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君高傲,在東瀛國土上,也靠著一手仙家武藝,被尊稱為‘神’。
他此刻被壓入泥土中,頭上還踩著一隻香氣淋漓的腳。
心中羞憤自然不言而喻。
他神智很清醒,但偏偏無力控制四肢,就如靈魂被鎖在囚籠中。
只能眼睜睜的看自己從地上爬起來,如奴仆一般跪在夫人腳下。
身體控制權,在剛才幾招之間,已被那無形無影的大黑天邪蠱奪走了。
“歸你了。”
桐棠夫人對艾大差擺了擺手,語氣隨意的說:
“用心做個機關人。
我知你和小蘭兒有個約定,這人便替了小蘭兒,以後不許再騷擾她!
若是被我發現你還敢聒噪,便斷了你的腿!”
“唉,好,咱大差一個唾沫一個釘,大姐放心便是。”
艾大差很狗腿的上前一步,把那身體僵硬的月君扛在身上。
他身形一閃之間,便離開此處。
其實,剛才真要打起來,以艾大差的手段,收拾一個一瓶不滿,半瓶晃蕩,又在雞群裡過久了,自視甚高的月君還是沒問題的。
但若是動了追命,這上好材料,就要真被毀掉了。
還是大姐手段高超,讓材料保存的極其完整,他在青陽門裡,守著仇不平的遺骸,卻無法制器,心中早已耐不住手癢了。
這一次,便要用這蓬萊月君,好好練練手才行。
“沈秋那撲街仔,倒是守信的很。”
在往青陽門去的山路上,艾大差自言自語的說:
“前些日子,還送來一具勉強入眼的上等材料,嗯...若是真能湊齊二十人,倒也確實是一樁美事。”
至於大姐出手護了沈蘭...
那就罷了吧。
反正這月君修仙家真氣,體魄溫養倒也不錯,自己沒做虧本買賣。
大姐不愧是自己人!
有好處就想著自家人,真和豪爽的張大哥是絕配,可惜大哥心中有心結,難以接受大姐心意。
真是可惜咯。
艾大差一陣唏噓,離了大姐,這大黑天邪蠱的奪魂鎖魄的效果,便弱了一些,那月君開始掙扎。
他嘿嘿一笑,一巴掌拍在月君脖子上,他說:
“別急,月君大人。
接下來,咱大差還要和你好生‘親近親近’呢。”
另一邊,青陽山下,沈蘭見夫人朝她走來,便有些畏懼。
桐棠夫人雖面色平靜。
但剛才一出手,便是奇蠱殺人。
顯然是心中憤怒,此番身邊又沒有黑白蠱師相隨,這一次肯定是為了重要的事情,獨自離開鳳凰城的。
而這大黑天邪蠱,她也聽小玄魚說過。
乃是苗疆七奇蠱之一,又是篡命蠱的更上級蠱蟲。
殺人害命,無形無影,一旦中招,便要被奪魂鎖魄,成活死人一般,效果極其霸道,就連天榜中招,也是難脫厄運。
普天之下,只有巫女才懂飼育之法。
若不是心中氣急,夫人肯定不會用這等奇蠱,去對付一個半步天榜的家夥。
“姑姑問你,玄魚兒,是不是跟著你去泉州了?”
桐棠夫人冷聲問了一句。
沈蘭心中恍然大悟,原來這怒氣不是朝著自己來的。
那還好點。
她搖了搖頭,溫聲說:
“沒有,我是知曉夫人對玄魚的愛護,又怎麽敢帶她離開鳳凰城?夫人,玄魚這是...偷跑了?”
“唉。”
桐棠夫人哀歎一聲,說:
“在你離開苗疆之後,那丫頭便留了封信,說是要去助你成事,偷跑了出去,我也不敢大張旗鼓的派人去找。
生怕我那無知徒兒被有心人捉了,
反來要挾於我。結果,我這剛出苗疆,那任豪便來信詢問我欲做何事。”
“唉”
夫人再次哀歎一聲,說:
“都說武藝高強,就能保全自身,天下之大,何處去不得。
但你看看,小蘭兒,姑姑這一身武藝勉強也算高手了,一舉一動,卻又引得那武林江湖關切非常。
任豪知我與哥哥的關系,自是不敢阻攔,但用心防備之下,我卻也不能隨便行事。
小蘭兒,你知道我那徒兒去了哪嗎?”
桐棠夫人盯著沈蘭。
後者抿嘴想了想,低聲說:
“玄魚問過我關於張嵐之事,現在想來,她應該是跑去蘇州找張嵐了。”
“張嵐?哥哥那個沒出息的兒子?”
夫人眼睛一眯,便氣不打一處來,她說:
“我是癡戀哥哥一生,我的徒兒,卻又青睞那沒出息的張嵐。我們師徒兩,這一輩子,怕都要毀在他張家人手裡。
小蘭兒,我問你,你此番去,可報了仇?”
“嗯。”
沈蘭點了點頭。
“心中鬱結可曾消散?”
夫人又問到。
沈蘭又點了點頭。
“是不是感覺一下子沒了方向,不知該去做何事?”
桐棠夫人伸手在沈蘭臉頰上摸了摸,又問了一句。
沈蘭猶豫片刻,還是點了點頭。
“所以說你們這些年輕人,不好生過日子,非要打打殺殺。”
夫人輕歎了一聲。
她是隨張莫邪走過江湖的,像這江湖復仇之事,她也見過太多。
但復仇完了,可有誰能如話本所說,盡得心中安靜?
這大仇得報,得償所願之後,最大的問題就是,絕大部分時候,復仇的結果,多半讓人失望...
一開始,復仇的暢快感很棒。
但緊接著,滿足感飛快流失,甚至快樂維持不到一天,最終,空虛!
吞噬一切的空虛,茫然,便迎面而來。
“你為了報仇,把自己鍛打成了一把毒劍,但這會,仇恨散去,卻已無人持劍,心中劍刃也不知該刺向何處。
每段仇恨都有終點,局外人,局內人,都想看到終點。
但越過終點後,你還得繼續。
你這如花兒一樣剛綻放的人生,也還得繼續。姑姑就再幫你一次。”
夫人隨口說了句,纖纖玉指輕輕一翻。
正扣在沈蘭下巴上,香氣撲鼻,但緊接著,便感覺全身麻痹,有隻如小蠶般的蠱蟲自鼻孔掠入,順延著沈蘭臉頰,脖頸。
一路向下。
最終入了心竅,蟄伏下來。
“啪”
劇痛傳來,沈蘭捂著心口,痛呼一聲,似是被叮咬數次。
但緊接著,她就感覺心頭一變。
那些煩擾思緒,似是被無形之手一把推開。
剛才還妄念多生的心頭,這會卻一片平靜,就如月下寒潭,不帶一絲漣漪,就好似這紅塵紛擾,都已離她而去。
心頭一靜,沈蘭便感覺已經蔓延到雙臂的化龍指毒素,又被重新壓回了雙手之中。
“你既已報了仇,這化龍指邪功,便不要再練了。”
桐棠夫人看著沈蘭,溫聲說:
“有‘清心蠱’壓著,邪功毒素便不會擴散,只是,這味清心蠱壓你妄念,讓心境如古井無波,對外界事物再難反應。
這本是襄助蠱師修行,以及懲罰用的手段,中了清心蠱,若是心頭再有波瀾,大喜大悲之下,便會有剜心刮骨之痛。
你以後要注意點。”
“謝夫人救命。”
沈蘭當即誠心道謝,只是這清心蠱入心竅,壓得她心中死寂,讓她說話間,都變得四平八穩起來。
就好似一瞬間,就換了個人一樣,再無一絲嫵媚,妖豔之感。
“好。”
苗疆巫女后退一步,她對眼前沉穩下來的沈蘭說:
“你既已了卻紅塵之事,便是自由身了,姑姑倚老賣老,要你入我巫蠱道,做個在外行走的護法,你可願意?”
“願意。”
沈蘭俯下身,對桐棠夫人說:
“夫人大恩,我本就無以為報,此番報了仇,心結已解,此後便由夫人驅使。還有,桐棠姑姑年輕的很。
乃是天下一等一的絕色美人,不要總說自己老嘛。”
“哈,還是小蘭兒會說話。”
夫人滿意的點了點頭,說:
“我就喜歡聽你奉承我,好了,你既已是我巫蠱道護法,眼下便有一事,讓你去做。
去蘇州,找到玄魚。
再警告那沒出息的張嵐,離我徒兒遠一點!”
“嗯。”
沈蘭剛才就猜到,桐棠夫人是要她去找到偷跑的玄魚了,她又問到:
“那找到之後,要不要把玄魚帶回苗疆?”
“這個...”
桐棠巫女有些遲疑,她想了想,說:
“玄魚蠱術天賦一流,但卻如我年輕時一般,性子太急,耐不下心,這一番出走,大概也是想要去出去轉一轉,見見世面。
就如當年我隨著哥哥離開苗疆,環遊天下一般。
她也長大了,總是困在鳳凰城不好,便許她外出逛一逛。
這樣吧,三年之期。”
夫人對眼前沈蘭說:
“三年之後,帶玄魚回來,讓她收收心,也開始學著要有個巫女的樣子。”
“嗯?”
沈蘭猛地抬起頭,她看著一臉平靜的桐棠夫人,她說:
“夫人,姑姑,你正值壯年,苗疆十幾萬蠱師都以你為首,你若是突然讓玄魚接任巫女…怕是要鬧出禍事來。
更何況,玄魚年紀太小了,她壓不住苗疆陣腳。”
“我是注定要隨哥哥而去的,若不是苗疆事務纏身,我早就丟掉這些擔子,去找哥哥了。”
夫人倒是一臉無所謂,她輕聲說:
“哥哥狠心,多年不來尋我,我又不是沒長腿,還不能去找他嗎?
至於玄魚接任之時,殺人的事自然不用她去做,有人會幫忙的,苗疆之地,誰敢跳出來,誰便死。
再說了,我不是給小玄魚,留了可靠的人嗎?”
她看著眼前沈蘭,說:
“白木和黑潮兩個丫頭,都是黑白蠱師權貴之家的嫡女。她們和她們的家族,對我忠心耿耿,有她們在,苗疆翻不了天。
還有你...
小蘭兒,你以前可是做殺人買賣的,姑姑若是要你幫玄魚殺幾個人,你能下得了手?”
“能!”
沈蘭面無表情,毫無猶豫。
“好,這才是姑姑的好蘭兒。”
桐棠夫人輕笑一聲,隨手一丟,那黑蛇一樣的黑劍蠱,便被丟到沈蘭手中,巫女大人起身飛掠,轉眼就消失在沈蘭眼前。
“這劍蠱,是昨日剛育出來的,你拿去防身用吧。
姑姑離開鳳凰城已有數日,再不回去,這江湖十二天榜,怕都要心中生疑,我也不想攪得江湖大亂。
替我護好玄魚。
我在鳳凰城等著你們兩。”
夫人的聲音在夜色中消散開來。
沈蘭看著手上纏繞的黑劍蠱, 這玩意乃是奇特蠱蟲,看著像蛇,但其實是十萬大山中的靈異之物。
一身鱗片堅固非常,注入真氣便能形成奇異兵刃。
最奇特的是,黑劍蠱的堅固性,是可以隨著真氣注入不斷提升的。
在巫女手中,這黑劍蠱,怕是天下利器都斬不斷,在沈蘭手裡就弱一些,但也堪比江湖名刃。
而且,這玩意帶劇毒。
在接戰中被劍蠱咬傷,不及時救治,就要一命嗚呼,乃是十足的巫蠱道風格的奇兵,充滿了苗疆特色。
神秘,詭異,凶狠,漂亮,而且殺人無形。
“走吧。”
沈蘭將黑劍蠱纏在手腕,旁邊五行門叛徒,又把那月君掉落的赤紅倭刀尋了出來,雙手遞給沈蘭。
妖女拿在手裡把玩一番,把那銳利兵刃丟給秀禾。
她伸手摸了摸秀禾冰冷的臉頰,說:
“先給你換點零件,讓你更能打一些。
夫人給了咱們任務,既然無事可做,便隨著夫人指示走,以後啊,咱們兩個,就要跟著小玄魚混了。”
“還有你等,先去蘇州吧,我隨後去和你們匯合!”
沈蘭對後方的一眾五行門叛徒吩咐了一句,眾人立刻起身散開。
這些人剛才看到了桐棠巫女對沈蘭的親近。
這可是天榜高手,統帥苗疆幾十萬苗人,就如一國女王,在知曉沈蘭未來前途光明之後,這些叛徒們做事的心力也多了很多。
大師姐未來前途既然光明無比。
那他們…
也會有光明的未來!
有付出便能有回報,付出更多,得到更多,他們這些江湖人所求,不就是這樣一個公平的世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