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趙楷久久注視著鎮國軍先鋒部隊遠去的身影,蔡攸好奇地問道:“殿下似有所得?”
趙楷回過神來,思忖片刻,反問道:“鎮國軍四個月前都是泥腿子農夫,為何會驟然轉變為如此強軍?”
蔡攸很想說,還不都是你惹出來的禍?
可話到嘴邊卻說道:“韓逍遙乃非常之人,強將手下無弱兵,不可按常理推斷。”
蔡京知道自己兒子的底細,這種似是而非的言辭難以糊弄鄆王趙楷。
“殿下以為鎮國軍強在何處?”
這也是趙楷深深疑惑的地方,他看了蔡京一眼,卻看向秦會之,問道:“秦禦史以為呢?”
四個人的身份比較微妙,蔡攸是官家的人,趙楷要爭奪儲君之位,蔡京是首相百官大佬,秦會之剛踏進朝堂。
趙楷這麽問,也有考校的意思。
從韓記學堂籌備開始,秦會之便與韓記人員甚至韓逍遙有過交流,作為有心人,他曾對於韓記安保即如今的鎮國軍也有過一番了解。
當下拱手回答:“相對於禁軍,下官以為鎮國軍長處有三:官兵一體,榮辱與共。令行禁止,賞罰分明。文武並重,優勝劣汰。”
蔡攸雖然於軍政事務不求甚解,但這三點說得很中肯,他深以為然。
可趙楷點點頭,隨即又搖了搖頭,讓蔡攸大惑不解,便問道:“殿下以為秦禦史所說不妥?”
趙楷說道:“不,秦禦史對鎮國軍很了解,但這三點在新軍也是如此要求的,可新軍遠遠沒有鎮國軍的殺氣,更沒有這般……銳利!”
沒錯,從先鋒部隊的每一個士兵身上,都洋溢著無往而不破的豪情,那響徹天地的腳步聲,更襯托出鎮國軍的勢不可擋!
蔡京眼珠轉了轉,忽而問道:“其與女真人,孰弱孰強?”
蔡攸茫然不知父親為何有此一問。
秦會之微微皺眉,他敏銳地察覺,老奸巨猾的蔡京,不可能無的放矢。
趙楷卻浮現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然後說道:“若是守城,雙方兵力相當,鎮國軍或可堅守。若野戰之中無五倍之數,盡管鎮國軍有兩萬戰馬,女真人的鐵騎也會將他們踏的粉身碎骨。”
他本來想說十倍,但考慮到鎮國軍實在厲害的緊,故而減了一半。
當然,他依靠皇城司密諜的情報,已經打探到韓逍遙手上成建制的正兵一萬余人,預備役兩萬余人,預備役中大部為被俘禁軍。
但韓逍遙卻要求,預備役要進行為期三個月的訓練,才可以選拔近萬人增補到正兵之中,那麽,可以算作萬五之數。
見趙楷言之鑿鑿,蔡京心裡有數,這也是他的計謀之一。
如今禁軍大敗,朝野非議洶洶,上到官家百官,下至禁軍士卒,無不痛恨鎮國軍的囂張跋扈,欲除之而後快。
所以,先將鎮國軍這個瘟神請離京畿之地,送到燕京再派大軍圍堵,或借郭藥師或借女真人將其消耗殲滅,最多不過是花點錢而已。
連王爵帝姬都送了出去,只要能滅了這個心腹大患,權貴們馬照跑舞照跳,些許錢財又值當什麽?
見蔡京與趙楷互有默契,秦會之開始算計其中的可能舉措,很容易他就想到海上之盟聯金攻遼的典故。
借女真人消滅鎮國軍,確實可行,但貪婪無比的女真人豈是那麽好使喚的?若前門驅狼後門進虎,那便是天大的禍事……
可,他的官職太小了,無論鄆王或蔡京,哪一個都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
這時,他把目光投向了仍然不明所以蔡攸,心中一動,這位可是通天的大佬,而且看起來不太聰明的亞子……就你了!
閱兵儀式結束後,由於要處理中軍開拔的後繼事宜,韓逍遙與朝廷使團一同享用了一頓“韓式工作餐”,便直接送人回城。
返途之中,秦會之有意與蔡攸閑談,不經意間透露出,鎮國軍進入燕京與契丹滅國前幾乎雷同。
蔡攸也是伶俐的人,都講到這個份上,馬上就反應過來,原來自家老子和鄆王打得是這個算盤。
雖然很不爽韓逍遙霸道囂張,但兩人之間私交並不惡劣,仔細想了想,他突發奇想地問道:“若是連女真也打不過呢?屆時被其知曉是朝廷出賣,你猜他會怎麽做?”
秦會之初聽之下,頓覺荒謬,女真人滿萬不可敵的稱號是實戰中打出來的!
如今,東西兩路二十萬鐵騎,絞殺小小的鎮國軍,怎麽可能會失敗?
當然,世事難料,萬一的萬一鎮國軍逃出生天,首要的便是報復,目標肯定是朝廷和官家。
人家早就打出造反的旗號,不臣之心已經公告天下,回來肯定是當皇帝的。
“即便鎮國軍死裡逃生,鄆王尚有數萬新軍,可確保萬無一失!”
蔡攸這才點點頭,瞥了一眼畢恭畢敬的秦會之,忽而笑道:“你倒是個有本事的,此前待在太學確實明珠蒙塵,在禦史台好生做!”
秦會之一聽就明白了,當即拱手稱是,不過為了更明確一點如何“好生做”他,便問道:“朝野事無巨細太過繁雜,下官初入朝堂,這輕重緩急拿捏不準,還望英國公指點迷津。”
蔡攸大樂,禦史台可是宣傳舞台,打擊政治對手的絕佳武器。
最近因為鄆王兵敗被俘,東宮蠢蠢欲動,而童貫被殺,則引發連鎖反應,梁師成、李彥、王黼、朱靦等人更是肆無忌憚地網羅黨羽。
其中,梁師成與王黼勾結,最能影響趙佶,必須設法從中破壞。
於是,兩人交頭接耳一番,秦會之心領神會,為國鋤奸義不容辭!
車馬轔轔,南北各向。
……
燕京,節度使郭府,灑掃庭除張燈結彩,一派喜氣洋洋。
剛剛,東京宮中的天使攜大宋天子恩旨抵達,加封常勝軍統領郭藥師檢校少保,同知燕山府,郭藥師所屬人馬禦賜番號:常勝軍,滿編兩萬五千人。
宴席過後,天使心滿意足醉醺醺地回去安息,燕山府文武官員亦各自散去。
須發花白卻身軀偉岸的郭藥師端坐大堂,身上右衽皮袍的肘部打上了補丁,下人見其面沉似水一言不發,不敢靠近打擾。
忽然瞥見濃眉大眼的甄五臣匆匆而來,郭藥師當即面露笑容。
“五臣,天使可安頓好了?”
甄五臣不急著回復,卻從餐桌上抄起半隻肥雞,不管不顧地啃了起來。
看樣子,雖然甄五臣全程陪同,但這頓豐盛的酒席倒讓他餓的狠了。
郭藥師不以為意,笑眯眯地站起身,拎著自己桌上的酒壺,上前遞了過去。
甄五臣趕忙把最後一塊雞屁股塞入口中,雙手在皮袍上擦擦油漬,這才接過酒壺,扯開蓋猛灌了一大口。
“呃……呼~”
有了幾分酒食墊底,甄五臣仿佛緩了過來,抹了抹虯髯上沾染的酒水,衝著郭藥師嘿嘿一笑。
“大哥,與你說的一般模樣,那沒卵子的貨果然沒醉,帶去的金珠瑪瑙和紫貂皮草點驗清楚後俱是收下了。
這廝最後拍著胸口保證:回到汴粱定會替大哥與趙家天子美言,說不得兩三個月內就可以面聖,到時候那王老狗~不值一提。”
郭藥師拍了拍對方的肩膀,笑著說道:“還是五臣辦事利落!”
甄五臣喝完酒水把壺扔掉,鄙夷地說道:“這哪是俺辦事利落,誰不曉得那些南人當官的個個貪財。
大哥是沒瞧見,打開箱子,那廝的眼珠子都快凸出來了。只是可惜了好大一筆財貨,當初籌措起來也是頗費了不少心思……”
見甄五臣心有不甘,郭藥師哈哈一笑。
“五臣,你且說說,諾大的燕山府如今最為要緊的是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