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海之上,此刻天殤像隻金色的眼睛,可這金裝既不純粹,也不穩定;它混合了微微的紅,纏繞著微微的綠,還有幾種一下難以判斷的光澤。而在它中心處,始終不變的,依舊是那深邃的瞳孔,猶如無底黑洞,把一切虛實都似流水一般吸入其中。晝夜皆然,歲歲如此。
旁邊,孤零零的,是一抹兒淡淡的月牙兒。
沒有幾顆星星。
火炬的明焰在雲遮陽沉靜如水的臉上不斷跳躍,無疑揭示了他此刻內心的波瀾。在他眼前,整整齊齊站著五十名背大刀,挎勁弩的王府侍衛。他們勁裝箭袖,打著裹腿,每張不同的相貌卻流露著同樣的神情:堅毅、剽悍、果敢、惟命是從!因為他們都是挑了又挑,選了又選的林家軍老底子。
這些人當中,有不少曾追隨“忠武候”林巨南下力戰沙國敵寇,北上圍剿梧州悍匪,還在“三王之亂”中見證了老侯爺仗憑一把“五彩合雀板門刀”力降“花刀大將”韓力的驚險場面。他們都是流淌著異姓血脈的林家男兒,在他們身上,雲遮陽或多或少都能瞧見父親的風骨與氣概。
雲遮陽的目光將他們一一掃過,然後轉身登上台階,再次扭回身來,從而達成了恰當的高人一等的用意。反過來,他們也正炯炯有神的看著他,既不友善,也不凶惡,而是一種被忠誠與無畏孵化出的神色凜然。
雲遮陽的喉結上下滾動半天,明明是幾句他從小就爛熟於心的話,此刻卻無論如何也張不開嘴,急得旁邊的侍衛阿多一個勁兒的悄聲提醒他。“王爺!說詞兒呀!”
他覺得衣領子太緊,於是扯了扯衣領子,又覺得袖子面太松,又緊了緊袖子面。而他們幾乎跟他穿得一摸一樣,卻如石雕銅像一般,自有威嚴,歸然不動。折騰半天,他還是一句話都沒有喊出來。
“王爺!”阿多又在催促。“爺!您怎麽了?”他也看出主子不對勁兒了。
自從雲遮陽用“五彩合雀板門刀”,親手斬下父親忠武候林巨的腦袋,他便沒再這麽齊整的見過他們。私下裡零零散散倒沒什麽,可忽然聚在一塊,他便如同赤裸裸的置身於他們的審判之中,從而感到無地自容。
忽然,雙膝一軟,雲遮陽跪了下去。噔!噔!噔!朝他們磕了仨兒頭。
“爺……”阿多像忽然明白了什麽似的,並未上前阻止。因為他心裡和他們一樣,對老侯爺的死一直耿耿於懷,嘴上雖不曾掛出隻言片語,但這儼然成了橫亙在所有林家軍與雲遮陽心間的一塊堅冰。
當一個人成為群體的象征的時候,群體亦成為他光榮與力量的源泉。他們相互依存,彼此給予。而任何一方的坍塌,都將使之傾斜,搖搖欲墜。
待雲遮陽重新站起來,再次望向眾人的時候,他知道,冰化了;它正流淌在一張張無悔的面目之上。他們哭了,阿多也哭了,雲遮陽也哭了,但他們只有淚水,而沒有哀嚎。
“刀磨好了嗎?”靜默之中,雲遮陽忽然厲聲喝問。零王府內,終於再次響起了昔日林家軍的威號。
“铩!”眾侍衛異口同聲的回應。改頭換面,並不能改換他們的忠誠與血勇。
“弩上弦了嗎?”
“铩!”
“你們呢?”
“铩!”
五福廟在東外城的西北角,隱匿在幾道弄巷之中,與定瑤城日常的繁華興盛近在咫尺,又遙不可及。無意之下,它們之間驟然形成了一種冷靜且略帶嘲弄的反差。
來到巷子口,雲遮陽打了一個手勢,幾十把火炬頓時熄滅。接著,他低身帶頭潛入其中,幾十人悄無聲息,猶如貓躥一般跟到了五福廟門前。
昏暗的夜色大發慈悲似的,使腐朽斑駁的廟門多少遮掩了一些自身的落魄不堪,可憐的是,卻一點都粉飾不了此處叫人一目了然的斷壁殘垣。
看著眼前衰敗蕭瑟的神邸,雲遮陽並未過多感傷,因為他自小信奉的乃是如今日漸興旺的“五彩玄女”,而非曾經輝煌一時的“五福天官”。
“上!”他吩咐一聲,實際上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他們的精氣神儼然交匯一處,彼此心領神會。身形一動,他們便從殘垣斷壁之間乾淨利索的鑽入廟中。
五十個侍衛,五人一組,分成十組,按事先的部署,片刻之間就對廟堂完成了包圍。
這時候,雲遮陽才緩緩推開廟門,帶著侍衛阿多,堂而皇之的跨入院內。
院子挺寬,有數十丈方圓,在黑波墨浪般的野草叢生之間,偶露出幾塊光禿禿的青石磚,仿佛於沒落的靜謐中默默追憶著此地昔日的繁盛。
大概是因為地理位置所限,無法多建殿宇樓閣,整個廟院內,只在中間位置的高台上,修了一座寬大的廟堂。時至今日,這廟堂已然歪歪扭扭,搖搖欲墜,上面屋瓦凌亂,簷角頹壞,房頂稀稀疏疏一片荒草,跟個禿頭的老家夥似的,真擔心他啥時候一跟頭栽下去,就起不來了。
望著高處衰敗詭異的廟堂,雲遮陽點首示意,阿多隨即手握刀把,踱到廟堂北面。
據仵作老頭兒講,與別的廟宇不同,這座五福廟的廟堂有東西南北四個門,乃是座四面通達的神邸。其中供奉的神祗乃“五福天官”分別是:白牙、青角、玄甲、朱雨、冥龍。
待阿多就位,雲遮陽才拔出背上的寶劍青鋒,一步步走向廟堂。
荒草如波浪般從他兩側劃過,隨著他逐漸登上南面的青石階梯,阿多的身影出現在他視線對面,兩人幾乎保持著同樣的步調。
待跨進廟堂,他們立刻感受到夜風在這四面通達的所在恣意穿梭,低聲嘶鳴。
裡面很高,雲遮陽抬眼望去,一片黑壓壓中星羅棋布般有不少窟窿眼兒。地上灑著凌亂的乾草,四面門扇早已殘缺不齊,幾塊折斷破碎的門板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或斜靠在斑駁牆面之下的角落,如同午夜還未歸家的街頭醉漢。及手之處遍布塵垢,荒廢陳舊的意味隱約可嗅。不用說,房梁椽木之上絕對織滿了蛛網,無數蚊蟲定然深陷其中;不對,此刻儼然寒冬,恐怕唯有塵埃將它粉飾。
借著昏暗的光線,雲遮陽勉強瞧見輪廓模糊的“五福天官”,像是五個老頭兒,被肩並肩雕刻在中央的圓柱上,貌似圍成一圈。柱子很粗,與一張八仙桌差不了多少。雲遮陽懷疑裡面根本就是空心的。同時,他篤定上面的五位神明早已面目全非,難以辨識。正如同此地的香火一樣,都清楚的銘刻在了往日的興旺之中。
兩人逐漸走近彼此,最後在東面門戶湊到一塊。初略之下,廟堂裡除了他倆,根本就沒有別人。
心有不甘,雲遮陽與阿多打了一個照應,又轉身朝後方踅摸過去。片刻之後,二人又在西面門戶碰頭,還是沒有什麽都沒有。
“難道我猜測錯了?”這時候,雲遮陽不免犯了嘀咕。完全有可能。本來就不是一次把握十足的出擊,事先也早做好了撲空的預料。一切雖不如願,但也在情理之中。“難道他壓根不在這兒,或者還有別的藏身之處?”他想。
“爺!”阿多似乎也知道白跑一趟。“咱撤吧!”
將長劍歸鞘,雲遮陽點了點頭。
兩人順西面階梯下到院中,雲遮陽不禁抬頭瞭望夜色蒼穹。
此刻,天殤變換成青色,當然,這青色同樣駁雜多彩,難言純粹。淡漠的月牙愈加蒼白,似有若無。反倒是星星們後來居上,忽然活躍起來,個頂個的閃著寒光。
阿多歸刀入鞘,然後將手指放進嘴裡,嗚嗚吹起了胡哨。這是他以前做山大王時演練的本事,專門用來在暗地之中與自己人互相聯絡與傳遞消息。
吹了幾聲,卻如泥牛入海,不見回應。“人呢?”阿多驚疑起來,隱隱不安的望向身旁的主子。這種情況可不多見,而且是在戰時之中,就更不該如此。那麽只有一種可能……“爺!”阿多又將雁鈴雙刀利落的亮出來,而雲遮陽的劍鋒寒芒早已在夜風中輕鳴。
二人沉默不語,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各拿刀劍,背靠背,緩緩向大門行去。野草劃過兩人裙擺的微弱聲響,此時亦是清晰可聞,且愈發刺耳揪心。
才上了台階,離門戶咫尺之遙,還沒來得及將門扇拉開,忽然,厚重腐朽的木門,從外朝內被人一下推開。兩人來不及想別的,連忙翻身後撤。
“什麽人?”
待二人穩住心神,定勢觀瞧,只見從外面跌跌撞撞走進一人。夜色下看去,是一個步履蹣跚的黑影,走得十分吃力,似乎會隨時栽倒。
這黑影越走越近,兩人逐漸察覺出異樣來;此人很瘦,可哪有這麽瘦的人呢,簡直成了一捆乾柴火。待再近一些,兩人更是瞠目結舌說不出話。這人的面目已然枯瘦得無從辨認,但他身上一襲黑色勁裝,卻與二人一般無二。此時因為身材急劇縮水,而顯得松垮垮的,極不得體。不過很明顯,這人乃是與二人一同前來抓捕吸血魔鬼的“林家軍”一員。
那人呼吸急喘,如僵屍一般忽然朝二人奔來。
“站住!”
正當驚恐萬分的阿多舉刀欲劈之際,來人卻像折斷了雙腿似的,忽然跪撲在了兩人跟前。
“大漢?”電光火石間,阿多瞧見來人別在腰眼上的一根短小煙杆,從而猶猶豫豫辨識出了他的身份。“大漢……你……”
“他是大漢?”雲遮陽記得一清二楚,這叫“大漢”的侍衛可是個五短身材的車軸漢子,個兒不高,卻跟頭石獅子相似,輪咕輪墩,粗壯結實。但眼前的“大漢”卻成了一把乾草,與那幾個受害的孩子無異。
雲遮陽的額頭一下冒了汗。
“大漢”僵硬的前後晃了兩下身子,貌似模仿點頭的意思,從而認下自己的身份。同時嘶聲力竭的發出猶如殘喘般的乾號,並將一隻手顫顫巍巍指向了大門口。隨著最後一下晃動,“大漢”一頭栽倒下去,再沒有起來。
兩人隨即朝大門口望去,不知道啥時候,那裡竟站著個幽靈般的黑影。
“你他媽的,是人是鬼?”阿多盡管樣子很凶,可雲遮陽能感覺得出來,他不過是在裝腔作勢。
黑影沒吱聲,仿佛在陰暗中將他倆細細玩味了一番。
“狗娘養的!”或許也是害怕到了極點,仗著粗言穢語給自己壯了回膽,沒等雲遮陽吩咐,阿多拽著雙刀,展雙臂,雁翅兒形衝向大門。
“阿多!”雲遮陽來不及阻止,立馬一個“飛燕投林”追將出去。
他倆明面上是主仆,私底下卻情同手足,尤其在林家遭遇巨變之後,阿多在潛移默化之中,隱然成了雲遮陽的親弟兄一般。
二人打認識以來,幾乎朝夕相初,早已是心意相通,作戰拚殺,自然也是配合默契。
阿多知道主子跟來,身子一晃,改直衝為弧線進擊。另一頭,雲遮陽不用多說,一扭腰眼,同樣繞出個圓弧,當先一步,到了牆外。
二人一左一右,一前一後,像把鉗子似的,將黑影夾在當中。幾乎同時而至,刀劍並舉,封住對方前後左右四面退路,企圖一擊必殺。
眼看就要挨上,忽然黑影一晃,兩人耳畔風聲頓起,一下撲了個空。抬頭再瞧,那黑影早已到了荒院之中,正抖著肩膀,一個勁兒朝他倆發笑。笑聲陰惻,跟黑洞裡的陰風相似,叫人不寒而栗。
兩人對望一眼,都不自覺咽了口唾沫,知道是個棘手的硬茬。
打從師門下山,雲遮陽沒少跟人交手,可這等身手的勁敵,今兒可是頭一回碰上。說實話,他心裡壓根沒底。
“阿多!”雲遮陽打了一個手勢,這是他倆作戰時常用的戰術暗號。不光手勢;口號、哨聲、甚至眼神都行。
“得嘞!”言罷,阿多歸刀入鞘,兩手往腰間鹿皮囊一掏,揪出幾顆葡萄大小的墨玉飛蝗石。
再看雲遮陽轉動腰眼,肩頭一晃,使出了個怪異的身法,只見他一下竄到左邊,一下躥到右邊,跟個兔子似的,朝那黑影左蹦右跳而去。這是他師門的絕藝——“傍地步”,專為迷惑對手,使其難以判定自己的進攻方位。
七拐八拐,雲遮陽到得近前,瞅準一個時機,手中寶劍寒光一閃,一記“丹鳳朝陽”,往黑影的心窩遞了過去。
眼瞧著劍鋒就要穿胸過膛,雲遮陽眼前似有虛影一閃,登時掌中生硬,哪怕半點兒也再進不去了。定眼一看,黑影伸出兩根指頭,將劍尖兒穩穩夾住,並對他彬彬有禮的說道:“傍地步!”顯是認出了他的身法。
雲遮陽想拔劍撤身,可攢勁擼了幾下,完全不為所動。心中一沉,知道對方是個高出自己不知多少倍的高人。“阿多!”他連忙喊道。
幾乎就在他張口的瞬間,腦後一股惡風不善,雲遮陽知道是阿多的東西到了。忙把腦袋往前一低,就聽見“咻咻咻”,三記連續破空聲,擦著自己的後腦杓,迅疾飛過。
這時,他想趁機抽劍退開。一使勁,心中大吃一驚,寶劍居然還是叫對方緊緊夾住不放。“怎麽可能?”按道理,在阿多連珠飛蝗石的攻勢之下,對方沒道理硬挺著挨揍而不躲閃。忙站起來,挺身一瞧,雲遮陽更是驚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見黑影右手的食指中指夾住劍鋒,左手第二、第三、第四道指縫分別夾著三顆黑乎乎的石子兒。
“施主接好!”黑影手腕子一抖,雲遮陽就聽見阿多一聲慘叫,知道好弟兄反遭了對方暗算。
同時,內心一聲轟然,有什麽東西立時支離破碎,隱隱喪失了拚殺的信心。一咬牙,五指一張,松開劍柄,立馬一個“鷂子翻身”,朝後倒掠出去。
“阿多!”來到阿多跟前,雲遮陽一瞧,只見阿多左手捂住右肩膀頭,躺地上跟個大蛆似的蠕動,擠鼻子弄眼,疼出一腦門子毛毛汗。“快起來!”將阿多扶起,兩人這才想到離開。可哪裡還有機會呢。
雲遮陽攙著阿多剛轉身,腳還沒抬起來,眼前黑影一晃,衣袂之聲立起立落,儼然被人截住了去路。
不知何時,院內夜風大作,可無論再大的風,也刮不走雲遮陽此刻內心的恐慌與惶惑。
“施主,你的劍。”黑影平靜有禮的將劍遞過來。
雲遮陽沒敢接,好像這把寶劍壓根就不是他的。“你到底是誰?”他奓著膽子問道,“是人是鬼?”
“貧僧……”
“老祖……”
“老居士還請……”
“老禿驢閉嘴!老……”
雲遮陽與阿多看得一愣,黑影居然和自己個兒吵起了嘴。
“爺……”阿多見黑影五迷三道的發起癲病,貌似想問什麽,可又一下不知道從何說起。
驚愕之中,雲遮陽又何嘗不是一頭霧水。像知道阿多的難言之隱似的,他也搖了搖頭。
這時候,黑影已然在兩人跟前自顧自的溜起了圈,一邊踱著步子,一邊自言自語。
“老居士先前未免太過歹毒了些。”它貌似在跟自己生氣嘞!
“哎喲!老祖吸點人血就歹毒,那你每天吃老祖拿人血煉的仙丹該怎麽算?”忽然又是個陰冷的聲音。遭此一問,先前平靜的聲音竟說不出一句話來。“所以嘛,你就老老實實待會兒,待老祖幫你料理完,你再出來吃現成的,多好啊!”
黑影這時候算是和自己談妥了,轉過身來,湊到兩人身前。
此時,雲遮陽借著昏暗的光線,依稀瞧出了這人的模樣。四十左右的年紀,伏犀灌頂,威而不猛,光看面相上來說,應當是位雄偉軒昂的人物才是;黑發披肩,牙排碎玉,一笑起來,卻抖落出一臉邪氣勁兒。讓人瞧著裡裡外外不是一回事兒,心裡擰巴。
“站住!”雲遮陽從阿多手裡拿過一把尖刀,逼住怪客。“你到底是誰?”
怪客見狀一點沒怕,反倒是樂了。“行啊!就當老祖和你倆結個鬼緣。”他清了清嗓子,鄭重其事的說道:“站好嘍,別嚇趴下。老祖不是別人,正是南疆魔門的開山祖師——金蟲遮日月,玄珠倒乾坤——碧乘老祖是也!”
“碧乘老祖?”雲遮陽哪裡聽過什麽老祖,什麽南疆魔門?長這麽大,東西南北也走過一趟,根本就沒聽過這些名稱。
倒是阿多忽然一驚:“什麽,你就那什麽祖!”詞兒太長,他愣頭愣腦的沒記住
碧乘老祖挺意外。“喲謔!你小子還知道老祖的名號?”
結果阿多腦袋呼嚕嚕一晃:“不知道!”
“不知道你怎呼什麽!”跟個皮球似的,碧乘老祖真有點泄氣。
朝四下望了一圈,想到先前“大漢”的模樣,雲遮陽隱約猜到帶來的幾十號林家軍是個什麽結果。
“別看啦!你那點人馬都叫老祖吸了個乾淨。”碧乘老祖得意的說,“這些人年歲太大,血氣不純,沒法拿去煉丹入藥,隻好當個便宜,滋補滋補老祖的身子骨。”說完,一副挺回味悠長的樣子。
“你把他們……”這哪裡還有聽不懂的呢。五十個年富力壯,經驗老道的沙場鬥士,像杯養生酒似的,叫人一口悶了!此種怪談噩耗的確過於驚世駭俗,聳人聽聞,可除此之外,誰還能給出別的解釋呢?
雲遮陽驚恐萬分,眼前這家夥哪裡是人,明明就是個吸食人血的惡鬼。面對這麽個家夥,別說打了,恐怕一時三刻,自己就得落得和眾人一個下場,變成一捆乾柴。
“行了,說得差不多,老祖今天也喝飽了。趁手裡頭有家夥,你倆各自一咬牙,就地解決,省得老祖受累,你倆遭罪。”碧乘老祖洋洋灑灑,說得挺輕松。
“爺……”
兩人互看一樣,打定主意。一揚手,同時朝碧乘老祖打出兩道寒光,竟把雁翎刀當暗器給拋了出去。
“走!”
同時,兩人一頭一個,分東西兩面跑。
奔出沒有多遠,雲遮陽只聽身後風聲一動,漸行漸遠,“不好!”登時明白那惡鬼已然朝阿多追了過去。
阿多肩頭受傷,此刻頸傾臂垂,如何逃得出那惡鬼的魔爪。他絕不能讓阿多命喪於此。
一轉身,雲遮陽竟又追了回去。
果然,片刻之間,阿多已靠在西面牆根下大口喘氣,似乎又挨了一下。那惡鬼正站在他身前,欲要行凶。
“看掌!”來不及多想,雲遮陽當空一掌,拍向惡鬼後心。
碧乘老祖頭也不回,一旋身,到了背後,伸手點向雲遮陽脊椎。
雲遮陽那也不是白給的貨色,手底下真有兩下子。方一落地,左腿虛,右腿實,接著,右腿虛,左腿實,身子跟半盆水在盆裡晃蕩一圈似的,一扭腰,就是一記“如封似閉”,有驚無險,躲過一擊。
碧乘老祖一指走空,剛一愣神的功夫,被雲遮陽趁機一個拐子腳蹬在胸懷,身子向後一翻,摔了的四腳朝天。
雲遮陽吃了一驚。“怎麽回事?”這一腳雖然刁鑽,可憑借對方先前所展現的身手,要躲開,那也是輕而易舉的事,可偏偏叫自己蹬了個結結實實。
“臭禿驢,換你上!”碧乘老祖憑空喊了一聲,接著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阿彌陀佛!”竟雙手合十,念了聲佛號。“貧僧開殺戒了!”
對方氣質明顯一變,跟換了個人似的。明明是個長發披肩的男子,居然還唱起了佛,難不成是個頭陀?但為何不帶發箍呢?
雲遮陽正稀裡糊塗,沒等琢磨過味來,對方就到了跟前。再一伸手,可就大不一樣了。儼然又變回先前那副高深莫測的能為。
事到臨頭,沒有別的辦法,雲遮陽隻得將渾身解數丟開,與強敵背水一戰。
拋開生死包袱,霎時間,雲遮陽反而鬥出一股酣暢淋漓的痛快勁兒。只見他剛柔並濟,陰陽互動,雙手或舉掌,或攥拳,或並指,總而言之沒有一定之規。忽而勢如猛虎,忽而動若靈蛇,將“虛實真假”融入一招一式,使其充滿無窮變數,令人防不勝防。
但即便如此,他依然沒有一點取勝的把握。對方的從容應對,讓他好像回到了當初學武時,面對師父的調教:就算自己使盡全力,在對方眼中,也是漏洞百出。
這惡鬼似乎也想試試雲遮陽的身手,並不著急將他一擊必殺。
來來回回走了二十趟,惡鬼微微一笑,覺得差不多了。一伸手,就叼住雲遮陽的手腕子。“混元手!練得不錯,可惜火候不夠。”手臂一揚,像甩個大枕頭似的,雲遮陽栽著跟頭就飛了出去。
雲遮陽在空中扭了幾下身子,但衝力太大,沒法完全穩住。最後一屁股坐地上,朝後翻著跟頭滾出一截,躺進荒草叢,半天沒見起來。
“爺!”阿多掙扎兩下起不來,靠著牆根又滑了下去。
“嗯?”惡鬼覺得奇怪,這年輕人有這副身手,沒理由一下就摔死了。想了想,仗著本領高強,從遠處忽地一個大旋風滾了過去,要一窺究竟。
到了前面一看,雲遮陽竟睜眼躺在草叢中瞪著他。“不好!”忽然預料到了什麽,這人想要撤身,但為時已晚,只聽弓弦一響,一點寒星勢如追電一般,朝他射來。
雲遮陽與余不多身上並無配置勁弩,這是他剛才落地翻滾時,意外撿到的。想來,應該是部下“大漢”的遺物。
一箭射出,雲遮陽跟著鯉魚打挺站了起來,以為對方不死也得受傷。結果定睛一看,下巴差點給驚掉了。只見對方向後彎過去的腰漸漸站直,嘴裡咬著的東西朝外一吐,叮啷啷,竟是自己射出去那根精鋼箭矢。
隨著箭矢落地,對方松了一口氣,貌似也被嚇個不輕。“阿彌陀佛!施主,貧僧得罪了。”言罷,這人一下到了眼前,打算就此結果了雲遮陽的性命。
就在這時,旁邊嗷一嗓子,也不知從哪片草坷垃裡蹦出個人來,一挺手中的短刀,對著這吸食人血的惡鬼,就是一通沒頭沒臉的胡砍。“著刀!著刀!著刀!”
不是別人,正是殺豬匠老馬。
也不知他是如何打聽來的,何時到的這裡。估計前後把話聽明白了,故此才跟頭野驢似的,啥也不顧,蹦出來給女兒報仇!
可他這兩下子對付豬狗沒得說, 對付眼前這活吸人血的惡鬼,那哪成呢!
果然,沒兩下就叫人把刀給踢飛了,接著一把扼住他的喉嚨,一下抬起來,兩腳離地三尺,一陣亂踢。也沒等他多踢幾下,忽然,老馬整個身子跟個泄了氣的皮球相似,迅速乾癟下去。一眨眼,同老部下“大漢”一樣,成了一把柴火。
“這家夥是幹嘛的,挺上頭!”將老馬丟在地上,這人抱怨道。明顯又換成了那個陰冷邪氣的聲音。
“這……這……”這場面,雲遮陽哪見過,心中自是驚恐萬分。但他慌而不亂,知道逃命要緊。一縱身便朝阿多奔去;他不能丟下阿多。片刻到了西面牆,阿多正虛弱的斜靠在那。“阿多!”他招呼一聲。
“爺小心!”
聞聲,雲遮陽趕忙扭轉身子,就勢一鞭腿掃向身後凶殘的吸血惡鬼。但沒想到,對方輕而易舉就化解了他的攻勢,同時欺身近前,一掌拍在他胸前。登時,雲遮陽隻覺得喉嚨一甜,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一口鮮血噴薄而出,膝蓋一軟,人也跪下了。
那惡鬼由於湊得太近,躲得不利索,身上臉上多少濺了一些雲遮陽的血。接著,惡鬼一旋身,再次到了雲遮陽跟前,舉起大掌,想接上一招,將雲遮陽徹底拍死。
“等等!”忽然,那個陰冷的聲音急迫的喊道。
“老居士……”平靜的聲音很疑惑。
只見惡鬼舔了舔臉上的血,閉著眼,品了一會兒。隨後,兩眼放光,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慧……慧根!是慧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