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明顯被唐河上說動,他也曾帶兵打仗,曾身先士卒,曾有過命的親兵死在自己的懷裡。
破薛舉,擊敗宋金剛、劉武周,虎牢關擊敗竇建德和王世充,殲滅劉黑闥,攻克徐元朗......
那一場戰爭,不是雙方廝殺得你是我活?
哪一場戰爭之後,還身為將領的李世民不暗中落淚?
曾幾何時,自己也和兄長為了士兵的撫恤爭論不休!
曾幾何時,自己也看著一罐罐裝著骨灰的陶罐覺得無顏見江東父老?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竟然丟掉了心中對故去士兵的虧欠,覺得“一將功成萬骨枯”是理所當然;又是什麽時候開始自己變得麻木覺得朝堂已經做得夠好?
“這個碑,立了!”
皇帝肅穆道:“你說得沒有錯,活著的人需要獎勵,死了的人需要榮譽。一應規格,唐河上你擬一份奏疏到中書省。朕親自批紅!”
“是!臣告退!”
唐河上對著皇帝鄭重行了一個軍禮,轉身離去。
當天中午,一封將近兩千字的奏疏從長安學院傳往了兩儀殿,皇帝提著筆在奏疏上寫下了一個字“可”!
翌日,朝會上再度宣讀的唐河上一乾人等本次平亂的封賞,幾個勳二代的封爵沒有變化,活著的士兵和工匠們的封賞也沒有變化,而是在最後的陣亡撫恤上,十四名士兵除了原本的五倍撫恤以外,其家人可以連續領取十年的從九品官員俸祿作為撫養費和贍養費。
同時,朝會頒布了另外一個命令:鷹揚衛即日成立,李震、程處弼、房二分別任鷹揚衛郎將,鷹揚衛將軍懸而未定,一個建設紀念碑的活兒落到了原本隻管祭祀,不管建設的太常寺。
當日,老邁的太常卿將紀念碑建設的事情交給了正五品的太常寺丞。
而拿著聖旨,走出太極殿的唐河上終於覺得心沒有那樣忐忑了,提議幾個夥伴們一起將十四個陣亡的兄弟送回家去。
......
雍州府,涇陽縣,距離長安一百三十余裡,縣裡有一座小村落,同大唐絕大部分的村落一樣名稱以姓氏冠名。
這個村落姓“趙”。
並未出過什麽了不起的人物,甚至連一個讀過書識得字的人都沒有。
村裡的人,在大唐均田製下,開荒中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十月二十七日,依舊是雨夾雪。
申時,老趙頭正帶著村子裡的勞動力挖田埂修水渠。
來年春雨一下,這些水渠就能成為灌溉田地最好,也是唯一的手段。
突然,村口一陣悶響,十匹駿馬五名身穿將官甲胄的隊伍出現在了老趙頭和村民的眼中。
作為村長,老趙頭並未看見過這樣漂亮的甲胄,哪怕是府兵征兵的時候,老趙頭也只看過半魚鱗的皮甲。
對比之下,老趙頭很快就分辨出來,眼前的五個將領肯定比當時征兵的半魚鱗甲要更高級!
老趙頭一邊快步迎了上去,一邊用衣袖擦拭臉上的泥土,可不能給貴人們留下不好的映象!
走到那五個軍官年前,老趙頭這才發現,竟然全是年輕人!
“見過幾位將軍!”
老趙頭有模有樣的拱手行禮問到:“小老兒是這裡的村長,來咱們趙家村有何貴乾?”
唐河上翻身下馬,拱手對老趙頭行了一禮。這可把老趙頭嚇壞了,慌忙側身道:“哎喲,將軍夜煞小老兒了,有什麽事,將軍吩咐就是,何必這樣?”
唐河上搖搖頭道:“老村長當得晚輩行禮!我等是長安來的,請教老村長一個問題,還請老村長如實回答!”
“且問,且問!”
老趙頭笑眯眯答到。
“村裡是否有一位叫做趙二的府兵?”
唐河上道:“若是有,還請村長帶我等去他家中!”
“可是那個怕疼的趙二?”
“是!”
“有呢!趙二柱的娃娃!幾位隨我來!”
老趙頭一邊領路,一邊談論著那趙二怕疼的糗事,還說:“那娃,是個好娃,怕疼,卻不慫!”
跟著老趙頭進入村子,最後抵達一座只有三四間屋子的茅屋。
老趙頭一邊對唐河上等道:“這就是趙二的家,他爹叫趙二柱,他哥叫趙大。趙二有個嫂子,一個侄子,一個媳婦還有一個娃!趙大現在在村做工呢!”
說完,老趙頭對屋內吼道:“趙二柱,趙大媳婦,趙二媳婦,有貴人來找你們!”
不多時,屋內走出一個有些佝僂的老漢,那老漢頭髮已經花白。
看著唐河上五人,趙二柱滿帶忐忑拱手道:“幾位上官,可是趙二那慫娃在左武衛惹下什麽麻煩了?”
“趙二!”
唐河上喉結滾動,吐出兩個字,然後一下子跪到了地上道:“前輩,趙二,趙二在嶺南平叛的時候,殞了!”
“嘭”!
趙二柱還在呆滯,他身後突然出來一聲東西砸在地上碎裂的聲音。
程處弼忘了過去,只見一個農婦驚慌失措的站在門口,門口的青石坎處是一個破碎的瓦罐。
那婦人嘴裡喃喃著:怎麽就沒了?
十幾步的距離,程處弼看不清那農婦臉上已經有了兩條淚河,也聽不到農婦的喃喃。
倒是身前略微佝僂的老者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淚水在深陷的眼眶裡打轉,趙二柱帶著哭腔道:“怎麽就沒了?不是說,不會有戰爭了嗎?”
唐河上雙手支撐在地上,一個響頭磕了下去:“對不起!”
突然,門口的婦人快步走到了唐河上面前,滿帶梨花雨問道:“趙二是怎麽死的?”
“趙二......!”
唐河上張了張嘴, 艱難道:“對不起,是我大意,趙二才因為救我而死!”
農婦抹了一把淚水,卻流淌得更多,語氣很冷淡,卻讓唐河上覺得撕心裂肺。
那農婦道:“救你?為什麽要救你,就因為你是官?死的怎麽不是你?”
程處弼、房二等四人無不頭顱埋著,如同一隻隻鴕鳥!
“屍首呢?”
農婦咬著嘴唇,極力忍者嗚咽道:“趙二的屍體在哪裡?”
唐河上卸下身後的包裹,從裡面掏出一個白瓷罐子,雙手奉上,一言不發!
農婦伸出手,顫抖的接過罐子,一邊撫摸,一邊轉身往屋內走,寒風拂過,唐河上聽到了七個字:“趙二啊,咱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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