我們製造的成本,而不是售賣給軍方的成本。先前我已經說了,世家乾這個生意是為了掙錢的。尤其越是成本高的甲胄,需要賺取的利潤也必須越高,否則於投資不符,對我們世家來說也是負擔。”
這人說著停了一停,緊跟著又道:“去年大唐軍方的采購價,皮甲一副乃是二十貫錢。顧領主你別怪我們賺的多,五貫錢的利潤乃是這行業底線。如果利潤低於了五貫,你信不信沒人願意製造皮甲?”
顧天涯再次緩緩點頭,更加肅然的道:“我信。因為這事涉及到投資和收益的風險承受度。”
李孝恭趁熱打鐵,緊接著道:“所以皮甲這東西,只能從校尉一級才有資格配置。而至於最高檔的鐵甲,那東西根本就不是普通將士能幻想的。當年你二哥為了搞出玄甲鐵騎,幾乎掏空了整個天策府的家底。雖然最後對外宣稱是把鐵騎搞出來了,但是誰都知道他壓根就沒有搞成功。所謂的三千鐵騎,其實只有一千人擁有鐵甲,至於號稱的戰馬也配備鐵甲,那純粹是嚇唬人的說辭。戰馬配和屁的鐵甲啊,有那個錢不如多給戰士們采買幾副甲。”
他說著停了一停,忽然看著顧天涯又道:“還有你這小子,如今號稱是擁有十五萬兵,其中三萬乃是騎兵,而且還是玄甲騎兵。對於你的這個吹噓,我們一直是心裡存疑的。三萬玄甲鐵騎是什麽概念?這幾乎是可以橫掃整個天下的戰力。如果你小子真的擁有這麽多鐵騎,你怕是自己就能去把高句麗乾挺了吧。”
顧天涯面色訕訕,悻悻然開口道:“孝恭大哥猜的沒錯,這件事我確實吹了牛皮。”
李孝恭冷哼一聲,猛然追問道:“你跟我們說實話,顧氏到底有多少玄甲鐵騎。”
顧天涯尷尬的摸了摸鼻子,十分不好意思的低頭道:“只有八千。”
他感覺八千和三萬的數字相差甚遠,所以才會感覺不好意思而低頭,然則整個朝堂大殿卻響起一片倒抽冷氣的聲音,尤其是武將們更是齊齊看著他打了一個哆嗦。
足足好半天后,才見李孝恭咬牙切齒的開口,忿忿道:“你這個,你這個,混蛋啊,你竟然有八千鐵騎。”
他是大唐軍方的總攬者,豈能不知道供養一個鐵騎的花費有多大?
光是戰士的全身鐵甲,成本價就得五十貫,戰馬的鐵甲更貴,一副就得八十貫開外,所以一人一騎就得一百三十貫錢,然而這還只是製造甲胄的成本價。
若是采購,成本越貴的甲胄采購價格越高,比如滎陽鄭氏去年賣給軍方的價格,直接就是一個毫不讓價的兩百貫。
一人一騎的鐵甲,兩百貫的付出。然而誰都知道,這僅僅是初次的支出,此後的鐵甲養護,那才是一個細水長流的花錢地方。
try{mad1('gad2');} catch(ex){} 所以總體算來,供養一個玄甲鐵騎至少要準備五百貫。
然而剛才顧天涯卻告訴大家,幽雲顧氏如今已經擁有八千鐵騎。
這是什麽概念?
光是砸進去的錢財就有四百萬貫。
而去年大唐國庫的歲入,滿打滿算也才只有四百二十萬,就這四百多萬,還比往年暴增了一番,原因是幽雲之地的棉花產業,讓所有人的收益全都翻番了。
李孝恭喘息明顯粗重,惡狠狠的道:“大唐國庫一年才有四百萬,你這小子供養鐵騎竟然花了三百多萬,如果再加上其余十二萬步卒,你小子光是在兵馬上的支出就得五百萬開外,難怪大家都說,你小子是個財神……”
“但是!”
猛聽大殿中有人出聲,打斷李孝恭的話,沉聲道:“但是就算顧天涯供養了八千鐵騎,也不代表著他有能力給所有兵卒配甲。八千鐵騎的花費雖然多,他咬咬牙也就撐過來了。然而咱們這次要動用的兵卒是多少?這是一次古往今來從未有過的百萬級……”
此人說著微微一停,目光直直盯著顧天涯,沉聲又道:“百萬兵卒和八千是何等差距,這事不用我說你也應該明白吧?顧天涯,實不相瞞我一直看你很不爽。然而我雖然看你很不爽,但是我卻不想看著你沉淪,你知道你想給所有士卒陪甲的想法屬於什麽情況嗎?這這個想法給我們的感覺純粹就是要瘋啊。”
整座朝堂大殿,氣氛忽然詭異。
誰也沒有想到,柴紹竟然也會站出來勸阻顧天涯。
昭寧忽然抬腳上前,抱著虎寶寶和顧天涯並肩而立,這位大唐的長公主俏臉一片肅然,目光掃視整個朝堂大殿。
她的聲音無比鄭重,擺明了車馬予以支持,大聲道:“我家天涯的心願,就是我李秀寧的心願。”
昭寧說到這裡緩緩一停,隨即眼中爆發一種莫名的光彩,那是一種決斷的光彩,更是一種母性的光輝。
只見她猛然再次踏前一步,不知為何突然換了一個話題,仿佛是回憶,又仿佛是宣言,於是整座朝堂大殿之中,到處響徹著大唐長公主昂揚的聲音。
“前隋大業十七年,我李秀寧在家僮馬三保的護衛下,從長安殺出一條血路,躲進了號稱亂世家園的秦嶺之中……”
“歷時三個月,我所見到的皆是惶恐。滿目之下,婦孺滄桑,耳畔之策,幼兒啼哭。又有無數的年長老人,身軀瘦弱宛如乾枯樹枝,每每一日清晨來臨之時,就會發現許多老人再也沒有睜開眼!”
“還有可憐的寶寶們,咬著自己母親乾癟的乳,然而根本無法吸吮到奶水,所以寶寶們在微弱的哭聲之中餓斷了氣。”
“那是亂世所害,百姓疾苦悲涼。”
“於是我李秀寧在心裡迸發一種志向,我要帶領躲在山中避亂的百姓們活下去。”
“為達此志,我夙夜輾轉。”
“然而那時的我,只是一個柔弱女子。由於我生在豪門大宅,自幼讀的是女訓女戒,所以我的學識和閱歷無法幫到我,讓我可以找到一條庇護百姓們活下去的路。”
“幸好終於有一天,上蒼仿佛開了眼。有一個身穿道袍的老道士,他背著籮筐出現在我面前……”
“他說他叫孫思邈,他受一位長輩的委托給我帶來一句話。”
“那句話,真的只有一句,甚至不能算是一句,因為它僅僅只有兩個字。”
“是什麽呢?”
“田地。”
“雖然僅僅兩個字,然而卻如黃鍾大呂響徹我的腦海,讓我震驚而醒,讓我找到了方向。”
“那一刻我霍然明悟,人若想活下去光靠躲在山中是不行的。秦嶺大山雖然厚重,但它供養不了百姓們。山是躲禍之地,卻非養人之所。”
“唯有大片大片的田地,才能夠養活無數的黎民。”
“而在那時的戰亂之中,想要得到田地唯有一個辦法,是什麽呢?是靠著一場一場的戰爭去打。”
“於是我李秀寧在那一片深山之中,第一次向躲避戰火的百姓們發出了號召,我要帶領他們組成軍隊,我要帶領他們衝出秦嶺。”
“這就是大唐娘子軍最初的縮影。”
整座朝堂大殿之中,李秀寧的聲音在響徹,但是在場大臣們雖然凝神傾聽,然而大家心中幾乎都有一種莫名其妙。
他們想不通,為什麽平陽公主忽然說這些事。
但是很快他們就知道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