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葉鎮】
“師父,程卿走了。”圓通在老道士面前的蒲團上跪坐下去。
老道沒有說話,他正在閉目打坐。
半晌之後,他才睜開眼睛,卻說了句看似無關的話:“離八月十五,還有幾日?”
“還有半個月。”圓通答道。
“雲家那個老太婆雲逸仙不是易與之輩。這次雲家主動邀約,不管是圖謀什麽,定是已做好萬全準備了。程卿此去雲家寨,只怕是艱險異常,你與士季,定要全力配合她,切不可讓她折在雲家寨!”
老道叮囑徒弟道。
“師父放心,士季和鍾義已經按照程卿的計策著手準備去了。”圓通點頭道。
“時日無多了。八月十五之前,一定要帶她回來才行。否則,又要多等上一年了。”老道抬首,看向中庭外,那輪皎潔的明月。
【嚴昱】
蜿蜒的山路上,六輛越野車組成的車隊不緊不慢地行駛著。
“六輛車?”聽到羅亞的提議時,雲伯安似乎有些不太滿意。
“是啊。”羅亞不以為然。
“至少需要這麽多車啊,一輛開道,一輛殿後,中間的四輛,我一輛,你和你的侄子一輛,嚴昱譚守一輛,官若男,呵呵,你若是願意和她同車,可以減少一輛。”
“咳。”雲伯安輕咳一聲。
“雲家寨封寨自守了幾百年了,本來,族長是不願意見外人的,我也是幾番勸說,好不容易才讓族長答應見你們,也只是見你,官女士和嚴昱三人而已,不必這麽勞師動眾吧?”
“照你這麽說,我們去一輛車便行了?”羅亞眯著眼冷笑了起來。
“怎麽可能呢?”他是一個疑心病很重的人,孤身犯險這種事,他向來是不會做的。
“嚴昱是個狡猾的家夥,不帶足夠的人,萬一被他耍花樣跑了,豈不是很麻煩。再說了,譚宗複和程子文很明顯知道些什麽內情,搞不好譚宗複也偷偷藏了些信息給他的兒子,所以於情於理,譚守都得跟著去!張授,是我的貼身保鏢,怎麽可能少了他?”
“一輛車自然是不行的。”雲伯安說道。
“雲家寨位置偏遠不宜到達,有個三輛車相互照應還是需要的,建新已經提前回去打點了,我和嚴昱一輛車,你和譚守一輛車,官女士自己一輛,三輛車,你覺得如何?其實,後面的山路,開車根本到不了,即便是大陣仗的車隊,到了山口,還是要下車步行,所以,6輛車,真是沒什麽必要。”
“既是山路難行,就更要做萬全的打算以防不測。這樣吧,還是6輛車,不過進寨就我們幾人。其余的人,讓他們在停車的地方扎營,看著車子做好後勤保障。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為難的。”
羅亞的話看似讓步,其實是一點都沒退讓。
對於雲伯安,他一直是謹慎提防的,尤其在出了嚴昱的事後,他覺得雲家叔侄懷著異心,甚至有可能瞞著他在背後不知道搗鼓了什麽事情。
所以,此次去雲家寨,他一定要多帶些人手和裝備,才會多一份安心。
雲伯安笑了笑,不再說話。他知道羅亞防著他,只不過…呵呵,有些事,只怕是防不勝防的。
“他們…他們要帶我們去哪裡?”譚守不住地擦著自己的鏡片,有些哆嗦地問著身邊的嚴昱。
他和嚴昱坐在一輛車上,這是羅亞的安排,雲伯安最終還是讓了步。為了防止他們有什麽小動作,這輛車只能從外面開門。
且張授,荷槍實彈地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隨時監視著他們。 嚴昱沒搭理譚守,反正去哪都無所謂,現在這情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隨機應變。與其浪費時間閑聊套話,還不如好好休息養精蓄銳。
譚守見嚴昱不搭理他,焦慮的意味更濃了。
後車廂是密閉的,三面的玻璃都被封住,與駕駛室之間則是隔著一道改裝過的單面玻璃,駕駛室裡能看到他們的情況,他們卻根本看不到窗外的情況,也看不到駕駛室的情況。
譚守不住的挪動位置,想要找到什麽縫隙,可以看到哪怕一點點,一點點外面的情況也行。
“你不了解羅亞,他不是正常人!他要是認定了你有事瞞著他,他就會想盡辦法,他會不惜一切手段對付你!他不會放過我們的!不會放過我們的!他一定不會放過我們的!”譚守有點神經兮兮地低聲絮叨著。
“那你有什麽事情瞞著他呢?你這麽怕死的話就去告訴他好了。”嚴昱被譚守煩得睡不著,語帶嘲諷道。
“我…我沒有…”譚守顫抖著。
“可是他不會相信的,他隻信他自己,他隻信他自己認定的事情!他不會放過我們的!我們得想辦法離開!他到底要帶我們去哪裡!開門!”
譚守突然發瘋般拍打著車門,“開門!開門!放我們出去!”
可惜無論他怎麽喊,都沒人搭理他。
“譚教授,你安靜點行不行,你不想睡覺我還想睡會呢!”嚴昱被他喊得頭疼。
“我知道了。”譚守壓低聲音,靠近嚴昱道。
“他可能是想殺了我們!他一直懷疑我,他懷疑我父親給我留了線索,就是找那個上古神鏡的線索,我告訴他沒有,可是他不相信,你是不是也是這樣,他是不是也懷疑你藏了什麽線索?”
他顫抖著,繼續說道。
“他已經瘋魔了,他為了找那個什麽上古神鏡,已經快要發瘋了!呵呵,什麽上古神鏡!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荒謬的東西!他是個瘋子!是個瘋子!他一定是要殺了我們!一定是!我們要離開這裡!離開這個鬼地方!”
說罷,他又繼續在黑暗中摸索起來。
嚴昱有些無奈,這次再見到譚守,覺得他的變化很大,比團龍山之前的那次相見更為憔悴不堪。
可能真的被羅亞折磨得太久了,他從裡到外都透著些瘋癲的感覺,和以前那個溫文爾雅的貴族子弟形象大相徑庭,簡直讓人有點不忍細看。
“嗚嗚…”找了半天找不到出路的譚守,頹然躺靠在座椅上,竟突然抽泣起來。
“你哭什麽啊…”嚴昱有點無語。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嗚嗚嗚嗚…”譚守整個人感覺都崩潰了。
“誰說你要死了…”嚴昱按了按太陽穴。
“羅亞不會放過我,他不會放過我的…我父親…我父親當年…我不知道他們當年的事情,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什麽上古神鏡…羅亞說,羅亞說我父親當年和程子文叔叔,去找上古神鏡,他說他們找到了上古神鏡,然後因為,因為搶奪神鏡,發生了,發生了什麽,所以,所以程叔叔變成那樣...”
譚守雙手抱住頭:“羅亞說我父親,他說神鏡可能在我父親手裡,怎麽可能!怎麽可能呢!如果我父親沒死,為什麽他不來找我!為什麽這麽多年!他都不來找我!”
譚守越哭越止不住,哽咽到話都說得斷斷續續,“我對不起你們,我對不起你們!”他突然冒出這麽一句話來。
嚴昱心裡一動,這個譚守,他和羅亞在一起時間很長,也許他真的知道些什麽。
“那個鏡鈕…”譚守繼續說道。
“你們在學校裡給我看的那個鏡鈕照片,是我告訴羅亞的。我在他那裡看到過類似的圖片,我…我就告訴他了…我真的不知道會有這樣的後果!我真的不知道…你原諒我吧…後來他派人,派人去跟蹤你們…是我把你們拖下水的,對不起!”
他哽咽著,斷斷續續地說著。
原來如此…嚴昱暗想著。
譚守當時果然是知道那鏡鈕的,和自己猜測的相符。
譚守告訴了羅亞鏡鈕的事情,然後羅亞派人跟蹤,盜竊,襲擊了自己,一無所獲後,又去盜竊肖奉國的宿舍,派人跟蹤肖奉國…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請你們原諒我,請你們原諒我!我害你們也被羅亞抓來,是我害了你們,對不起…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麽都沒用了,可是我沒辦法和他對抗…他父母對我有養育之恩,我寄人籬下…我沒有辦法,我知道,我知道我現在這樣是在為自己的懦弱和自私找借口,可我沒有別的路了,我選不了別的路,我能做什麽呢?我能怎麽做呢?”
嚴昱不想聽譚守嘮嘮叨叨的懺悔,可車裡就那麽大,他不想聽,聲音也一直不斷地傳入他的耳朵。
再加上那個和駕駛室之間的單面玻璃是鏡子模式的,鏡子裡又有一個譚守。
身邊臉前有兩個譚守,跟蒼蠅一樣嗡嗡個不停,讓嚴昱實在是不勝其煩。
他不喜歡譚守這種懦弱無能的性格,既覺得羅亞做的不對,卻又不敢反抗,甚至助紂為虐,事後又來懺悔,有個屁用?
不過,如果譚守從小在羅家長大,在那種寄人籬下,受人恩惠的背景之下,做出這樣的事情也情有可原。
作為一個精神科的醫生,嚴昱完全理解譚守的行為,但是他實在忍受不了在狹小的車廂內一直不停地看他抹淚聽他懺悔。
“我其實非常理解你的行為。”嚴昱覺得得先讓譚守安靜下來,不然這日子沒法過了。
他忍著想一巴掌抽死對方的衝動,拿出精神科醫生的專業素養,和顏悅色地安撫道。
“羅亞家裡對你有恩,你又從小在他的淫威中長大,這樣的背景對你形成了心理暗示,讓你養成了聽命於他的習慣,而這種習慣引導你做出了一系列的行為。綜合來看,這其實不是你的錯。你不要太過於自責。”
“可我把你們都害了,所有人都被我害了…”嚴昱的勸說顯然沒有達到效果,譚守還是一副失魂落魄的神經質模樣。
唉,嚴昱歎了口氣,他拍打前排座椅道,“我能不能要求換車啊?有沒有人啊?我寧願去和官若男坐一輛車啊!”
接近午夜的時候,嚴昱他們終於贏來了一次下車的機會。
地面…土路…看來已經駛離了國道。
嚴昱舒活了一下筋骨,長時間憋在車內讓他覺得腰背有點不適。6輛車,嚴昱數了數亮著的車燈。車前人影攢動,張授站在離他一米遠的地方,荷槍實彈盯著他和譚守。
“我要去方便一下。你要跟著麽?”嚴昱往張授身後的路邊走去。
見張授沒動,譚守趕忙跟上嚴昱:“我也去!”
嚴昱無奈:“那你去那邊,我到那頭去。”嚴昱指了指另一邊對譚守說道。
“你是不是想跑?”譚守低聲問道。
“譚教授,這荒山野嶺的,怎麽跑啊?他們故意在這個點這個位置讓你下車,就是知道你想跑也跑不了。你願意跑自己跑吧。”嚴昱搖了搖頭,轉身走去另一邊。
譚守看了一眼四周,黑漆漆的,連個燈都沒有,只看到四處都是山影重重,很明顯,他們是在深山之中。這樣的地方,確實是跑不了,該往什麽方向跑都不知道。
“羅亞!”譚守看到逃跑沒什麽指望,索性豁出去了,朝最近的一輛車衝了過去,使勁拍打車窗。
張授立刻跑過去,把他拽離車子。
“你要做什麽!你到底要做什麽!你要帶我們去哪裡?!”譚守大叫道。
車窗打開了,車裡不是羅亞,是雲伯安,他朝譚守和張授笑了笑,又把車窗關上了。
“羅亞呢!羅亞在哪!羅亞你出來!”譚守失控地嚷叫著。
倒數第二輛車開了窗,羅亞的聲音傳了過來:“譚教授,別這麽著急,到了你自然就會知道。”
“你…你…你不是人!你到底要幹什麽!”譚守聽到羅亞的聲音,氣得渾身發抖,努力想要掙脫張授的控制,卻也只是徒勞。
“別耽誤時間了,趕緊上路。”羅亞關上車窗,沒再搭理譚守,張授一把勒住譚守,往第二輛車走去。
“你會有報應的!會有報應的!”譚守聲嘶力竭地喊著。
“我想換車。”嚴昱看到這狀況,預計譚守又要開始新一輪的絮叨,他大聲喊道,“隨便和誰一輛車都行。”
“那就和我一輛吧。”雲伯安再次打開車窗,微笑著說道。
張授看向羅亞的車,羅亞並沒有什麽反應。
“雲先...生,為了安全起見,還是…”張授想要拒絕雲伯安。
嚴昱感覺他說話不是太利索,不知道是不是被官若男踢脫下巴的後遺症還沒好。
“張授,按雲先生的意思。”羅亞的聲音傳來。
“是。”張授應道,“請。”他朝嚴昱伸了伸手。
嚴昱也不推辭,大喇喇地拉開雲伯安那輛車的車門,鑽了進去。
張授跑到羅亞的車前,兩人不知道說了些什麽,然後張授回到譚守的那輛車上,示意車隊繼續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