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卿】
尷尬的氣氛在程卿和官若男之間持續發酵著,兩人已經不知道靜默了多久了,並且,沒有任何一方有打破僵局的意願。
直到,她們所在院子的院門,突然被人“砰”的一下猛力推開。
隨著院門被打開,一群人湧了進來,為首的是個穿著華貴錦袍的中年人。
他拉著一個道士,急匆匆地進了院子,道士的腰間掛著一柄長劍,程卿一眼就認出,那是破天劍。
“破天劍…”程卿喃喃說道,心中瞬間閃過幾種猜測。
道士被拉入了後院。
官若男立刻跟了上去。程卿略一遲疑,終究也還是追了過去。
那道士進院後,環視了一周,朝錦袍中年人點了點頭,然後徑直走入了後院的正屋。
他進屋之後,從裡面關上了屋門。官若男慢了一步,沒有能隨著他進去。
她伸出手想要將門推開,卻沒能成功。
門被鎖住了麽…程卿看著這一幕,皺了皺眉頭,上前也推了一下門。
其實她完全可以開口問官若男的,可是她偏不問,寧願多費些功夫,自己上前去重推一遍來驗證,幼稚地倔強著。
官若男看了她一眼,一腳踢開了屋門。
程卿沒想到她會踢門,一下子愣住了。
官若男沒有理會她,直接進了屋,可屋裡什麽都沒有,之前進來的道士並不在屋內。
“果然如此…”官若男皺著眉頭自語著,又走出了屋子。
程卿見她如此快得走了出來,有些錯愕。可她還是不願意開口詢問,便又自己走進去看個究竟。
怎麽什麽都沒有…程卿也愣住了,明明看到那個道士進來了啊!
她從屋內向外看去,院子裡的那群人還三三兩兩聚集著,低聲談論著什麽,那些人沒有消失,為何獨獨那個道士不見了…他到哪去了?
程卿看到官若男站在院子中,冷冷地看著她。
那種冰冷的目光,讓她感到十分不舒服,她走出屋子,特意走向院子的另一角,她要避開那目光,也要避開那個人。
走到院角,她剛站定,讓她驚疑的事情就發生了。
只見之前的那個道士,又從屋裡走了出來。
可是…剛才,明明屋裡什麽都沒有啊!程卿有些混亂,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再次出現的道士,立刻被院子裡等候著的人簇擁在中間。
“謝兄,家父可有什麽不妥…”錦袍中年人,看起來有些遲疑。
“令尊並無大礙。”道士說道。
“那…那他為何執意不肯就醫,卻要見你?”其實不只是錦袍中年人,周圍眾人也一副不解的模樣。
“令尊已過期頤之壽,長生谷雖有長生,卻無永生。他心中有太多的放不下,所以,想見我解解惑罷了。”道士微笑道。
“是麽…”中年人看起來滿臉疑色,“那…”
“並無大礙,盡可放心。沒什麽事的話,貧道就先告辭了。”道士似乎有些著急離開,他恭敬地向中年人行了一禮。
“等等。”錦袍中年人卻叫住了道士。
“謝兄,請借一步說話。”他把道士拉到了一邊,“謝兄,此刻只有你我,若是有話,不妨直說。”
道士的臉色微微一變:“葉兄這是什麽意思?!莫非是不信任我?”
“謝兄,長生谷向來不太平,‘奇人異事’大家也見得多了。謝兄還是看仔細些,若家父真的是…”
那人還未說完,
便被道士打斷:“葉兄多慮了,令尊並無異常。自何兄和葉兄帶領大家封了玉礦之後,鎮子裡哪還出過什麽怪異之事!現下人人都遵照規矩行事,葉兄實不必多疑。” 道士頓了一頓,“還有,此間已無長生谷了,以後,只有荷葉鎮。”
那中年人深深看了道士一眼:“謝兄也不必太過介意,我也只是為了萬全,才多此一問。”
“上次謝兄大義滅親,親手封了自己的…呵呵,鎮民們對謝兄的義舉也都是交口稱讚的。那些東西…想來都已經封入了玉礦,也不會再出來作祟了。”
他深深看了道士一眼。
“再說了,那些個東西,也只會借屍還魂,我爹人還活著,靈肉並未分離,又怎會被…想來是我多慮了。呵呵,謝兄莫怪。”
他有些尷尬的笑了笑,朝道士拱了拱手。
“貧道家裡還有些事情,葉兄如果沒有別的吩咐,貧道就告辭了。”道士匆匆向中年人道了別,便自行走出了院子。
院子裡的人都冷冷看著他的背影,竟無一人相送。
官若男一刻也沒耽擱,立刻跟上了道士。
出了門的道士,快步走出了眾人的視線。
到了無人處,他那泰然自若的表情瞬時消失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的驚恐。
他扯了扯衣領,頸間細密的汗珠全都暴露了出來。
“他做到了…不可能…怎麽可能做到…不不,不可能的…”他失魂落魄般自語著。
“不可能,不可能,那是活人…是活人…難道真的可以借用活人的身體…?永生…真的可以永生麽…是引子…”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一個激靈,然後迅速朝前方跑去.
聽了他的話,官若男的眼中閃過一絲厲芒。她立刻追了上去,可跑了幾步之後,卻又停了下來,她回過頭去,程卿,程卿沒有跟上來…
看了看跑遠的道士,她皺了皺眉,終究還是決定先回去尋找程卿。
官若男順著原路返回,可是,剛才的那個庭院之中,早已是空空如也,程卿也不見了。
官若男的臉上,泛起擔憂之色。
程卿慢了一步,沒跟上官若男,是因為她多聽了幾句院裡的對話。
她看到另一個男人對錦袍中年男人行了一禮。
“兄長,這姓謝的可信麽?爹自從生病以來就怪怪的,終日不出門,不見太陽,還非要見這個姓謝的。實在是有些怪異,會不會是謝家那個老頭子又借屍還魂了?!”
“胡說八道!”錦袍中年人呵斥道:“爹還活著,什麽借屍還魂!”
“是是,是我胡說。”那男子輕抽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我也是擔心…唉!反正這謝家當真是禍害!什麽長生谷,硬給他們折騰成了鬧鬼谷!要不是爹英明,帶著大夥封了玉礦,行了火葬,咱們這荷葉鎮只怕現在已經是滿大街的行屍走肉了!”
“謝家老兒不過會些個歪門邪道的妖術,能借些個老死腐爛的屍體還魂罷了,現下,鎮子裡的死人都被燒光了,那老東西也被封進了玉礦,我就不信他還有本事興風作浪!”錦袍男子輕蔑地哼了一聲。
“兄長說的是。”男子點了點頭。
這些對話的信息量有點大,程卿皺眉整理了一通思路,回過神來,才發覺官若男已經出去很久了。
她心裡一凜,忙追了出去,可追了幾個路口,也沒有看到官若男和那個道士的身影。
她便又往回走,回到院子,卻發現剛才的那群人,也早就沒了蹤影。
又失散了吧…她歎了口氣。
她已經大致明白發生了什麽,那些看似虛幻的場景,是不斷變換著的。
這次的失散,與在山坡之上和嚴昱的分別如出一轍。
不知道要怎麽才能找到他們…
罷了,還是按照自己之前的計劃,先離開鎮子再說吧。
她想了想來時的路,大致判斷了一下方位,然後重新朝鎮口的方向走去。
程卿認為她所見的一切都是幻覺,且這些幻覺得變換是有范圍的,只要脫離了某個范圍,一切的幻覺都會不攻自破。
可事情並不如她想象般的順利,那些古舊的房屋鱗次櫛比,延綿不斷,像是這個鎮子根本沒有盡頭。
這不對…她終於停了下來。
按照腳程估算,她應該早就到了鎮口,就算是這幻象中的鎮口和現實中的鎮口有位置差異,也不應該走了如此之久,還走不出鎮子。
這鎮子…不可能無故變大的。
是她迷路了麽…這也說不通,她是個方位感極強的人。
她觀察了一下周圍的建築,小鎮是盆地狀的,鎮口的位置應該是在偏高的盆地邊沿。
照理說,就算是走不出鎮子,她此刻也應該位於這鎮子的邊緣高地了,可是回身望去,建築都一般高,完全看不出錯落,這說明,她根本沒有到達盆地邊沿。
不能再走了,得想辦法看看自己現在到底在哪。
她抬起頭,看了看前方的一個院牆,那院牆看起來很高,如果能想辦法爬上去,應該可以看到遠處的情形。
程卿走到那個高院前,伸手一推,門應聲而開。
院子裡靜悄悄的,似乎沒有人。
程卿掃了一眼院子,搜尋能助她登上院牆的工具。
水缸…程卿目測了一下高度,似乎還矮了點,如果能找到桌椅板凳什麽的,會更穩固一些。
她探頭朝裡面看了一下,前廳裡似乎就有椅子。
她走進前廳,試了試椅子的重量,這種古式木椅貨真價實,比想象中的更重一些,不過,還是可以搬動的。
她選了最靠門邊的一張椅子,用力向外拖去。就在這時,她的身後猛地一黑。
程卿本能地身子一矮,向斜前方急跨了兩步,然後迅速回過頭去。
身後什麽都沒有,只是…天突然黑了。
夜晚…她的心一沉…遇到官若男之後,她那原本差不多已經消失殆盡了的恐懼,此刻又突然全部竄了出來。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了拍門聲。
緊接著,院子裡響起雜亂的腳步聲。
後院裡亮起了燈火,一群人舉著火把朝前廳走來。
有人…程卿松了口氣。
人群和火光的出現,讓她忐忑的內心暫時地平靜了下來。
雖然她很清楚,這一切只不過是幻象罷了。
她跟著人群走到前院。
院門被打開了…
紅衣喜服…
程卿心頭一緊,感覺一陣暈眩。
“我要見何老爺。”那紅衣的主人——明月,開了口。
她...是人麽…程卿狂跳的心臟稍微舒緩了些…
她口中的何老爺很快出現了,是一個發福的中年男人。
“是你?”何老爺的目光帶著三分疑惑,另外七分,是顯而易見的厭惡。
“人是我殺的,我願一力承當。”明月面色如水,聲音堅定。
“你在說什麽?”顯然,明月的話,讓何老爺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我說何公子是我殺的,和他人無關。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明月面現慨然之色。
“你說的是什麽亂七八糟的?你這是在詛咒我家雲長麽?”何老爺面上的疑惑更甚。
他回頭對一個下人說了些什麽,那個下人飛快地跑回後院,不一會兒又跑了回來,在何老爺耳邊說了些什麽。
何老爺聽完之後,看向明月的眼神裡充滿了嫌棄。
“趕出去!”他高聲吩咐下人。
“何老爺!何公子是我殺的!懇請何老爺不要遷怒他人,千錯萬錯都是明月一人的錯…”
明月被家丁往外拉著,她的神色有些不解,但更多的是驚慌。
“滾出去!”何老爺咆哮道,“真不知道雲長為何會喜歡你這樣不成體統的女人!把她給我趕出去!從今以後,不準她踏入我何家大門半步!聽到了沒有!”
下人連聲稱是,把明月硬架了出去,推跌在院外的街上。
“何老爺!”明月從地上爬了起來,想再說些什麽。
“砰!”
何家的大門被家丁關上了。
“這個狐媚妖女!明知道雲長身體不好,還穿著喜服來這糾纏,我看她是仗著葉家的庇護,存心想要給我何家難堪!”
何老爺看起來很生氣。
“你們給我聽好了!要是她再糾纏不休,就給我狠狠地打一頓!打得她鼻青臉腫!我看她明日如何出嫁!”
何老爺怒氣衝衝地向下人吩咐了之後,便甩手回了後院。
明月在外面拍了幾下門,叫喚了幾聲,得不到回應,便也沒了動靜。
何家的下人們早就哈欠連連,一見明月不鬧了,事態平息了,便趕緊各自回屋睡覺去了,不一會兒,人就走了個精光。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程卿的心裡有很多疑問。
她走上前去,伸手拉開了門栓,門外街上空空如也,明月已經不見了。
程卿伸手揉了揉太陽穴,她需要好好整理一下思路,她走回院子,重新拴好門。
可就在這個時候,後院緩緩走出來一個人。
那人走得很慢,走路的姿態有些僵硬,像是有些腿腳不便。
那人越走越近,皎潔的月光灑在他的身上,程卿看清楚了,那是一個高瘦蒼白的年輕人。
這個人…是誰呢…
程卿在心裡猜測著此人的身份。
只見那人緩緩走到門口,伸手拉開了門栓,邁著僵硬的步子踏出大門,走到了大街上。
這個時間,他要去哪?
看他的衣著,應該不是下人,剛才那個中年人是何老爺…難不成這人是何家的少爺…
那個殺死明月的何公子…就是他麽?
程卿看著面前的這個蒼白男子, 心裡閃過無數個疑問。
見他走出了大門,程卿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跟著出去看看。
老道士說,明月是在出嫁的前一日被何公子殺了的…
程卿的心顫抖了一下,這個何公子…難道就是在今夜,活剝了明月的麽…
程卿看到了明月的背影…原來她並沒有走遠。
她站在長街之中,背離何家大門頂多兩百米,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
何公子離她越來越近,她卻似乎一無所知…
程卿的心一陣狂跳。
他已經,站在了她的身後。
程卿張了張口,她有一種想要提示明月注意身後的衝動…
“想…不…明白麽…”何公子含糊不清地吐出一句話來。
明月陡然一轉身,看清面前的是何公子之後,嚇得一聲驚叫,連連後退。
“呵…”何公子露出一個極其詭異的笑容,看得程卿都覺得頭皮發麻。
“何…何…”明月的臉上滿是驚駭,她全身哆嗦著,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何公子繼續笑著。
“你…你…”明月抖得越來越厲害。
“不…不…你不是…你不是…你不是何雲長!”她轉過身,發瘋般地朝前跑去。
可因為受到過度驚嚇,她的腿腳明顯不聽使喚,沒跑幾步便摔了下去。
“救命…”明月的聲音哆嗦著,她連呼救的力氣都快要沒了。
來人了…前面有人過來…
明月掙扎著爬了起來,向前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