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樣的情況下遇見肖奉國是讓大家始料未及的,卻也是讓嚴昱欣喜異常的。
肖奉國突然失而復得,嚴昱剛想樂呵樂呵,突然又想起鍾義那邊還在打著,於是趕緊和肖奉國爬起來衝了過去,想要叫停還在交手的雙方。
不料他倆剛跑過去,那個跟韓星纏鬥著的黑影就登時警覺了起來,然後非常靈活的幾招打退了韓星,迅速隱沒入叢林之中。
“這怎麽回事啊?”嚴昱不解,“那人是和你一起的麽?”
“不算是…”肖奉國搖搖頭,“說來話長。”
嚴昱看到鍾義坐在地上,程卿蹲在他身邊扶著他,示意肖奉國等會兒再說,先跑過去給鍾義做檢查去了。
“左手被卸脫臼了”嚴昱一邊說著,一邊幫他接了回去,“右邊第六根肋骨前段有點問題,可能是橫斷骨折,斷端有些移位,不過應該沒傷到內髒。”嚴昱算半個骨科大夫,因為他的拳術師父老張是個看骨科的老軍醫,他挨到鍾義胸口處,仔細聽了聽,然後從急救箱裡拿了外用藥膏給他抹上,又用胸帶幫他固定好,鍾義疼得直齜牙。
“這傷說重不重,說輕也不輕,至少要養1個來月。”嚴昱說道,摸摸鍾義的腦袋。
一聽肋骨可能骨折了,鍾義先是心裡一咯噔,臉頓時苦下來了,慘嚎起來:“骨折?!會死麽!”後面再聽到嚴昱說沒有什麽大礙,他又長出了一口氣:“媽呀,嚇死我了!”
見他還有力氣耍寶,旁邊一直神色緊張的程卿也才心安了些。
“你就是,肖,咳,肖奉國?”韓星斜了肖奉國一眼道,“剛才那個人是誰啊?你們一起的?”
肖奉國剛見嚴昱時的激動心情此刻已經平複了,這會兒又變作了不苟言笑的模樣。說心裡話,他知道嚴昱一定會來找他,他知道這個家夥聽說自己出事後就一定會冒著風險進山來,然後固執地毫無頭緒地,拚命找他這樣一個聽起來已經基本沒有什麽希望生還的人!所以嚴昱的到來他一點也不意外,不過其他人是怎麽回事?程卿和鍾義的事情,嚴昱跟他說過,他是知道的,所以剛才,在聽到程卿的名字之後,他才及時收了拳,沒跟嚴昱自相殘殺。他心裡想著事,又本就不善言辭,是以根本沒回答韓星的問話,搞得韓星有些尷尬,不滿之情溢於言表。
嚴昱看在眼裡,輕咳了一聲,算是打了個圓場,依次介紹了眾人給肖奉國認識,然後又說起了是得知他出事之後進山尋人的經過。
等嚴昱說完之後,大家都自然而然地看向肖奉國,等著他說自己的遭遇,可是等了半天,發現他完全沒有要說話的意思。
對於大家都盯著他這件事,肖奉國感到了萬般的不適,他看向嚴昱,眼裡竟有一絲驚慌。
“不好意思。他有社交恐懼症,說話恐懼症…”嚴昱笑出聲。
“我沒有...”肖奉國打斷他。
“那你說啊。”嚴昱促狹地攤了攤手,一臉挑釁。
肖奉國登時語結了,過了好一會兒,在嚴昱認為他已經無計可施的時候,他突然如連珠炮似的開始說話了,從救災落水一直說到剛才的相遇,全程語速極快,幾乎不帶喘息。
原來在走回洞壁之後,肖奉國曾再度嘗試了向河灘進發,可是居然又走回了原地,痛定思痛之下,他便不在盲目亂走,而是開始嘗試與原住民鬼臉人溝通,試圖搞清楚出山的路,這對於肖奉國這種不善言辭有社恐障礙的人來說,
付出的努力比之前自己找路還要艱辛。好在,在無數次尷尬地嘗試之後,鬼臉人雖然並不和他說話,但是至少不躲著他了,甚至還會主動分一些食物和水給他。今天晚上,他和鬼臉人甚至還一起在他們初次相遇的岩洞裡共進了一頓無言的晚餐。可就在他倆吃飯的時候,嚴昱他們點了照明彈,他探頭出來看的時候,那個鬼臉人突然飛一般地爬下岩壁衝向照明彈,於是他也跟著冒險摸黑下了岩洞,然後順著鬼臉人的足跡,朝著照明彈一路狂追了過來。 他們所在的石壁離這裡並不算特別遠,跟著鬼臉人追了一陣子之後,他就看到了前方依稀的探照燈光,想著可能是有人野外宿營,自己可能要獲救了。結果沒等他高興,就聽到一聲爆響,然後前方的探照燈一下子滅了,再接著就聽見前面打起來了,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到底誰是敵誰是友,所以打算繞到近處瞧瞧。結果剛一過來就被嚴昱發現了,一陣搶攻,打得他手忙腳亂,再接下來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終於說完了…肖奉國的臉已經因為缺氧漲得通紅,他大口做著深呼吸。嚴昱忍不住大笑了起來,就連一向淡定自如的程卿,也完全被肖奉國這連珠炮般的發言驚得目瞪口呆…
韓星的關注點顯然不在肖奉國的經歷,但是他對後者提到的石壁很有興趣,一直在細致地追問著肖奉國關於石壁的情況。但是顯然,對於肖奉國這個悶葫蘆來說,剛才那一段經歷描述已經把他一整年的說話份額都用完了,此刻他眼觀鼻鼻觀心,一副不想再搭理任何人的樣子。
“程卿,這石壁,還有這個地道,其中一定有古怪。”韓星見肖奉國不理他,便看向程卿,“此人這麽緊張,肯定這裡隱藏著什麽秘密。”他看上去非常想要立刻下地道看看,但他也很明白,想要下去首先得爭取到程卿的支持。
嚴昱卻不想冒險:“那個人的身手大家都看到了,按照老肖說的,那處石壁上那麽多岩洞,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有多少人,可能是一個,也可能有好幾個,甚至幾十個幾百個,而且我們不知道他們在哪,他們卻很清楚知道我們的位置。我們這邊傷號太多,真打起來恐怕對我們極為不利,我覺得我們現在應該換個隱蔽的地方好好休息,明天天亮之後再作打算。”
“若是我們現在離開這,保不準他們會回來,等明天早上來,這裡的秘密可能沒了。”韓星皺眉道。
“沒了就沒了。”嚴昱沒好氣地說道,“為了一個根本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秘密值得冒那麽大險麽?”
“我們這戰鬥力不弱,而且按照肖奉國的說法,我看那個人也就是孤身一人的,我們並不需要全部下到地道內,上面也派人留守即可,只是下去大概看一下,一旦有危險,我同意馬上終止,立刻撤退。”韓星還是想要下去。
“我們來這最主要的目的是為了找人,現在主要目的已經達成了。至於地道和那個石壁,即便真有什麽金銀財寶,也最多算是附帶的福利,這種附帶的福利,有當然好,沒有也不要緊,但如果拿這福利需要付出代價,那咱們就需要掂量清楚了。”嚴昱說道,他眼見剛剛找回老肖,鍾義和老肖和自己都不同程度的有傷在身,此刻韓星還要堅持下地道在他看來是一件極為愚蠢的事情,“韓星,按照你的方案,你說我們一部分人下去一部分在上面留守,你覺得哪些人下去合適?此處沒受傷的只有你和程卿,就算對方就一個人,你覺得分散之後我們有能力打過他麽?還是你覺得不用人在上面留守,大家全部下去?如果全部下去,就算不考慮上面的危險,這地道下面會有什麽危險你能知道麽?一旦有危險,馬上終止?同意撤退?等發現危險的時候恐怕不是你想終止就能終止,想撤退就能撤退的。”
韓星和他們一同前來,說白了並不真是為了救肖奉國,他和肖奉國八竿子打不著,一點情誼都沒有,他來這裡,嚴昱很清楚,完全是因為程卿的緣故。不過不管怎樣,一路上他確實也算是幫了不少忙,所以在順利找回肖奉國之後,嚴昱本是對其存著幾分感激的,當然,這感激也是十分有限。剛才鍾義和那個不明身份的人搏鬥的時候,嚴昱看得再明白不過了,韓星對除了程卿之外的人沒有任何情誼,也不會為他們冒任何風險。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目的明確的,說白了,都只為了博取程卿的好感而已。如今他堅持要下地道,也正是因為他根本不在乎除了程卿以外其他人的死活。或者說,這些人的死活對他來說根本比不上地道下面的秘密。
果然,對嚴昱說的話,韓星滿含著不在乎的冷笑了一聲。
“行吧,這個險我覺得不值得冒,你要堅持想去的話你就自己去。”看來多說無益,嚴昱也冷笑了一聲,“我要去找一個安全的地方休息,明天一早回巴寨。”他先看了一眼肖奉國,肖奉國肯定是站在他這邊的,這點他可以肯定,他又看向程卿和鍾義,想知道他們的想法。
鍾義沒有吭聲。他和韓星不同,他和程卿來此,是真心想要幫忙找人的,而現在,人找到了,雖然他也很好奇想知道下面有什麽秘密,但是以現在的陣容,確實不太適合冒險,而且他還受了傷,雖然嚴昱說沒什麽大礙也幫他處理了一下傷處,但是胸口還是一直有疼痛感傳來,骨折…什麽什麽骨折…記不太清楚了,不過骨折肯定是很嚴重的,他想著,而且,那地道下面那麽黑…誰知道有沒有鬼…所以,他更傾向於嚴昱的提議。不過,如果程卿提出了不同的意見,他絕對會無條件先以程卿的意見為主的。
“留在此處確實不妥,先找個安全的地方讓傷員休息,明天一早再作打算。”程卿沒有絲毫猶豫,立刻給出了意見。
程卿說完後,韓星沒有再吱聲,四周黑漆漆的一片看不到他的表情,不過可以想見,一定是失望萬分的。
“那還等什麽?快點走吧!”鍾義一聽程卿說要走,立刻行動起來,“我去把‘小項羽’收了,大家小心點,那人搞不好還在附近。”說罷他就屁顛屁顛地去收拾東西去了。
“這麽黑,怎麽走?”鍾義收拾完東西,沉默了半天的韓星終於開口了,話中帶著一堆的刺,“連手電都不能打,請問要怎麽摸到‘安全’的地方去?在危機四伏的樹林裡摸黑亂走,我看不出來比我之前的提議安全多少。而且,別忘了,我們還沒搞清楚為什麽之前朝南走會走回原地。”
“老肖之前也遇到相似的情況,我想這附近可能有什麽改變磁場的東西,影響到了指南針的指向。”嚴昱說道。
“那麽請問沒有光亮,沒有指南針,你想怎麽把大家帶到‘安全’的地方去?”韓星語帶譏諷地問道。
“我們只需要往剛才那人離開的反方向走,離開這個危險的地帶就行了,並不需要摸黑走回河灘去。所謂的安全不過是相對而言。”嚴昱豈是省油的燈,“你要是不想走,‘小項羽’也留給你,你自己下去玩會唄。要不你點個火堆,保準那人一會就來找你,你們開個篝火聯歡會聯絡一下感情?”
“咳,嗯。”鍾義也不知道是在憋笑還是怎麽的,裝模作樣地清了清喉嚨,然後打了個圓場,“咱們快走吧。”
韓星也不知道是不是惱羞成怒了,冷哼一聲,連程卿都不顧了,直接擠開鍾義,走到最前面去了。鍾義連忙跟上,接著是肖奉國和程卿。因為鍾義受了傷,原先鍾義背著的器材現在由嚴昱和肖奉國分著背,隊形也變為嚴昱斷後。
走了大約半個小時,到了一個相對空曠的地方,鍾義點了一個小火堆,不過為了保險起見,他們並沒有在火堆邊扎營,而是分成兩撥,在火堆的左右大約50米的暗處扎營。這樣即使火堆被發現,敵人也不能立刻發現他們,而且兩方人馬可以相互照應,迅速將襲擊者夾在中間。
這是程卿提議的,組也是她分的,左邊是韓星鍾義,右邊是肖奉國嚴昱和程卿,而這個分組明顯加深了韓星對嚴昱的仇恨值。其實嚴昱也不明白程卿為什麽不和鍾義一組…
不過很快,他就知道了…
程卿走到嚴昱身邊:“我想和你談一談。”她的言語中帶著客氣的疏離。
“…”嚴昱不知道該作何反應,程卿就當他默許了,直接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嚴昱有點不自在,他隨手拿著一根樹枝在地上毫無意義的亂畫著,他不知道程卿到底要說什麽。
“之前你提到的那個噩夢,後來還有再做麽?”程卿很直接,毫無鋪陳進了主題。
“沒有了。”嚴昱有些生硬地回道,“鏡鈕沒了就沒做了。”
“您之前提到那幾個夢境的時候都是一語帶過,語焉不詳,現在,能否詳細和我說說?”程卿又問道。
嚴昱向程卿複述夢境的時候,確實都是草草帶過,一來夢境松散,本來也很難串聯說出,二來他出於謹慎的考量,在不確定程卿可信之前,不想把什麽事都告訴她,尤其是那個關於石刻的夢。
“我已經說的很詳細了。”嚴昱說道,“本來夢境就很零散,我也不知道要怎麽說,就是些…古代的…夢境,全是斷續的片段,又過了這麽長時間,我只能說出個大概。”
程卿何等聰明,早在之前的接觸中,她就發現嚴昱有所隱瞞,但是在幾乎是完全陌生的情況下,這樣的隱瞞也是情有可原的,畢竟她也沒有將自己的秘密和盤托出。而且當時,她雖然對嚴昱有著好奇,但並沒有立刻就要知道的急迫感。可現在卻完全不一樣了,在天蓋寺之行後,她幾乎可以確定,這個看似突然闖入她生活的陌生人,和她的噩夢之間,是有著種某種聯系的!
“我也一直,為一個噩夢所困擾。”她深吸了一口氣,聲音聽起來有些疲倦,“與你不一樣的是,這個噩夢我做了20多年。”
“…”嚴昱有些震驚,“20多年?同一個噩夢?”
“對,同一個噩夢,所有的情節都是一樣,一遍又一遍,像是永無止境般…”程卿帶著一股苦澀的自嘲說道。
嚴昱可以想象那是那麽多麽可怕的事情,事實上,他只不過做了幾個噩夢,就有一種快要崩潰的感覺,要是讓他數十年如一日的做同一個噩夢,只怕他早就瘋了。
“對不起。”嚴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道歉,“那…那你夢到什麽?”嚴昱覺得即便是出於禮貌自己也應該問一下。
“也是古代的夢境。”程卿淡淡說道,“一個人抓著我,說著些讓人厭煩的話。”
“就…這樣?”嚴昱皺了皺眉。
程卿沒說話,其實她的夢境不止是這樣。她夢境的前半段也有一些快樂的場景,雖然很短暫…她夢見自己站在危城的高牆之上,看著一將殺出萬軍之中,策馬朝她飛奔而來。她也夢見青山綠水,與一人攜手並肩同遊,心懷雀躍。
她倒不是想要有意隱瞞些什麽,而是她不知道要怎麽說。這些兒女情長的夢境,她說不出口。況且…太短暫了,真的是太短暫了,一眨眼間,就又回到那個漆黑可怖的場景,那個讓人無比厭惡的場景,一秒鍾讓美夢變成噩夢的場景!
“你沒事吧?”嚴昱見程卿半晌不說話。
“今天便到此為止吧。”程卿突然莫名地叫了停,她其實本來打算告訴嚴昱自己在天蓋寺失常的原因,可看到嚴昱,真切地近距離地面對著這張臉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那個可怖的夢境,在一瞬間充斥了她的腦海,她改了主意,站起身來,走進自己的帳篷,再無聲息。
嚴昱默然不語,他心裡一陣難過,雖然他也不太清楚這難過從何而來。此時已經是半夜兩點多了,離天亮沒有多少時間了,肖奉國早就休息了。嚴昱看著程卿的帳篷,良久,歎了口氣,又朝左邊的另一隊看了看,黑漆漆的一片,完全看不到鍾義他們,也不知道他們那邊是誰值夜。
肖奉國的傷應該沒什麽大礙,他已經睡著了吧,嚴昱歎了口氣,心裡有股沒來由的煩躁。
程卿…嚴昱的目光又回到程卿的帳篷,也不知道她睡著了沒有,眼前的這個程卿,比之前用假名片騙了自己的那個假程卿更讓他猜不著摸不透。
“人真有前世今生麽。”帳篷裡,程卿的聲音突然緩緩地響起,瞬時打斷了嚴昱的沉思。她的聲音很輕,語氣也很平淡,嚴昱不確定她是不是在夢囈。
“你和我說話?”嚴昱走近帳篷輕聲問道,程卿並沒有回答他,她大概真是做夢在說夢話吧。
“前世今生。”嚴昱自言自語道,“也許吧。”
“那一個前世壞事做盡的魔鬼今生會變成好人麽。”嚴昱話音剛落,程卿的聲音便從帳篷裡響起了,語氣是那樣冰冷,不帶一絲感情,不,不是,是帶著一種強烈的感情,一種比憤怒比怨恨更強烈的感情!他甚至感覺得到,程卿冰冷的目光透過厚實的帳篷帆布,在自己身上來回掃視著,他不由地打了一個寒顫。
“…什麽意思?”嚴昱憋了半天才憋了一句出來,他感到周圍的空氣凝固了。
程卿沒有說話。
“你…到底是什麽意思?”嚴昱雖極力壓製,但是聲音比之前有了明顯的提高,甚至因為有些激動而帶著一絲顫抖。
程卿還是沒有說話,周圍很安靜,靜得連呼吸和心跳都能聽得到。過了許久許久,才聽到她輕歎了一聲,然後,便再也沒有動靜了。
嚴昱很想衝進去問個明白,問清楚她到底是什麽意思,她到底想表達什麽,她到底知道些什麽。可是思慮再三,還是忍住了。明天,明天一早,一定要問清楚,他在心裡默默對自己說。
心裡一直想著這事,倒也不覺得困,就這麽心煩意亂的迎來了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