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若爽雙手抓著泳池邊的池壁,趴在水面上,借助水的浮力漂浮,練習自由泳的打腿動作,一邊還遊刃有余地把頭埋進水裡,輕松地憋氣。
腳板繃直到最佳狀態,膝關節彎曲帶動小腿肌肉上下打腿促進腳部的擺動,形成自由泳在水中前進的動力之一。
易若爽深深謹記著教練說過的每一句動作要領:“大腿根部絕對不能彎曲,動作幅度會變形,吃力不討好,反而會成為累贅。”
易若爽周圍水花飛濺,水面上出現了一些白色的泡沫,都是那群小可愛“製造”的,大家都在認真練習,天真無邪,沒有心機最單純的年齡,並沒有孩子因為累而偷奸耍滑,泳池裡一片狼藉,腳板拍打在水面上打腿的水花一刻也沒有停下,水面不知道何時才能恢復平靜。
絕不辜負美好的晨光!
尤其是一大片同齡的孩子都在統一練習著一個動作,人心齊,年輕而充滿活力與希望,熱熱鬧鬧的,朝氣蓬勃,甚至還在無聲中達成共識,比較誰打腿打出的水花更大。
易若爽也傻乎乎地加入其中。
他注意到了一大堆同學中一個比較顯眼的女孩兒。
標準的雙眼皮,如果不是因為皮膚有些黑,就有些像混血兒。紫色的泳帽後面沒有扎小辮子卷起來之後的凸起,說明她是短發。膚色由於這幾天都在陽光和紫外線中訓練,皮膚暴露在其中,不可避免地和清一色的男同學們小麥的膚色一致。
一些女孩子從小嬌生慣養,過慣了玉盤珍饈的生活,一下子加入其中,不太適應新的環境,剛開始還能在塗抹了一身的防曬霜之後湊合著勉強遊兩圈,後來隨著自由泳訓練動作和難度系數、時間的增加,都受不了這種高強度的訓練,紛紛要求家長給她們辦退學手續。
連一些男孩兒,也心生退意,對訓練抱著抵觸的情緒。
只有她,每次訓練最刻苦、最認真,從不喊苦喊累,總是偷偷躲在角落裡默默努力。明明是一個女孩子,卻比男孩子還要堅毅而勇敢,訓練了這麽多天,還能夠一直堅持下去。
總是一馬當先,在教練發出出發指令之後,將腿部的力量集中在腳底(這可不是在凝聚查克拉),在一瞬間爆發,腳蹬池壁,借力滑行了五六米,然後漸漸與同學們拉開距離,最後第一個到達任務的最終目的地。
她的水花,打得最大。
一股不服輸的勁兒,屬於那種並不沉默文靜的女孩。正相反,她看起來挺喜歡表現的樣子,可能這是這個年齡的孩子慣有的心裡想法。
假裝頹廢,默默努力,然後再一鳴驚人。
易若爽絞盡腦汁也想不起來她叫什麽名字。
剛才章魚哥點名的時候沒注意到她啊……好像叫鄭什麽來著?
易若爽發現,他所見過的姓鄭的女孩子好像都挺漂亮的。好吧,這估計就是家族基因吧,羨慕不來呀。
“可以了可以了你們,都濺到我身上來了,待會兒我洗澡的水費就你們賠!這個月工資都沒剩多少了,還不如我小外甥壓歲錢多。哎,我太難了!”張宇擦了擦白色短袖T恤上的被水沾濕的地方,一邊嘴上嘀嘀咕咕地抱怨道。
水費是教練專用辦公室裡的一個用隔板隔開的衛生間裡的花灑噴頭的開支。這是從教練工資裡扣的。每個月也就幾十塊左右,張宇也很少在教練專用辦公室裡洗,他家離少體校很近,騎車不到3分鍾就到了。
他是典型的“月光族”。
雖然游泳教練的工資也有5000左右,小縣城經濟匯率並不大,也不像福州那樣的大城市。 在福州,如果說一根棒棒糖要¥1的話,在這種小縣城也只要五毛錢。
“教練你好窮啊!要不要我請你吃大餐?”易若爽眯著眼睛,裝作一臉鄙視的樣子。
新學員中一片哄笑聲,掩蓋了打腿的聲音。
易琳琳吃瓜看戲,幸災樂禍地盯著瞬間啞口無言的張宇。
他竟然被學生看不起了?!
還是七八歲的小屁孩兒?!
無顏見江東父老啊!
誇張一點,誇張一點懂不懂?!我不要面子的嗎?
“你,出來,給大家示范一下憋氣。”哼,你不是很拽嗎?我這個教練白當的?你教練還是你教練,不殺雞儆猴別人都把我當什麽了。
張宇一臉嚴肅,心裡卻在小孩子氣地想這些東西,和他看起來義正言辭的臉背道而馳。
旁邊有一個看起來年齡比較大的光頭老教練由於水的阻力慢吞吞地走了過來,把右手粗大的手掌壓在易若爽後腦杓上。
這個光頭老教練是易琳琳那一輩的教練,叫做許國之,眼神禿鷹似的毒辣,再加上發亮的光頭,黑色的皮膚,小孩子見了估計會被嚇哭,一副不好交往的樣子。
易若爽第一次見到他還以為是黑道老大或者殺人犯混了進來,如果不是易琳琳提醒他,估計這會兒警察早就來了。
小孩子都不樂意記名字,往往會用最具有代表性的面部特征或者身體特征來定義代表一個人。許國的光頭在太陽底下發亮,讓人聯想到發光的白熾燈。
易若爽通常在和家人描述他的時候,都是一口一個“光頭教練”。
新學員們停止自由泳打腿訓練,一窩蜂地圍了上來,目光炯炯,四五十道稚嫩天真的目光聚光燈似的聚攏到易若爽身上。
易若爽渾身不自在,有些想笑卻又抿緊了嘴唇,表情更加奇怪了。
“三、二,一。”許國之的聲音渾厚有力,像春雷一樣轟隆隆地炸響在易若爽的耳畔,還有陣陣回聲,讓易若爽目光凝滯了一瞬。
許國之的手掌動了。寬大的手掌雄壯有力,按著易若爽的後腦杓往水下沉下去。
易若爽原先心裡面還在七上八下的打鼓,但是當臉部皮膚與冰涼的水面融為一體時,浮躁的心很快冷靜了下來,調整好正確的決定。
易若爽頭腦現在出奇的平靜。四周沒有聲音,停下了失落的喧嘩。
因為外界聲音通過空氣振動而傳播,而如果要使水震動,則需要大的多的力量才可以。
要不是可以透過泳鏡觀察到水中一隻隻短小的同學們的腳,易若爽還以為周圍似乎只有一個人。
有些在水中呼吸的錯覺。
易若爽之前也和同學們訓練過憋氣,卻從來沒有打到過如此人水合一的境界。空曠到沒有任何波動,沒有任何聲音。
湛藍色的水底,透過並不特意添加防紫外線的泳鏡,易若爽的視線前方一片清明,只有偶爾從嘴中吐出的泡泡出現在他的眼前。
一隻黑色的蝌蚪從易若爽眼前飄過,要多囂張有多囂張的那種。
易若爽:你是來刷存在感的嗎!
不知道為什麽,易若爽覺得自己好像喜歡上水了,被憋氣的成就感促成的,漸漸對在水裡憋氣上癮了。
大約過了十多秒,易若爽嘴裡的泡泡已經吐完了。由於還沒來得及做好準備,只是匆忙地吸一口氣就被按到了水裡,根本就沒有足夠的氧氣。
胸口傳來一陣輕微的憋悶感,緊接著是鼻子,後來因為胸口的憋悶連臉部也輕微地扭曲了。這種感覺,就像一隻大手抓著心臟,再放進裝滿硫酸的實驗瓶中,被快速腐蝕。
他下意識地往上頂,那雙大手似是有所察覺,也放松了一點力道,易若爽輕而易舉地就將腦袋浮出了水面。鼻子一接觸到空氣,就和嘴一樣像是大功率機器一樣貪婪地呼吸。
“十七秒二九,小子你不行啊,你姐以前第一次憋氣的時候也才憋了半分鍾,一代更比一代弱。”張宇滴地一聲按下的手中看起來非常專業的教練機械表,拿在手裡搖了搖,有些遺憾和惋惜道。
“那你還不是她的手下敗將,還有臉說。”易若爽哼了一聲,雙手一攤,聳了聳肩,滿不在乎地戲謔道。
對於張宇經常輸給易琳琳的事,易若爽早就聽易琳琳吹噓了千萬遍,耳朵都聽得長出繭子來了,比熟悉自己的頭髮有多少根還熟悉這件事(更準確的說是根本就不明白自己的頭髮有多少根啦)。
“會……會憋氣有什麽用?這是游泳比賽,又不是憋氣比賽。游泳比賽靠的是游泳!和憋氣有什麽關系,這麽小一個小屁孩兒懂什麽。”張宇被易若爽敢直接頂撞自己的膽大包天驚的愣了一下,好一會才反應過來是在諷刺自己,底氣不足地狡辯道。
一般來說,新學員對於教練的畏懼是天生的,張宇當教練這麽多年,還沒見過敢這麽囂張跋扈、張揚個性地衝著他說話的學員了。
“怎麽會沒用啊?上次身體檢測的時候,你不是還給我們檢測的肺活量嗎?肺活量對於游泳運動員乃至體育運動員來說,難道不是很重要的嗎?”易若爽向來毒舌,又從來不是那種以德報怨的人,現在得理不饒人,直接在泳池裡和張宇來了一場關於憋氣的辯論大會。
“張宇,你怎麽和孩子較上勁兒了。”許國之冷颼颼地一臉嚴肅地瞟了過來,不過瞪的是張宇,而不是罪魁禍首又表現得非常無辜的易若爽。
“哦。”張宇弱弱地應了一聲。許國之年輕的時候就是帶過他的提高一隊的教練,學員對教練骨子裡都有畏懼和尊敬,雖然現在同樣是游泳教練,二人之間是同事的關系,張宇還是要聽許國之的。再說如果繼續爭辯的話也爭不過人小鬼大的易若爽,也就借坡下驢,給自己一個台階下了。
“馬上訓練,嘗試把浮板拿開,練一下自由泳的全套標準動作。”張宇瞄了一眼手上的手表,計算出什麽時候上水結束訓練,然後合理地安排訓練的科目。
最開始訓練自由泳打腿時,學員們都是手上拿著一塊浮力密度大的浮板,這樣一來腳就可以獨立訓練自由泳的打腿動作。
不過既然是新學員,難免錯漏百出。有的學員屁股一直沉下去,就相當於坐在水裡了,開坦克似的,然後就翻在水裡,成了風靡一時的笑話。
易若爽也出了一點點狀況。
課程是一對五,張宇總是顧得上這個顧不上那個,易琳琳就親自穿上游泳衣下水教不成材的弟弟。
易若爽不知道怎麽搞的,他自己長大之後也想不明白,自己那時候到底出了什麽狀況。
易琳琳抓住易若爽兩隻腳的腳裸處,然後協助他上下打腿,水花濺在易琳琳的框架眼鏡上,水珠一點一點的往下滑落,模糊了整個鏡片。
易琳琳近視了,度數還不低,足足有六百多度。定製的近視泳鏡落在了大學宿舍裡。易琳琳是校游泳隊的隊長,非常受教練的賞識和重視。開學就要來一場和隔壁京大和橋大的游泳隊來一場比賽,現在本來應該在學校的游泳館訓練。可是為了易若爽,就不得不以易媽媽生病的理由回家。
真的要氣不氣,就當易琳琳協助易若爽打了一會兒腿之後,易若爽遊出了一段距離,打腿動作又停下了。
於是易琳琳繼續協助,然後放手,易若爽又停下了。
如此反覆發作,惡性循環。
“我靠,你能不能給我爭點兒氣啊……”易琳琳欲哭無淚。
“啊?”易若爽一臉的無辜和茫然。
易琳琳鼻血狂飆三升。
“天哪!老天爺你能不能給我爭點氣啊!”
“姐,我叫易若爽,不叫老天爺。倒是老冰棍兒挺好吃的。”
“閉嘴,我看你就像個冰棍!快點化了算了。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