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閣裡爭吵得厲害,胥吏們都不敢進去,過了不多時,便看到成養性拂袖出來,口裡大罵:“唐嚴,你做的事真以為別人不知道?我絕不會乾休的,咱們到禮部公堂上見吧。” 說著,差點與胥吏們撞了個滿懷,又是勃然大怒道:“看什麽?來,給我備轎,去禮部。”
唐嚴也追出來,大聲冷笑道:“我做了什麽事?你成養性讀了這麽多年的書就單會血口噴人嗎?到了禮部,我也不怕。”
成養性要去禮部告狀,唐嚴又豈是嚇大的,現在的事已不再是沈傲的問題了,非但涉及到國子監的未來,更觸及唐嚴的威嚴。
告狀?你會告,莫非我不會?
唐嚴也對國子監的胥吏道:“備車,我們也去禮部。”
天色漸黑,一輛馬車,一乘軟轎分別停在禮部衙口,兩個祭酒鑽出來,都是冷哼一聲,便徑直步入衙堂;坐堂的是個員外郎,一看這兩位大人怒氣衝衝地進來,頓時便有些發懵了。
陪笑著過去,請兩位祭酒坐下,剛要說話,便聽到成養性道:“兄台,這件事你斡旋不了,去請尚書大人來,就說我要告狀。”
員外郎更是不知所措了,兩個從三品的大員跑來撒氣,這種事他還沒遇到過啊,看來還真得尚書大人來解決不可;還不等他反應,便聽到另外一邊的唐嚴高聲道:“告狀?我倒也要告告狀,告你成養性身為朝廷命官,到國子監來搗亂撒野。”
員外郎一聽,頓時最後一點底氣也沒了,便道:“二位大人先息怒,我去叫尚書大人來。”說著,一溜煙地走了。
過了一會,楊真便虎著臉進來,兩個祭酒居然鬧起來了,還鬧到了部堂裡來,成何體統?偏偏這祭酒雖然官銜不高,可是權利卻是不小的,執掌著全天下的青年才俊,勢力很大。
國子監和太學的矛盾由來已久,可是大多都還在暗中生出些齷齪,像今天這樣鬧的卻是第一次。
見楊真步入部堂,唐嚴和成養性均站起來,紛紛道:“大人……”
楊真冷哼一聲,道:“你們是朝廷命官,統管士林要害之地,在這裡大呼小叫什麽?成何體統了?”
他徐徐坐下,臉色才緩和了一下:“坐下吧,到底是為了什麽,何至於讓你們這樣有辱斯文。”
成養性率先告狀,將沈傲的身份謎底一股腦地說出來,口裡道:“大人,沈傲是平民,這斷無差錯的,既是平民,自該入太學讀書,這是國家的法度,可是偏偏唐大人心懷私念,橫生阻撓之心,下官氣不過,便來部堂請大人做主。”
楊真頓時一愕,想不到這事又涉及到了那個沈傲;沈傲風頭不小啊,初試第一不說,還大著膽子向官家要題字,如今竟又惹得兩個祭酒失和。
只是,沈傲的身份與祈國公聯系緊密,倒是很難作出裁決。
楊真恍神的功夫,唐嚴便爭辯起來:“文牒中白紙黑字,是國公親自簽押的保書,這沈傲乃是國公夫人的外甥,也算是勳貴子侄,莫非成大人以為國公作假嗎?”
這一句話切中了要害,成養性頓時明白,唐嚴這是挖了一個陷阱讓自己鑽呢;若是承認國公造假,那麽等於是得罪了祈國公,祈國公雖說平時隻分管一些閑雜的政務,卻也不是輕易好惹的。
他咬了咬牙,事情到了地步,還有退路嗎?拚了。
成養性慨然道:“是非曲直,一查便知,國法不容情,若是今日有人托了官身進學,異日朝廷的法度誰還遵守?”
楊真便苦笑道:“不過是名監生,
二位都是朝廷重臣,何至於鬧到這種地步,傳出去豈不是讓人笑話?” 成養性一聽,尚書大人在和稀泥呢,這樣下去,太學就是有理也講不清了,不行,既然鬧了,就要鬧出個明白。
於是成養性便道:“大人若是不查,我只能上疏請官家決斷了。”
唐嚴冷笑:“上達天庭也逃不過一個理字,你胡攪蠻纏有什麽用?”
楊真便道:“都不要爭,這件事先擱置一邊,有什麽好爭的,國子監和太學都是朝廷的左膀右臂,非要爭個你死我活做什麽?”
成養性道:“事關國法,如何能不爭,不弄個水落石出又如何讓人心服口服。”
這部堂裡一攪,頓時也扯不清了;楊真想息事寧人,成養性不依不饒,唐嚴時不時地冒出一兩句譏諷;其實國子監和太學雖然掛名在禮部之下,可是權勢卻是不小,各自在朝中都是不容小覷的。
楊真一時也彈壓不住,念及涉及到國公,滿腦子就想著和稀泥,只是態度一軟,成養性便更是火了。
他這個人平時別看乖張得很,惹出了性子那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這裡尋不到公道,自有公道的地方,顧不得上官了,拋下一句此事休想作罷的話,拂袖而去。
楊真又羞又怒,卻又毫無辦法,太學祭酒要是來個玉石俱焚,他哪裡攔得住?於是便對唐嚴道:“唐兄,這件事你讓一步又有何妨?成大人的秉性你是清楚的,真要鬧到滿城風雨的地步嗎?”
唐嚴便苦笑:“楊大人真以為現如今只是因為一個沈傲?”
楊真便住嘴不言了,他早就看出來了,沈傲只是導火線,說到底,還是太學和國子監十幾年的恩怨紛爭;現在趁著這個機會一下子爆發,誰後退一步,別說整個學堂跟著蒙羞,朝中的不少人只怕也不高興呢。
這件事,還是裝糊塗的好了,要鬧,讓他們去鬧吧,反正他楊真是管不了了。
楊真搖搖頭,便捋須道:“好話都說盡了,你們都不聽,本大人也只能如此了,你們好自為之吧。”
唐嚴心裡想:“成養性莫不是真要上疏,這可不妙,要先下手為強,他上疏,我就不會上疏嗎?好,這就回去寫奏疏去。”
想著想著,便不敢耽誤了,連忙告辭出去。
到了第二日,趙佶起了個早,不徐不慢地到了朝會上,心思還放在昨日未完成的花鳥畫上;為了和祈國公府的那個神秘畫師分出個高下,他連續幾夜沒有睡好,就是打算作出一副上佳的畫作出來。
不動聲色地在鑾椅上一坐,那內侍楊戩扯著嗓子吼了一句:“有事早奏,無事退朝。”尖細的聲音剛剛落下,趙佶原以為最多只有一兩件瑣事,隨意打發了也便可以走了, 誰知今日的氣氛很緊張,頓時有許多官員紛紛道:“臣有事要奏……”
趙佶目光一掃,頓時暗暗吃驚,今日是怎麽了?竟有這麽多人要議事,莫非是出了大事?
不對,若是大事,禁宮應當昨夜就知曉了,怎麽朕一點風聲也沒有,太奇怪了。
趙佶沉默了片刻,一副悠然的樣子徐徐道:“所奏何事?”
這一問,趙佶明白了,這些官員臣子要奏的竟都是同一件事,監生沈傲。
一個小小的沈傲,竟惹出這樣大的風波,趙佶是斷然想不到的;其實這件事已經遠遠不是沈傲身份的問題了,事關到國子監和太學的爭鬥,更關系到朝廷中不少官員的利益。
朝廷的官員哪一個不是從這兩大中央學堂裡出來的,母校被人踩了,哪裡還能坐視不理,這是面子,是身份的問題;所以,兩個祭酒一發起,頓時響應者如雲,竟是一呼百應,國子監代表的是勳貴,而太學代表的是清流,這兩大朝中流黨,今日卻都卯足了勁,非要分出個高下不可。
於是,趙佶虎著臉抿嘴不語,可是朝堂之上,卻是一個個朝臣走出來,這個道:“事情已經水落石出,沈傲已被國公收為外甥,做監生又有何不可?”那個說:“若是如此,則將來多少外甥、外侄借著這樣的名目入學?”
趙佶已經不耐煩了,在喧鬧過後,冷聲道:“此事從長計議,退朝。”說著,還未等楊戩唱喏,已拂袖而去。
隻留下一群大臣面面相覷,無數個奏本遞不出,卻還有許多話沒有說出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