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堂主峰之上,明亮的燈火將整個樓閣照亮。
香爐之內,嫋嫋檀香升騰,房間內充斥著一股熏香。
一位面色虛弱的白衣道人跪坐在地上,輕輕的拿起一枚白色的棋子放置於棋盤中,他的額頭上布滿了冷汗,胸口的衣衫上甚至隱隱有血跡浮現。
可是道人的脊背卻挺得筆直,宛如一柄插在地上的長劍,自有一股韻味。
“師尊,您就這樣放任他們麽?”
“同室操戈,屠戮門人。”
“劉毅上山兩年,雖然性情惡劣,修為低下,但是仍舊是我青陽門人。”
“怎可如此?怎敢如此?誰給他的……”
啪~
一聲清脆的響聲傳來,只見黑棋落下,轉眼之間便將棋盤的一角攻陷,斬盡了白棋在此地的氣劫。
明明已是深夜,萬籟俱寂之時,齊恆一和顧聽風卻在這閣樓之中對弈。
此地乃是齊恆一閉關之處,環境清幽,往日裡沒有任何人敢來這裡打擾他。
“下棋。”
齊恆一威嚴的聲音傳來,其坐在對面,只不過相較於顧聽風的嚴謹,他的體態更加愜意一些。
顧聽風皺眉,卻不敢違逆齊恆一,拿起一顆白子,看著棋盤靜靜的沉思。
思量片刻,顧聽風卻始終不能落下一子,整個棋局儼然已經陷入到了死局之中,無論顧聽風如何選擇,最終都會輸掉。
“你的心亂了……”
窗外的明月高懸,七顆透亮明星散落點點光華落下,朝著青陽山的山腳而去。
蟲鳴蛙唱,雅閣幽香,朗月高懸,師徒二人對弈於此,宛若畫中走來。
顧聽風舉棋不定,始終無法落下這一子,歎了一口氣,將其扔回了棋盒之中。
“師尊,我不明白……”
“既不願留他,何不讓其下山,如此下作手段,又怎是我青陽山之人所為?”
“如此這般,那我修的又是什麽仙,尋的又是什麽道?”
齊恆一不語,只是伸出手從顧聽風的棋盒當中拿起一粒白子,隨手落在了棋盤的一個位置。
這一手下去,原本尋不到生機的棋局,確實重新盤活,幾個氣節誕生,硬生生的為白棋再次續命。
“道心堅定是好事。”
“可若總是只顧著眼前的東西,又怎能看的清楚全局?”
這一刻齊恆一的聲音不再威嚴,略微顯露出了一絲老態,那翻手之間就可鎮壓蒼穹的齊恆一在這一刻真的像是一個老人一樣。
“師傅年紀大了,也不知還有幾年可活。”
“生死之前,誰人不懼?”
齊恆一一邊說著,一邊慢慢的在棋盤之上落子,一個人分別拿著黑白兩子互相攻伐。
“你年紀尚小,頗有慧根,但是終究還是太年輕了,很多東西看不明白。”
“掌教的局,大的很啊,大的讓為師都覺得有些害怕啊。”
“徒兒,我且問你,若是有一天,有人阻你的道你要如何?”
顧聽風雖然不解師尊何意,但還是挺直腰板,提了一口氣,有些虛弱卻又有些決絕的回應著。
“遇山開山,遇海斷海,斬盡一切阻道之物。”
齊恆一笑笑,看著眼前的顧聽風越發喜愛,像是陷入到了什麽回憶當中一般。
許多年前,自己拜入師門的時候,師弟和師尊似乎也是這樣說的。
“修者為道而生,劍修更甚,自是憑著胸中一股劍氣,
直指大道。” “斬盡阻道之物,自當如此,自當如此。”
“那……”
問到這裡的時候,齊恆一含罕有的停頓了一下,整個人的氣質在這一刻變得極為蒼老,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普通人老頭一樣。
“若是有一天,你的道和你的心,相違背了呢?”
“若你的理想,違背了你的道,你當如何?”
咳咳~
顧聽風有些虛弱的咳嗽了幾聲,伸手將自己的衣衫裹緊,重傷的他此時還沒有恢復。
只是,這盛夏時節,不知為何卻是變冷了很多。
聽著師尊的問題,顧聽風有些迷茫,一時不知如何回答,若是自己的理想違背了自己的道,自己要怎麽抉擇?
一老者,一青年,一月,一棋台。
不知何時這天氣開始慢慢變涼,幾許冰雪緩緩從天邊落下,砸在兩人消瘦的肩膀上,令人動容。
少頃,顧聽風睜開了雙眼,後背挺得筆直,聲音雖然虛弱,可是字字鏗鏘,沉緩而又堅定。
“一劍起自心海中,也斬他人也斬我,月缺不改其光,劍折不改其剛。”
“若我阻道,弟子便先斬了我,於死前問道。”
“朝聞道,夕死可矣!”
其聲雖弱,卻如驚雷,震的齊恆一愈發衰老,隱隱有腐朽氣息浮現。
他顫抖聲音輕輕的說著,佝僂的身體在這一刻像是一個孩子一樣蜷在一起。
“像啊,像啊。”
“實在是太像了,當年的師尊,便是如你這般,慨然赴死。”
“徒留我一人在這世間苟活。”
師尊似乎有些問題, 顧聽風忍著傷痛,解下自己身上的袍子,顧不得寒冷披在了齊恆一的身上。
齊恆一長歎一口氣,忽然問出了一個問題,整個人此時簡直蒼老的不成樣子,和之前的威嚴相比,判若兩人。
“那……”
“若是為師阻了你的道,你會斬了為師麽?”
聞言,顧聽風瞪大了瞳孔,微微張嘴想要說些什麽,可是話到嘴邊卻又變了味道。
“道為吾生所求,不敢懈怠。”
“然,若師尊阻道,徒兒不敢放肆,只有以身殉道了。”
見狀,齊恆一笑笑,長歎了一口氣,抬頭看著窗外的明月。
“生死之前,誰人不懼?”
“為師尚會動心,又何況你那幾個師叔?”
“為師,可不舍得斬了他們啊。”
“他們可都是為師看著長大的啊。”
“隨他們去吧,劉毅身上的東西,沒你想得那麽簡單。”
齊恆一輕輕的從原地站起,將袍子披在顧聽風的身上,其原本衰老的模樣在這一刻又消失不見,好像剛才那一幕都只是幻覺一樣。
“你還有傷在身,且先回去歇息吧。”
顧聽風沒有多說什麽,只是輕輕的做了個稽首,便退下了,師尊似乎意有所指。
顧聽風退去之後,便見齊恆一緩緩起身,朝著房間的一角走去,在那裡一個巨大的劍匣輕輕的擺著。
“下雪了,也不知那些家夥會不會胡來。”
“可不能讓他們在青陽山胡鬧啊,嚇到了孩子們,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