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韓逍遙一行穿行在荒原的雜草間,他們身後是二十多位進貨販魚的韓記雇員。
由於韓記圍繞原八大王中軍營搭建竹棚收攏流民,除了幾個小營區,荒原草叢裡已看不到成片成片的流民棲身。
即便如此,仍有不少流民發現了韓逍遙他們,於是自發地跟著隊列,手提肩扛幫著減輕擔子的重量。
韓記給流民發放米粥,搭建竹棚,公平公正,從不恃強凌弱,所以,韓會長便是天底下最好的活菩薩。
聽說他去了東京城,一天兩天三天四天,現在終於回來,大夥的心頓時踏實了。
經歷過絕望的苦難,才能體會現在安穩的生活,是多麽可貴。
他們從草叢裡、小營區裡,甚至剛剛搭建的竹棚裡走了出來,默默從韓記雇員的擔子裡取出一包包物資,或背在身上,或頂在頭上,簇擁著韓逍遙他們向著核心營區而來。
隨著韓記高層迎面而來,這些流民才將物資放回擔中,一包不多一包不少,隨後他們輕松地說笑著退回到夜幕中。
夜色迷離,流民們銷聲匿跡,仿佛從沒出現過。
見此情景,元十四也不禁動容。
“他們一點也不害怕,還不聲不響地幫著我們,這種感覺真好啊!”
這一刻,他才明白,什麽“替天行道”,什麽“朗朗乾坤”,都是騙人的鬼話!
“民可載舟,亦可覆舟。這才是韓記強大的源泉!”
輕輕說完,韓逍遙從擔子上拿起一隻荷葉包,向著湧來的人群走去。
二娘跑得最快,三娘被阿姐拖著,都快喘不上氣了。
一直跑到韓逍遙面前,二娘才陡然站住。
看著一身錦繡華服的逍遙哥哥,她才意識到,對方和自己已經截然不同,似乎隔了很遠很遠的距離。
剛剛想了好多親熱的招呼與話語,一瞬間都忘光光了……
她佇立著,回身看了看三娘,想起了之前的埋冤與叮囑,猶如靈光乍現一般理解了妹妹的擔憂。
逍遙哥哥那麽厲害,連張叔、十四叔、司馬爺爺都挑大拇指,都說他將來封侯拜相當大官,可是……自己卻傻乎乎地整天惦記著吃的……
妹妹說的沒錯,無論從哪方面看,自己都配不上逍遙哥哥,終究有一天,對方不會再喜歡自己,也不要自己陪伴!
想到這裡,二娘心頭湧起從未有過的心酸,眼眶都開始模糊起來。
毫不知情的韓逍遙來到二娘面前,將手中綁扎細致的荷葉包遞了過去。
“二娘,給你的!”
蔣雀兒嘴快,搶著說道:“這可是師父專程從甄記帶回來的冰糖葫蘆,二娘快打開看看吧,又大又紅,保管你喜歡…”
眾人聽了,像往常一樣都哄笑起來。
大夥笑的越開心,二娘心裡越難受,淚水終於奪眶而出。
“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隨後掉頭就跑了回去。
韓逍遙起初就察覺到二娘有些異樣,隻當幾日沒見,對方心情激動所致,也就沒太在意,可突然發生的變故讓他措手不及。
嗯?這是受了什麽委屈麽?
可整個荒原,自馬小六以後,就沒人有這個膽量,而且二娘待人真誠直爽,也沒人舍得讓她受委屈。
第一反應,他看了看蔣雀兒。
蔣雀兒盯著二娘的背影,根本目瞪口呆,看來不知情。
再看向眾人,也都面面相覷滿頭霧水狀。
眼角忽然瞥見古靈精怪的身影,
似乎悄悄往後縮。 “三娘!你阿姐怎麽回事?”韓逍遙眼疾手快,一把將沈三娘拖了出來。
“啊~韓大哥……”
三娘也沒想到,阿姐當眾來這麽一出,八成被自己說的那些刺激了,眼下被韓逍遙拎了出來免不了心虛。
不過眼珠轉了轉,當即說道:“許是阿姐累了……”
“說實話!”韓逍遙當即拆穿這個蹩腳的理由。
眼看逃不過去,三娘隻得一五一十地交代。
“俺都是為她好,與其將來傻傻的被別人欺負,還不如趁早讓她懂事,最好像張叔家的三嬸那樣,天天得寵……”
眾人齊齊看向張誠。
張誠的油臉瞬間鍋底一般。
俺滴小姑奶奶!
好好說二娘的事,你說到俺頭上做甚?
支吾著說道:“俺就是個屠戶,如何能與會長相比……二娘差不多還是個黃毛丫頭,小孩子家家今天哭明天笑,過兩天忘了也是常有的…”
原來如此!
在眾人附和張誠的時候,韓逍遙輕輕敲了敲三娘的腦門。
“除了這擔禮物送到會議室,其他的物資全部入庫,我先去看看二娘。”
看著韓逍遙追了過去,張誠歎息道:“還是年輕沒經驗啊!女人麽,不順心了自然哭哭啼啼,哪用得著巴巴去哄?尤其不能慣壞了,不然天天鬧個沒完,煩也煩死了……”
“張叔,那該怎麽辦?”蔣雀兒覺得似乎有道理,趁機請教。
“一個字,揍!哪個鬧就收拾哪個,看她們一個個地以後還敢作妖!”
“哼!”三娘不服氣了“張叔,別把幾個嬸嬸都打跑了,有得你後悔!”說完,跑前跑後地查看這次帶回來的二十多擔物資。
被三娘懟了一句的張誠,滿不在乎地笑道:“跟著俺,有吃有喝,住木屋蓋被褥,這幾日不知多少人家來說媒,誰會跑?哈哈~”
眾人雖面上不說什麽,但心裡都認同這個道理。
這年頭,女人不就是圖一個吃喝不愁嗎?
若是夫家有點權勢,能照應娘家一二,便是頂頂有面子了,至於丈夫的打罵訓斥,嫁夫從夫,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
不提眾人搬運物資的瑣碎事項,二娘一路抹著眼淚跑回了自己的木屋。
油燈下,雙鬢斑白的沈吳氏小心地縫補著衣物,時不時拿著針頭在發髻上蹭蹭。
沒辦法,二娘乾起活來大大咧咧,一天下來,不是這裡刮了個口子,就是那裡裂了道縫。
現在托小韓郎君的福,祖孫三人得以安穩度日,得益於三娘領了針線和碎布頭回家,作為一把年紀的祖母奶奶,體力活確實做不動,可替大孫女縫縫補補還是手到擒來的。
想著若是傳聞不假,二娘嫁給小韓郎君,再添一個大胖小子,那日子就算自己死了也會帶著笑。
至於三娘,打小就聰明伶俐,而且看模樣身材差不了,等過兩年許個好婆家,一切都圓滿了!
突然,房門被推開,一股冷風灌入,油燈那豆大的火苗劇烈搖擺,差點熄滅。
沈吳氏趕忙用手護著燈芯,卻看見大孫女抹著眼淚風風火火扎入自己懷裡,放聲大哭起來。
“奶奶~嗚嗚嗚……俺心裡好難受……嗚~”
沈吳氏雖然內心驚訝,卻輕輕拍著孫女的後背,安慰道:“俺的小心肝吆,莫哭莫急,莫要傷心,有啥委屈都說與奶奶聽,奶奶給你做主!”
聽著奶奶慈愛的聲音,二娘抽泣著顛三倒四地把心裡的委屈,一股腦的傾述出來。
聽著聽著,奶奶已經大致明白,也安心了。
哎呀,孫女知道得失,這是長大了呢!
於是笑著說道:“這可是到荒原來,奶一回見你哭呢!這說明俺的小心肝有心上人了,是真正懂事了!”
二娘仰起臉,含著淚問道:“懂事?可俺還不知道怎做才叫懂事……”
“當你心裡頭念著別人,會替別人考慮的時候,就是懂事,你不要急,每天多念著別人一點,多考慮一點,就會慢慢長大了。”
二娘想了想,掛著淚痕擔心地問道:“那還要多久才能真正長大?到時候逍遙哥哥會不會喜歡別人不理俺了?”
追到門口的韓逍遙沒有貿然打擾,靜靜地聽著。
沈吳氏飽經歲月的臉上浮現出遲疑,但隨後輕輕地替孫女擦拭眼淚。
“有的人,見一個愛一個丟一個,一生中喜歡很多人。奶奶不知道這樣是對是錯,但若是你真的喜歡一個人,用情太多刻意計較,最後傷的會是自己。”
二娘似懂非懂,有些苦惱地說道:“奶奶,俺還是不懂,俺今後該怎麽對逍遙哥哥……”
門口,韓逍遙咳了一聲,故意問道:“奶奶,二娘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