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首詩在大驪還沒出現過。
親口說出這首詩的黃鰥夫身份昭然若揭。
黃巢。
也是當過皇帝的人,但也有可能是黃巢之後的人,所以知曉這首反詩。
轉念一想,應該就是黃巢本人。
黃巢之後的人知道這首詩流傳極廣,說出來會暴露異人身份,而黃巢本人卻不知道他這首《不第後賦菊》留名青史了,所以才敢肆無忌憚的說出來。
不曾想一個小小的垂簾村,竟然有一位大唐劍聖,還有個反王。
趙楚仙轉身,看著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台階上,手捧著兵書《大解九論》的先生,苦笑道:“他想造反,在垂簾村立國當一個山溝皇帝。”
裴旻哂笑一聲。
那首詩倒是不錯,衝天殺意之中,洋溢著雄霸天下的豪情,可惜人不靈光,山溝立國也想進取天下,怕是想多了,隨口道:“會是異人?”
不是很確定。
因大驪也有一座大城名叫長安。
趙楚仙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說。
裴旻卻是自言自語,並沒有問趙楚仙,將兵書握在手上負於身後,正色教誨道:“做人一生,當正身立本,走不得捷徑,須知這上天下地之間,自有青碧正氣恢弘大道,凡事多預且慮,世間萬物有其規,順勢逆勢一念間,明辨自身以適潮流,終得一日乘青雲,觀覽大道正氣,此為君子立身。”
本打算過幾日下山,既然大驪天子已駕崩,估計外面局勢很亂,裴旻決定盡早下山,看能否找到心中那首貞觀長歌。
也算是對趙楚仙的歷練。
可以讓他試著獨立應付事情,他要成長,總不能一直萌蔭在自己翼下。
趙楚仙躬身:“學生受教。”
決意暫時不去理這件事,既然大驪那位病秧天子已經掛了,異人也罷,大驪土著也好,要想於亂世立身,需強大自我。
看書看書!
待先生出了道觀去山腳下的私塾,趙楚仙拿出一大堆的兵書,努力讓自己沉浸兵謀將略之中。
晌午時分,淅淅瀝瀝下起了濛濛細雨,一柄油紙傘在雨簾裡從遠而近,撐傘的是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十一二歲的模樣,一身雪白長裙,同齡人中算是高挑的小身板已有些小妖嬈的身段,梳著元寶髻,五官乖巧尚有嬰兒肥,眉宇間隱有美人胚子,大大的眼眸在長長的睫毛下一如湖泊。
純淨寧謐。
提著籃子走入道觀,脆生生的聲音尚有稚氣,招手喊道:“仙哥兒,吃飯啦。”
趙楚仙臉上湧起溫暖笑意。
無論在那個世界,孤獨的人都會報團取暖,他和程暖春就是如此,十年前的一場大火,比鄰的兩家人只有三個孩子活了下來,他,程暖春和程二狗。
二狗前年去了山外闖蕩,他要給妹妹程暖春闖一個未來。
暖春,是裴旻取的。
本名程青梅。
趙楚仙放下兵書,接過籃子,將飯菜端到書桌上,安靜的吃著,雖然只有小蔥拌豆腐和山蕨炒臘肉兩個菜,但卻吃得細致而認真。
他很珍惜活著的幸福。
小姑娘坐在門檻上,雙手支肘撐著臉蛋,醜乖醜乖的看著,吃吃的笑著說:“仙哥兒你知不知道,黃鰥夫這兩天帶著人成群結隊的上躥下跳,也不知道在做什麽,弄得村裡人心惶惶,聽說黃鰥夫半夜還去敲了李寡婦的門。”
又道:“人心惶惶,我用得對吧?”
趙楚仙微微一樂,
“對,可惜暖春你是個女孩子,要不然去參加科舉,肯定要高中,成為自古以來的第一個女狀元。” 小姑娘便笑,睫毛彎彎眼睛眨啊眨。
趙楚仙慢條斯理的將飯吃完,乾乾淨淨,小姑娘呵呵直樂,說和狗舔了的一樣呀,趙楚仙莞爾,正是長個的時候,胃口好。
收拾好碗筷,細雨驟停。
飯後不宜運動,趙楚仙斜斜倚在椅子上,以手枕頭,望著烏雲浮遊的天穹,輕聲說:“暖春,你想過去山外的世界看看嗎?”
小姑娘嗯嗯點頭,“平江集嗎。”
沿著青衣江畔那條掛在山間的小路走四五十裡,在關口處有一座臨江的小集市,垂簾村人只有逢年過節時才會去,大多時候一年能去兩三次。
趙楚仙搖頭,“我是說比平江集更遠的外面。”
小姑娘哦了一聲,搖頭。
不去。
前年二狗哥出山去闖蕩的時候,村裡老人到家裡來勸他,七嘴八舌說山外的世界是很危險,小姑娘在一旁聽得心驚膽戰。
趙楚仙沉默了一陣,“我想去看看。”
山外的世界很精彩。
小姑娘不說話了,情緒黯然。
二狗哥走了,如今連仙哥兒也要離開自己了麽。
趙楚仙沒注意到小姑娘的異常,望著窗外山間流雲如海河,心在騷動,“再等三年,我也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經歷過燈火輝煌的俗世繁華,哪能承受垂簾村的寒涼。
我也曾跨東風騎白馬,我也曾天上人間叱吒。
來到這風雨大驪,雖有秦皇漢武等眾多的千古君王在前, 但我趙楚仙也想數一數風流人物,看看這亂世之中,誰會是那最後的一代天驕。
小姑娘哦了一聲。
起身,“我去私塾讀書了。”
提著籃子,撐著油紙傘走向山下。
趙楚仙目視著那一朵花,看它在之字形的山路上或隱或現,細雨後青山愈發蔥翠,煙幕朦朧中,山間小花如畫。
暖了人心,晴了人間。
待那朵小花消失在山腰處,趙楚仙喝了口水,繼續看書。
眼看天色漸晚,趙楚仙收拾了書房,出門前想了想,又回到書房去拿了本《大解九論》,這才下山去私塾和先生、程暖春一起吃晚飯。
傍晚時分,田間無人勞作。
一輩子面朝大山背朝天的垂簾村人,不勞作時,閑漢子懶婆娘們聚集在山腳下曬場旁邊的楊柳樹蔭裡,借著林蔭乘涼,插科打諢度著炎熱時光。
說著東家長西家短的瑣事,又或用葷段子撩騷著那些懶散婆娘孤身寡婦。
趙楚仙路過曬場,訝然發現今日無人。
人去哪裡了?
旋即恍然,估摸著是因為黃鰥夫的事情,大家不太敢聚集在一起,總有些人守著安穩日子,不願意跟著黃鰥夫冒這殺頭的險。
私塾裡傳出陣陣讀書聲。
還不到放學時候,先生裴旻在私塾裡教導孩子讀書,趙楚仙懶散的來到私塾外,找了個楊柳樹蔭下,繼續看兵書《大解九論》。
先生說的有道理。
亂世了嘛……
多懂一點兵道不會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