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費墨送走黎俠之後，整天心煩意亂。他知道是自己的一時疏忽，暴露了手腕上的傷痕。黎俠是個聰明人，她不會猜不到這是手銬的痕跡，他確定黎俠已經起疑心了。費墨坐在沙發上，望望臥室的門，裡面不斷傳出孩子的笑聲，妻子還在床頭給孩子講故事。費墨又低頭看看自己，一身絲綢睡袍，茶幾上咖啡冒著熱氣，散發出獨樹一幟的泥土氣息與芳香。這一切都來之不易。

　　他拿起咖啡，小抿了一口，很苦，微酸，他就喜歡這個味道。淡淡的酸味很快被濃烈的苦味代替，舌根處持久不斷的發苦提醒著他那晚審訊室的靈魂拷打與死而後生。

　　一盆涼水潑在臉上，費墨隻覺得渾身火辣辣的疼，手腳都快麻木了。他微微張開眼睛，兩個打手滿身盤纏著毒蛇刺青，猶如閻羅王手中的怪物，猙獰著，吐著信子，噴出毒涎。他猛地甩下頭，輕蔑的一笑。

　　“快說，你上線，你同黨，你們的任務……”

　　“好了，好了。你們這是要整死他嗎?把他放下來。給他搬個凳子。”打手的問話被門外的聲音打斷。只見秋野走進了審訊室，他隨手拿了一個杯子，倒了一杯水:“費先生，請坐。先喝口水。”秋野把水杯放到費墨面前。“你也看到了，現在的中國百姓生活很清苦，吃不飽，也穿不暖，住的都是非常簡陋的房子。這都是因為你們國家腐敗無能，也是因為你們共產黨的搗亂與抗拒。你只要配合我們，消滅共黨，我們就能實現你榮我榮，老百姓也能過上好日子，難道這不是好事嗎?”費墨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秋野眼睛直視著費墨，繼續說:“費先生，我聽說你的夫人賢惠漂亮，幸福生活不言而喻;一對兒女聰明可愛，前途不可限量;你的父母年事已高，要仰仗你孝敬送終。全家老小都視你為唯一依靠。你作為一個男人，你有這份責任。你不覺得嗎?你真的是要親手毀滅他們的美好未來嗎?你如果是聰明人，我相信你會有一個明智的選擇。要不然，你也不會拚命努力，奮鬥這麽多年，取得現在這樣一份體面的工作，豐厚的薪酬讓全家人衣食無憂。想想這些，你還有必要這麽固執嗎?你這樣固執對你有什麽好處?”費墨抬頭看了看秋野。

　　秋野對旁邊的人說:“去，我辦公室的櫃子上有一瓶從日本帶來的清酒，拿來給費先生嘗嘗。”又對費墨說:“仰望永恆浩瀚的宇宙，回看萬年史海鉤沉，你是什麽?不過就是一粒塵土，瞬間就會化為烏有，如同輕煙，無影無蹤。不管你是否和我們合作，對於我們大日本的共榮發展不會有絲毫的影響，但是，對你自己來說，你活著比一切都重要，為什麽?活著，你才能有比梁山伯與祝英台更浪漫的愛情;活著，你才能有比越王吳差更輝煌的人生。再看看你對於你的妻兒父母，只有你活著，他們的美好生活才能持續。”費墨聽著慢慢地下了頭。

　　清酒拿來了。“給費先生斟上。”打手給秋野的杯子倒了半杯，又給費墨的杯子倒了半杯。秋野:“給費先生倒滿！”說著，舉起杯子:“費先生，哦，按照我們日本人的稱呼，我還是叫你費桑吧，費桑，舉杯！”說著，自己先喝幹了。費墨端起杯子猶豫了一下，又放下;突然拿起杯子，仰脖，猛的一下“咕嘟咕嘟”都倒進了嘴裡。

　　秋野看到費墨放下酒杯，示意打手:“再滿上！你們都出去吧。”那一晚，費墨明白自己不再是原來的那個費墨。

　　“老費，

老費。上來一下。”樓上妻子的叫聲把費墨從恍惚中驚醒。　　“來了！”費墨端起咖啡，喝了一大口，抹了下嘴，覺得心神振奮了許多。

　　第二天早上，費墨匆匆吃了點面條，就出門了。他騎上自行車先拐向到城北的方向，走了二十來分鍾，又朝東拐上一條小道，騎行了三公裡左右，再次朝東拐。費墨一邊騎行，一邊不斷地觀察著身後，這裡已經人跡稀少，費墨又朝後看了看，確認無人跟蹤，這才拐到朝南的路上，一直朝前。

　　費墨把自行車停在秋野的武公館門前，同門衛說了幾句。門衛到崗亭裡打了個電話，出來對費墨說:“請跟我來。”門衛把費墨帶到秋野辦公室:“報告，費墨來了。”

　　秋野:“費桑，請進！請進！近來可好?”

　　費墨哈了哈腰:“還好，還好。閣下，明天有一組五人團隊要走三一二國道，去延安，其中一個是我們小組和延安的聯絡人叫鍾民。這一次還叫黎俠去護送嗎?”

　　秋野擺擺手，說:“不不不。就讓那個叫鍾民的聯絡人護送。黎俠留著，我們要釣大魚。”

　　費墨低頭:“明白了！我這就去安排。另外還有一件事，黎俠最近一直在調查礦場塌方事件。我感覺她手裡應該掌握著什麽東西。”

　　秋野指著費墨:“你繼續密切跟蹤，掌握情況立即報告。另外，江東城的其它共產黨小組名單有眉目了嗎?任何與我大日本對抗的中國組織你都要去查。他們隔三差五的找茬，阻礙我共榮行動，用你們中國人的話說，是可忍孰不可忍。”

　　費墨忙不迭地說:“是是是。一定徹底清查。”

　　秋野一揮手:“那你快去做吧。”

　　費墨離開了武公館。他還是一路先往西去，再拐到南，走了兩個街區後，進了一個小巷子，再從巷子裡出來拐到北邊，徑直朝江東大學的方向騎去。但是，費墨拐來轉去的費盡心思，並沒有逃出兩個人的眼睛。軍統派往盯守在武公館的兩個人看到他進去，又出來。早就把他拍了照。下午他的照片就出現在了軍統江東站站長的桌子上了。

　　“田參謀，叫人去查查這個人的情況。”

　　“是。站長。”田參謀拿了相片出去了。

　　黎俠並沒有向費墨報告小女孩多多的情況。黎俠那天看到他手腕時，為什麽他沒有解釋，黎俠就開始懷疑。但是，黎俠又覺得是不是自己太過於敏感了，也許手腕的傷和手銬無關，因為自己的活動也沒受到影響，如果他真是叛變，那自己會第一時間就被捕了，目前，自己一切都正常在活動。黎俠想到這裡甚至產生一些愧疚，覺得不應該瞎猜懷疑自己的同志，尤其是自己的領導。

　　但是，黎俠轉念又想起那天會議的事，敵人怎麽會知道的。黎俠百思不得其解。但無論如何，為了慎重期間，黎俠決定暫時把小女孩先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一是自己突然多了個孩子，會引起注意;二是自己經常要出門，無法照顧孩子。更重要的是革命同志為了民族解放事業已經做出了巨大的犧牲，絕不能讓他們的子女流落街頭。想到這裡，黎俠意識到保護好革命志士的後代是自己當務之急的重任。

　　想到這裡，黎俠立馬起身，穿上外套，拿上包，離開圖書館。黎俠該去向誰救助呢?黎俠想到了吳甜甜，於是，就來到了總務後勤的辦公室窗戶外。一般來說單位的總務處總是在一樓，一是後勤服務工作人來人往多，一樓進進出出方便。二是後勤服務經常進貨出貨的，一樓裝卸可以少跑路，省力。

　　黎俠怕前面人多眼雜，就從背面的窗戶往裡看。辦公室裡就吳甜甜一人，黎俠舉手敲了幾下窗戶玻璃。吳甜甜一扭一扭地來到窗戶邊，打開窗戶:“你怎麽到後面去了?從前面進來。我這裡沒人。”

　　黎俠:“肥胖，我找你有事。你這會兒能不能出來一下?”

　　吳甜甜受寵若驚:“太能了。你等我。”說著就從前門出去了。

　　黎俠到牆根下無人處等了沒一會兒，吳甜甜就到了。“你跟我走。”

　　吳甜甜:“到哪裡去?”

　　黎俠:“出去再說。”

　　兩人沒走學校前門，而是選擇了後門，一前一後很快就出了學校，到了學校後面的那個小山坡。兩人來到一棵大樹的背後，這裡有個長條凳子，黎俠拉了一下吳甜甜的胳膊:“肥胖，坐下。我先問你，我給你說的一切，你都能保守秘密嗎?無論發生什麽事，甚至威脅生命，你都不能說出來。”

　　聽到這話，吳甜甜突然感覺到自己被信任，尤其是被自己夢寐已久的心愛的人信任，從此兩人可以擁有只有他們兩人間的共同秘密，一下子覺得兩人的關系變得非同尋常，吳甜甜心頭升起一種莫名的幸福。“可以！我保證只有你知我知。”

　　吳甜甜急切的眼神望著黎俠:“你說吧。”

　　黎俠:“現在我必須得找個安全可靠的地方安放多多。”

　　“你那裡不安全嗎?我可以找個阿姨給你們做飯，洗衣服。”

　　黎俠白了他一眼:“不安全。阿姨不熟悉，靠不住。”

　　“不安全?容我再想想。我家?我家怎麽樣?”吳甜甜說。

　　黎俠:“也不行。你們家人會覺得很奇怪。再說，你家人太多。不合適。”

　　吳甜甜思忖著:“要熟悉的，要名正言順的，要安全的，還要合適的。哪有這樣的地方呢！”突然，吳甜甜眼前一亮:“有了。瑪利亞修道院。瑪利亞是我在英國時的房東家女兒。她原是個教師。戰爭爆發後，她非常同情戰爭中的孤兒和無家可歸的孩子。在我介紹下，她來到江東城，在修道院辦了一個SOS孤兒所。前幾天我還去找過她。”

　　黎俠:“那裡有多少孩子?在什麽地方?他們如何維持孤兒所運轉?”

　　吳甜甜:“這個我熟悉。現在有十來個孩子，但不斷有孩子被收容進來，基本都是十歲以下的，都是孤兒。修道院就在市政廣場附近，他們的背後是英國的一家慈善機構。所以，那裡的孩子生活都有保障的。現在除了瑪利亞，還有瑪利亞的男朋友彼得，我熟悉他，我們可以信任他。還有三個是長期在那裡做事的女工，主要負責做飯、洗衣等雜物。還有一個大爺，看門的，是個啞巴。”

　　黎俠:“這個可以。肥胖，那你趕緊去聯系一下。我現在先回家去，我把多多放在隔壁王大媽家裡了，麻煩她照顧幾個小時，我說了我一會兒就回去。時間長了我也不放心。”

　　吳甜甜:“好！你到校前門等我，我送你過去。”

　　黎俠:“你還是趕緊去聯系瑪利亞吧。”

　　吳甜甜:“要不我把你送到花市口大街，這一點路是順路的。然後你叫個黃包車，我就直接去修道院。”

　　黎俠:“那也行。我去前門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