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士沒有理會嚴肖二人的爭執,也沒有阻攔嚴昱的離開,他的眼睛始終緊盯著官若男。
“若男,你不要怪貧道多疑,我與那明月纏鬥了百年,什麽樣的稀奇事都遇見過,在這荷葉鎮裡,生與死的轉換,都只在一瞬間。可以說,此間沒有真正的死,也沒有真正的生。”
他搖著頭歎了口氣。
“今夜之事,諸多古怪,若是你無法自證身份,那貧道就要貧道的法子來驗證了。”說完這句,他眼中精芒大盛,手中的破天劍直至向官若男。
“笑話,你算個什麽東西?不人不鬼!”官若男面不改色,“我為什麽要向你證明身份?”
老道士的口中念念有詞,隻一會兒工夫,那黑雲竟將月亮完全遮蔽住了。黑暗重新籠罩了整個院落。
後院中唯一還亮著的,是黃士季手中尚未熄滅的火把。
更為驚悚的是,當黑雲遮月的天象發生之時,原先消失無蹤的重重鬼影,竟又再度出現在院子中。
“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官若男輕笑道,“一個死人用道術招來一群鬼魅對付活人。拜你所賜啊!謝家老兒!我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奇景。”
“死人…”黃士季疑惑地看向師父。
“你的確活得夠久,活成了精。”官若男說道,“竟能以幻術騙過我的六覺,確實算得上道法精深。”
“你在說什麽啊!”黃士季有些崩潰。
官若男沒搭理黃士季,此刻的她,也將全副心神都放在了老道士身上。
“呵呵。”那慈眉善目的老道,臉上忽然浮起一抹狡詐的微笑,“既被你識破,老夫若還不承認,只怕就要讓你看輕了。”
這一幕,直看得黃士季和肖奉國脊背發涼。之前他們還拿不準老道士和官若男只見到底應該相信誰,可現在老道士這番話,相當於是直接當眾承認自己有問題了。
“你...你不是我師父…你不是我師父!你把我師父師兄怎麽了!”黃士季渾身顫抖,失控地大叫道。
“他是你師父。”官若男冷冷地說道,“只不過這身子,不是他的。”
“…”黃士季一愣,官若男的話讓他更加茫然。
“身子?身子不過是一容器。”老道看了看官若男,又看了看黃士季,笑了笑,“是誰的,又有什麽打緊呢。”
“身子是沒什麽打緊,但你為了奪人身體害人性命,那便是逆天惡行,讓人不齒!”官若男鄙夷道。
“呵呵。”老道士並不生氣。
“長生谷中,無生無滅。害人性命?從何說起?就像她。”他指了指地上身首異處的明月,“你說她是死了?還是活著?”
說話間,他竟然走了過去,撿起明月的頭顱,在手裡把玩著,“說到底,也不過是失了件容器而已。”
“這嘴仗,你我不打也罷。”官若男懶得和他爭辯。
“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你願意在這長生谷裡長生,是你的事,谷裡的人和你有何仇怨,是你們的事。一切,與我無關,與我的女兒,也無關。你強行留我們在此,是何用意?”官若男的聲音轉冷。
“留在這,有什麽不好麽?”老道士仰頭,看了看天。
空中那原本澄明的月亮,此時不知為何,竟似被血染了一般,隱隱泛出紅色。
“又到了血月之夜了…”他微微一笑,“當年…若是你母親願意留下…她便不會死了。”他喃喃說道,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
“官若男...你知道麽,都是因為你!”老道士的臉突然猙獰了起來,“要不是因為你!於微就不會離開這裡!她就不會死!她就會在這裡,得到永生,真正的永生!”
“神經病。”官若男看著老道士,冷酷地罵道。
“你們官家的人,世世代代,找尋著上古神鏡…”
“我從來不想找什麽上古神鏡。”官若男毫不客氣地打斷老道。
“官若男,別做出這般清高的模樣,我就不相信你不怕死!”老道士怒道。
“若是要像你這般,如怪物一樣地苟活著,死,似乎也沒什麽可怕的了。”官若男話裡話外都透著毫無掩飾的蔑視。
“你可真是愚蠢!”老道士看向官若男的眼神裡帶著憐憫。
“在你眼中,只怕世人皆是愚蠢。”官若男看老道的眼神也帶著憐憫,“不懂得畏懼死亡的人,怎麽會珍惜生命?沒有殘缺,也不會有所謂的圓滿。搞一個畸形的不生不滅出來,有什麽好開心的?”
“你懂什麽?時間!就是一切!”老道士顯然不滿意官若男的態度,咆哮起來,“只要能活著,就什麽都可以實現!”
“是麽?”官若男看著已接近瘋魔的老道,憐憫的神色愈重,“只要活著就什麽都可以實現麽?”
“當然!幾百年前,誰相信會有永生!可如今呢?!永生就在你的眼前!”老道士狂笑起來。
“永生?鳩佔鵲巢用著別人的身體,待在這個用怨靈和玉礦人為打造出來的變異磁場內,畸形地苟活著。你把這個稱為永生麽?你不過是這個怪物鎮裡的一頭怪物罷了!還有臉說什麽永生!”官若男失笑。
“怪物鎮?哈哈哈哈。”老道的嘴角揚起一絲陰毒的笑容,“很快,你,這個高貴無比的官家傳人,也會成為這個怪物鎮的一部分。”
“師父…你瘋了麽…”黃士季其實到現在都還無法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他不知道自己的師父,那個從小養大他,那個慈眉善目的老道士,為什麽會突然變成了眼前這般模樣。
老道並沒有搭理黃士季,他的注意力仍在官若男的身上。
“我知你修行數百年,道術精深,此一戰,我未必贏得了你。”官若男對形勢有著清醒的認識,但她的眼中並無半分懼色。
“你放心,看在你母親的面子上,我可以不傷害你。”老道士閉上眼睛,旋即又睜開,“但是,你們,你和程卿,都要留在這裡。”
“若是我們不留下呢?”官若男揚了揚眉。
老道冷笑了一聲:“敬酒不吃,便只能吃罰酒了。”
“那便吃罰酒吧。”官若男笑了笑,“我們官家的人,一向不識好歹。”
“我看在於微的份上,不想動手傷害你和程卿。你的另一個女兒,已經走了,我也沒有阻攔。”說到這,他看了黃士季一眼,“你想走,也可以走。”
“師父…”黃士季覺得嘴角滿是苦澀,“師兄…是怎麽死的…”
“怎麽?你是不想走麽?”老道士掃了黃士季一眼,眼中有股說不出的寒意。
“我只是…不明白…”黃士季鼻子發酸。
“你不需要明白。”老道士打斷他,“你只需要記住,是誰救了你的性命,養你長大,教你道術。”
“師父大恩,這輩子,士季報答不了。”黃士季的聲音有點顫抖,“士季不會與師父作對,即便師父要我的性命,拿去了便是,沒有師父,我早就死了。”
“愚忠愚孝。”官若男冷眼旁觀。
“官若男。”老道士不再搭理黃士季,“這長生谷,是老夫一手創立的,老夫就是此間的神,老夫讓你走,你才走得,不讓你走,你就永遠也出不去!不相信的話,我可以給你足夠的時間,你盡可以去試試,有沒有本事離開這。”
他看著官若男,一臉居上臨下的得意。
“我知道,你對引子設置了禁製。”官若男看起來似乎並未將老道的威脅放在心裡。
“你知道就好。”老道士笑了起來,“開了靈覺的引子,沒有我的允許,永遠也別想找到離開的路。”
“離開不離開,有什麽打緊。”官若男也笑了起來,“我一向覺得,官家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祖訓聽著愚蠢,還為了個不切實際的上古神鏡,守了一代又一代, 貽害子孫。可今日方知,原來這愚蠢,是深入骨髓的遺傳。”
老道士失笑:“怎麽?你的意思,是要要愚蠢地跟老夫同歸於盡麽?哈哈哈哈。就算你不懼死,我也不相信你會帶上你的女兒一起死。”
“我的女兒,早已離開了荷葉鎮,此間其他人的生死,我根本不在乎。”官若男情緒不見波動,談笑間論生死,這樣的態度,對老道士形成了一種無形的壓迫。
“哦?是麽?你那從不離身的陰陽環,是給了程卿吧?你希望那陰陽環能保她安然離開此處吧?呵呵,可惜啊可惜,她卻辜負了你的一番好意。”
老道士瞥了一眼前院,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你準備好帶上她一塊赴死麽?哦,不,長生谷沒有死,只有無盡的生,所謂死也只不過是失去了一副皮囊罷了,哈哈哈哈。”他放聲大笑起來。
“官前輩!你先走!”肖奉國上前一步,攔在官若男身前。
“你讓開,你擋不住他!”官若男冷聲道。
“我知道,但可以給你爭取時間。”肖奉國說道,毫無懼色地看著老道士。
官若男上前一把拉開肖奉國,力道之大讓肖奉國吃驚。
“別犯蠢!你幫不上忙,快走吧。”官若男說道。
要在平時,她一定會好好嘲諷一下這類不自量力的舉動,可如今命懸一線之際,這耿直孩子明知不敵,還願意舍命相幫,倒也是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