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遊山上的白雲微緩的輕拂著山脊,將山的一角眯朦,整個村子在豔紅色的天空底下顯得恬靜而悠閑。
這裡面有泥土的氣息,也有新鮮春天的氣息,山泉從山上輕快地流瀉,刮起的風將那些珠子沫子飄灑在周圍的空間,這些新鮮的花草也將自己的芳香借著春風播散到每一個角落。
碧遊山的山腰間有一座殘破不堪的土胚房,房前有著一條泥濘的小路,一頭通往山下的田地,一頭通往山頂。
一個五歲的小男孩身上套著寬大的成年男子穿的灰白色布衣,坐在木製的門檻上,安靜的注視著小路的盡頭,似在等待著什麽。
夕陽斜斜的射在那油漆斑駁的窗欞上,霞光透過了玻璃不全的窗子,染紅了那已洗成灰白色的藍布窗簾。
遠處一道道炊煙在農舍的屋頂嫋嫋升起,在霞光四射的空中分散後消隱了。
小男孩忽然挺直身子,伸了伸頭。
小路盡頭出現幾個歡快的身影,幾個年紀差不多大的孩子,人手一個野果子,一邊蹦跳著一邊吃著。
小男孩看清來人,身子又松弛了下去,雙手互握著搭在兩腿間,繼續等待著。
那幾個孩子從土胚房前路過,其中一人朝著這邊指了指,順便努了努嘴。
其他小夥伴一起望了過來,臉上洋溢著笑容,朝著小男孩做了個鬼臉。
忽然,其中一人將手中吃剩的果核朝著小男孩丟來。
但因為力道不足,果核砸在了院子裡。
接著,其他幾個小孩見小男孩沒有反應,有樣學樣,都將手中的果核砸向小男孩。
小男孩本能的偏過頭,用手遮住臉,心裡有一絲害怕。
余光中,看見那幾個壞人突然一哄而散,撒丫子往山頂跑去。
小男孩放下手,這才看見小路盡頭走來的那道熟悉的身影。
騰地一下站起身來,張開雙手屁顛屁顛的跑向來者。
來者正是小男孩的母親。
母親面無表情的伸出雙臂,彎腰將小男孩抱起,往土胚房走去。
懷裡的小男孩一直用黑溜溜的眼珠注視著母親,在他眼中,母親就是自己的一切。
小男孩看出了母親很憔悴,她的臉頰,明顯地陷下去了;由於睡眠過少,眼睛周圍已呈青褐色。
原本二十多歲的年紀,因長期在田地裡勞作,忍受著風吹日曬,看起來跟四十多歲的一樣。
伸出小手,輕輕的摸了摸母親的臉。
“寸兒~”
哪知母親張了張嘴,似乎很難過的樣子,還不停的流著眼淚。
小男孩名叫丁寸。
但,
他自己不知道。
正如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見到的每個人都動不動就張嘴一樣。
丁寸見母親難過,自己心裡也開始難過了。
但他忍住了沒有流眼淚,因為母親流眼淚,他會難過。
那麽他流眼淚,母親應該也會難過的。
他不想讓母親難過。
幸好的是,母親僅僅流了一會眼淚,就沒有流了,應該不難過了吧。
晚飯後,天暗了下來。
丁寸一個人躺在被窩了,靜靜的看著跪在地上,一邊流淚一邊磕頭的母親。
丁寸已經習以為常了,幾乎每隔一段時間,母親都會對著那塊寫了字的小木牌磕頭。
不知道為什麽,今天的母親似乎特別難過,丁寸很擔心,很想知道發生了什麽。
漸漸的,
丁寸困了,實在忍受不住睡意,便睡了過去。 這是丁寸有記憶以來第一次還沒等母親抱著自己,就睡著。
迷迷糊糊間,丁寸似乎感受到一陣動靜,緩緩的睜開了眼。
窗外依舊一片漆黑。
只見母親在不停的往一個蛇皮口袋裡裝著衣物。
丁寸不知道母親要幹什麽,只是本能的有點不安。
母親發現丁寸已經醒了過來,手上的動作不由的一頓。
忽然。
母親跪在了床邊,一邊流淚一邊對著丁寸不停的磕頭。
丁寸慌了,趕緊掀開被子,跳下床,伸手想要將拉母親起來,卻拉不動。
誰知母親一邊搖頭,一邊流淚,嘴巴不停的開合,還伸出寬厚粗糙的手掌,撫摸丁寸的臉頰。
丁寸從母親眼睛中看見了一種不舍,正如每天自己目送母親前往地裡勞作時的目光一樣。
母親抹了把眼淚,溫柔的將丁寸摟在懷裡。
很溫暖,很舒服。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
窗外的天色依舊陰沉,厚重的雲層中不時閃現陣陣白光,將大地照亮。
母親將丁寸抱起,放在床上。
在丁寸疑惑的目光中,俯下身輕輕的在其額頭吻了一下。
似是下了決心,拿起一旁的蛇皮口袋,往屋外快步走去。
丁寸不由的感到一絲害怕,下了床,光著腳追了出去。
外面是一片漆黑,丁寸借著天空一閃而逝的白光, 看見了正往山頂奔去的母親。
在丁寸印象中,母親從未往山頂去過。
丁寸好似明白了什麽,小臉變得煞白,一腳一腳的踩著淤泥,追趕著前方奔跑的身影。
白光閃現的頻率加快了,天空落起了冷冰冰的細雨,滴落在丁寸瘦弱的身板上。
追了好久,丁寸依稀能看見前方的身影似乎回頭望過幾次。
每一次回頭,丁寸都希望母親能停下。
可惜......兩人的距離在不斷拉大。
轉眼之間,稀稀疏疏的雨滴變得連綿,山間升起煙波迷霧,阻擋了丁寸的視線。
地面的淤泥變得更加滑溜,丁寸一不小心摔倒在地。
濺起滿身的泥漿。
趴在地上的丁寸帶著期待的目光看向前方。
以往每次自己絆倒,母親都會過來將自己抱起的。
這一次.......
丁寸撐起身子,不顧身上的疼痛和泥漿,繼續往山頂跑去。
......
碧遊山頂,丁寸孤零零的站在岔道口。
大山中的春雨似乎沒有那麽溫柔,反而有點夏雨的狂暴,衝刷著山林中的一切。
丁寸抹了下眼睛,雨太大了,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流淚。
寒風攜帶著雨水就如同刮臉刀一樣唰唰地刮臉。
丁寸覺得又冷又疼,抱了抱自己的肩膀,轉身往家走去。
回到家中,雨依舊在下。
丁寸像往常一樣,坐在門檻上。
只不過這次注視的方向,是山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