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帝妖屍曾經糾結的，關於“我是誰”的問題，其實也不是全然沒有意義。

　此刻坐在長樂宮的，是李慕，也是千幻上人，還是妖皇白帝。

　他擁有千幻上人和白帝的記憶，知道他們的所有秘密，認識他們認識的所有人，憑借這些，他可以毫無破綻的裝出被千幻上人或者白帝奪舍的樣子。

　他說他是屍宗大長老，他便是屍宗大長老。

　相比於千幻上人被別人奪舍，大部分人更願意相信是他奪舍了別人。

　屍宗雖然也是魔道十宗之一，但除了盜墓煉屍，他們對魔道做的其他事情都不感興趣。

　李慕和女皇好不容易才將妖皇洞府打造成世外桃源，山青水綠，鳥語花香，卻總有十具死了三千年的屍體堆在那裡，李慕每每想起，心中便一陣不舒服。

　與其將它們的在洞府中落灰，不如送到屍宗，讓那些煉屍高手幫忙煉製，同時為李慕節省下了大量的人力物力。

　但這一切的前提，是讓他們相信，李慕就是千幻上人。

　要做到這一點並不難，但他也不想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

　變化之術，是第六境才有資格修習的神通，就算是李慕用假形符，也不敢保證，一定不會露出破綻。

　他閉上眼睛，在腦海中搜尋一番，再次睜眼時，面容一陣變幻，很快的，他就變成了一個陌生人的樣子。

　這並不是道門神通，而是妖法。

　假形神通，是以法術施展的幻術，遇到修為高深的人，一眼就會被看穿。

　反倒是這門隨著白帝隕落，已經失傳的妖法，能夠毫無痕跡的改頭換面。

　當然，妖法有妖法的優點，道法也有道法的局限。

　道門神通，可以憑借法術，變換成任何想變換的樣子，無論是別人的面容，還是一塊石頭，一個木樁，亦或是一頭牛，一隻狗，無所不能。

　妖法沒有這麽的隨心所欲，最多改變面容，不能改變身材，想要隨便變成什麽人的樣子，還需要修行到高深處。

　看著似乎是道法更強一些，但道法本質上是幻術，所有幻術，都有被看穿的風險。

　而這門妖法，雖然施展起來有很多局限，可變化之後，卻毫無痕跡，不容易被人發現。

　類似的還有隱形術。

　道門隱形法術，可以隱匿身體，衣物，兵器，法寶，身上的所有飾物，還有施法者想隱藏的外物。

　同樣是隱形，妖法就沒有這麽神奇了。

　它只能隱藏施法者的身體發膚，不包括衣物，以及任何外物。

　也就是說，想要通過妖法隱形，便要將全身上下脫的一絲不掛。

　這看上去似乎是一個雞肋的法術，但道法隱形，很難徹底的隱藏氣息和法力，一旦流露出任何法力波動，即便別人無法用肉眼看見，也能感知到他們的存在。

　而隱形妖法，是脫胎於某種蜥蜴的天賦神通，根本不用耗費法力，自然也不會有法力波動，它不僅能夠讓人憑空消失，還能和周圍任何環境融為一體，毫無違和，即便是上三境強者，也發現不了。

　李慕從白帝的記憶中，領悟到了不少妖法，首先學會了這兩個實用的。

　不會被人發現的變化之術，可以讓他在不暴露自己的情況下，用另外的身份行事。

　而妖法隱形，雖然施法的條件有些尷尬，但真的面臨生死危機，或者一些無比關鍵的時刻時，有誰還在乎穿不穿衣服?

　當然，以李慕的謹慎，他不會未經證實，就用自己的安全開玩笑。

　妖法變化之術，是不會暴露的，這一點，李慕已經通過女皇證實了。

　至於另外一個，他就不方便去主動找女皇了。

　李慕想了想，回到自己的房間。

　片刻後，正盤膝坐在床上下飛行棋的晚晚和小白，忽然發現，她們房間的門，被人推開。

　小白轉頭望了一眼，詫異道:“門怎麽開了，是風嗎?”

　晚晚轉頭望了望，很快回過頭，說道:“應該是風吧，該你下了，這局誰贏了，誰晚上睡在裡面……”

　李慕走出晚晚和小白的房間，看來三千年前的妖法，果然有點東西。

　小白看不穿就算了，居然連靈瞳小成的晚晚，都沒有發現隱形後的他。

　房間床上，小白移動完棋子的位置，不經意的看了晚晚一眼，疑惑道:“你怎麽了，顏色怎麽這麽紅……”

　從她們的房間出來，李慕的自信又多了幾分。

　他赤著腳，使用源自貓族天賦神通的妖法，走路悄無聲息。

　他走到長樂宮門口，看到站在外面值守的上官離，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上官離沒有任何反應。

　連她也發現不了，李慕更加大膽了一些，走進了長樂宮裡面。

　女皇正在看書，此刻宮內無人，她以一種比平時更加慵懶的姿勢，斜躺在龍椅上。

　龍椅很大，幾乎相當於半張床，女皇的這個姿勢，更加顯露出她曼妙的身形，她平時穿著寬大的龍袍，顯露不出身材。

　直到這一刻，李慕才發現，女皇竟然有著如此傲人的身材。

　他在殿內走來走去，女皇依舊安靜的看書，似乎什麽都沒有發現。

　這意味著，在其他第七境強者面前，李慕也能做到毫無痕跡的隱藏身形。

　他又在危險的邊緣瘋狂試探了幾次，女皇依舊毫無反應，李慕的心徹底的放了下來。

　正當他準備離開時，女皇忽然放下了手中的書。

　她熟練的結出一個手印，這手印李慕認識，這是玄光術的手印。

　莫名其妙的，她用玄光術幹什麽，是想要偷窺什麽人嗎?

　這一刻，李慕心中也有些好奇。

　他抬頭望向頭頂，玄光術呈現的畫面，不由一愣。

　畫面中，居然是長樂宮。

　李慕一時疑惑，女皇這是在幹什麽，自己偷窺自己嗎?

　而與此同時，周嫵的臉上，也浮現出了疑惑之色。

　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麽，她目光望向玄光術對應的某個方向。

　在她視線的盡頭，隱身狀態的李慕，對上女皇的視線，心中咯噔一下……

　周嫵站起身，疑惑的說道:“你這是什麽法術，居然連朕也無法看穿，你是怎麽做到的?”

　虛空中，傳來李慕尷尬的聲音:“陛下，臣現在不太方便，等一會兒臣再過來解釋……”

　周嫵道:“有什麽不方便的，在朕面前，也敢玩這種把戲，還不快現出身形?”

　說罷，她大袖一揮，一道法力風暴橫掃，李慕頓時覺得渾身一涼。

　這個妖法自然實用，但卻並不能抵抗太大的外界干擾，更加適合偷雞摸狗，一旦被人感應到，便要立刻啟用其他對策。

　在這道法力風暴之下，他無法再維持隱身狀態。

　雖然李慕第一時間，就遁入了妖皇洞府，但周嫵還是捕捉到了他倉皇而逃之前的那一抹剪影。

　她好不容易遺忘的畫面，再次浮現在腦海中。

　……

　長樂宮。

　梅大人緩步走進來，將一封信遞給周嫵，說道:“陛下，這是李慕讓我交給陛下的。”

　周嫵還沒有從早上的事情上反應過來，目光有些失神，說道:“放在桌上吧。”

　梅大人搖了搖頭，有些奇怪的說道:“也不知道他有什麽事情，不能當面和陛下說的，匆匆忙忙把這封信交給我，就離宮了……”

　周嫵忽然抬起頭，緊張道:“什麽，他離宮了?”

　她感應一番，皇宮內果然已經沒有了李慕的氣息，但晚晚和小白還在，這讓她有些安心，只要她們還在，李慕便不是逃跑。

　她打開信，上面只有短短兩行字。

　“陛下，臣要去一趟瀛洲，處理那十具妖屍，然後順便回白雲山，參加玄機子師兄的收徒大典，不日將回神都……，李慕。”

　不知為何，看到這封信之後，周嫵反倒松了口氣。

　她剛才還在擔心，李慕一會兒來長樂宮，她是裝作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還是裝作雷霆大怒，訓斥他一番，再輕描淡寫的揭過……

　倘若裝作沒有什麽事情發生，他心裡會怎麽想，會不會認為，她是一個不矜持的女人?

　若是裝作生氣，狠狠的斥責他，萬一傷了他的心，讓他產生了離意，她會更加後悔。

　和這兩個選擇相比，暫時的分開，等過段時間，兩人都忘記此事，再當做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顯然是更好的辦法。

　長樂宮，周嫵松了口氣的同時，神都之外，李慕也長舒口氣。

　逃避雖然可恥，但卻有用。

　否則，他還真的不知道，應該怎麽去面對女皇。

　他甚至連解釋都不知道怎麽解釋。

　女皇雖然已經三十了，但還是一個清清白白的，沒見過世面的黃花大閨女，李慕真的擔心會給她留下什麽心理陰影，更擔心她誤以為他有什麽奇怪的癖好……

　忽然間，他就沒有了踏入長樂宮的勇氣。

　與其留在這裡，兩個人都尷尬，不如暫時的分開，讓時間去衝淡一切。

　他本打算晚些時候，再去尋找屍宗，處理那十具妖屍，如今只能被迫提前。

　供奉司。

　邋遢老道看著李慕，皺眉道:“你又想整什麽么蛾子?”

　上次跟著李慕去妖皇洞府，如果他沒有出來，自己的天機符毫無疑問就沒了，邋遢老道隻想好好的混完這一年，拿到天機符，然後繼續尋找突破的機緣。

　李慕道:“去瀛洲。”

　邋遢老道搖頭道:“不去，那種鳥不拉屎的地方，有什麽好去的……”

　李慕道:“從瀛洲回來以後，天機符給你。”

　邋遢老道站起身，問道:“什麽時候出發?”

　李慕道:“現在。”

　……

　數日之後，瀛洲腹地。

　這裡的天空灰蒙蒙的，空氣中到處彌漫著有毒的瘴氣，兩道身影踏空而來，懸浮在一座山谷上空。

　屍宗的位置，十分隱秘，就連魔道，也只知道他們在瀛洲，不知屍宗具體位置，但對於有千幻記憶的李慕來說，來屍宗就像是回家一樣。

　不是像是，根本就是。

　邋遢老道問道:“真的不讓我一起去?”

　李慕搖了搖頭，說道:“不用。”

　他拉著邋遢老道前來，本來就是為了以防萬一，以他現在的實力，倘若遇到第六境巔峰的敵人，他很難逃脫，有邋遢老道在，除非遇到第七境，否則基本不會有什麽意外發生。

　而自千幻上人隕落之後，屍宗之內，便沒有了第六境強者，雖然第五境還有不少，但有妖皇洞府和道鍾在，對李慕來說，再多的第五境，都能夠應付。

　他面容一陣變換，很快便換做了一個陌生人的面孔。

　此人面白無須，是一名青年，樣子是李慕根據老王的樣貌改變的。

　他離開邋遢老道，繼續向前飛了十裡，來到了一座山峰面前。

　李慕又向前飛了十丈，山峰之內，忽然傳來幾道聲音。

　“滾！”

　“這裡不是你能來的地方！”

　“給你十息，不滾的話，就抽了你的魂，煉了你的屍體！”

　……

　李慕身體懸浮在空中，淡淡道:“放肆……”

　他的聲音沉穩有力，響徹整座山峰。

　咻！

　咻！咻！

　一道道身影，從山峰中飛出，十余道人影，漂浮在李慕對面，各個面露驚容。

　這十余人，皆有第五境修為，屍宗在魔道十宗中，中堅實力隻弱於聖宗，若是大長老千幻上人晉級第七境，就能力壓萬幻天君，讓屍宗躋身聖宗之下第一宗。

　只可惜，隨著千幻上人的隕落，屍宗群龍無首，直接淪為魔道末流。

　一名身材高瘦，面色蒼白，宛如死屍一般的男子，目光死死的盯著李慕，問道:“你是何人，來我屍宗，有何貴乾?”

　李慕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說道:“陳十一，三年不見，你就不認識本座了?”

　陳十一面色大變。

　眼前之人，雖然容貌不同，聲音不同，但無論是神態還是動作，甚至是一個微妙的眼神，都和他心中的神明，千幻大長老一模一樣！

　“你，你是大長老！”陳十一脫口而出，隨後又斷然道:“不，這不可能，大長老的魂燈已滅，他不可能還活著！”

　千幻上人的魂燈已滅，這代表他的靈魂早已消亡，根本不可能出現在眾人面前。

　魂燈和命符，與魂魄相連，李慕當時沒有騙過幽冥聖君，此刻，也無法騙過這些人。

　他並沒有否認，淡淡道:“曾經的千幻，的確已經死了，現在站在你們面前的，是本座的記憶寄存體，本座抹去了他原身的記憶，現在，本座就是他，他就是本座！”

　魂宗眾人聞言，無不震驚失色。

　抹去別人的記憶，用自己的記憶代替，到底是多麽瘋狂的人，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這樣一來，被抹去記憶的人，到底是什麽身份?

　要說他是自己，但他擁有的，只有另一個人的記憶，但要是他是千幻，可他除了擁有千幻的記憶，什麽都沒有，屍宗怎麽可能將他當成大長老?

　陳十一望著李慕，沉聲道:“你有什麽證據！”

　李慕淡淡道:“陳十一，你居然敢這麽和本座說話，你難道忘了，當年是誰把死人堆裡撿回來，教你修行，教你煉屍的嗎?”

　說完，他就看向另一人，說道:“韓十三，你那是什麽眼神，別以為你和你煉製的那具女屍的事情，本座不知道，孫七早就把這件事情告訴所有人了……”

　韓十三面色通紅，望著另一人，咬牙道:“孫七，你這個孫子，不是說為我保密的嗎！”

　孫七臉色尷尬，說道:“我也是無意中說漏的……”

　李慕繼續說道:“孫七，有一次，你趁著韓十三不在，偷偷和他那具女屍做不可描述的事情，這些年，本座可沒有告訴任何人……”

　韓十三暴怒道:“什麽，孫七你個王八蛋，枉我當你是兄弟，你居然做出這種禽獸不如的事情！”

　孫七反駁道:“我禽獸不如，那你算什麽?”

　眼看著兩人為了一具靈屍，已經快要打起來了，陳十一沉聲道:“閉嘴，這件事情，一會兒再說！”

　他的目光望向李慕，這一刻，他對李慕剛才說的話，已經沒有了任何懷疑。

　倘若他沒有得到大長老的記憶，又怎麽可能找到這裡，而且對屍宗的事情了如指掌?

　即便如此，他也還是無法接受這樣一個特殊的存在。

　他看著李慕，咬牙道:“你也說了，你不是大長老，你只不過是擁有大長老的記憶，屍宗的大長老已經死了，你從哪裡來，回哪裡去吧……”

　李慕歎了口氣，遺憾道:“既然如此，本座找到的那十具千年古屍，就只能等到本座建立新的屍宗之後，再慢慢煉製了，也不知道那兩具第八境的古屍，能不能煉製出兩隻靈屍……”

　此言一出，屍宗眾人，無不嘩然。

　“什麽！”

　“第八境古屍！”

　“這可是極品材料啊，不知道是男是女……”

　“這輩子能煉製出一具靈屍，死而無憾……”

　……

　李慕淡淡的說了一句，便轉身離開，下一刻，他的身後，就傳來一道急迫的聲音。

　“留步！”

　陳十一目光灼灼的看著李慕，問道:“可否讓我們看看那些古屍?”

　李慕大手一揮，十具妖屍，整整齊齊的擺在眾人面前。

　眾人看著這些妖屍，短暫的寂靜之後，徹底嘩然。

　“天哪，死了這麽久，屍體還有這麽強的威壓，他生前必定是第八境強者！”

　“這兩具都是第八境，剩下的這些，也不會低於第七境，這些極品古屍，是從哪裡找來的?”

　“我已經開始手癢了， 這兩具第八境古屍，我要一具！”

　“放屁，那是我的！”

　“那就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要不打一架?”

　……

　看著爭執不休的屍宗弟子，李慕再一揮手，十具妖屍，又被他收回。

　他望著一眾屍宗弟子，漠然道:“看夠了嗎?”

　眾人的吵鬧聲，戛然而止。

　他們目光對視，很快的，每個人的眼裡就有了決定。

　下一刻，以陳十一為首，所有人同時抱拳躬身，大聲道:“全體屍宗弟子，恭迎大長老回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