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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道江湖》二十九.0鈞1發【六十五/一百】
青龍山半山腰上,是非寨外圍,一處臨時軍營中。

  穿著麻布長衫的威侯趙廉,正在視察傷兵營地,在一眾傷兵低沉的呻吟中,這位南朝老將面色陰沉。

  他統帥精兵一千,幾乎是兵不血刃的攻下了是非寨前兩道山門。

  但在最後一道山門遭遇了頑強抵抗,若非後續又有精銳趕來支援,這第三道山門,幾乎是不可能拿下來的。

  前日凌晨時,那夥賊人主動退守山寨,將第三道山門讓了出來。

  但他們並未投降,反而緊閉山寨大門,要和南朝軍隊決一死戰。

  趙廉指揮大軍圍住山寨正門,自己親自領兵,在夜裡突襲了一次,突入寨中,但又被死命反攻的匪徒,以不計傷亡的方式趕了出來。

  這等凶悍不畏死的對手,趙廉戎馬一生倒也不是沒見過。

  北朝的精銳軍也是這般。

  尤其是在十幾年前的太行大戰裡,趙廉親眼見過那夥來自白山黑水的凶蠻之徒,頂著大半的損傷繼續攻擊的場面。

  還有南朝最精銳的天策軍,也曾在損傷五成的情況下,星夜追襲北朝潰兵。

  但這些都是天下有名的強軍,能做到如此並不讓人驚訝,可是,這是非寨,只是一群土匪罷了。

  他們又憑什麽能做到如此?

  這讓老於戰陣的威侯非常不解。

  現在兩軍就在是非寨外對峙,攻守之勢,已經持續了整整一天,南朝這邊傷亡慘重,他統帥的先鋒已經折損三成有余。

  這傷兵營裡,也布滿了各種虛弱兵卒。

  趙廉也談不上愛兵如子,但他知曉人心。

  越是此等困難之時,越需要兵卒們齊心用命,便在吃了晚飯後,在傷兵營中行走,時而慰問這些傷者。

  他們已經不能上陣,按道理說拋棄就拋棄了。

  但趙廉很清楚,對傷兵施以關心,對戰死者多加榮寵,則能讓其他兵卒維持士氣。

  這是他戎馬一生的經驗之談。

  “侯爺!外軍送來急報!”

  就在趙廉和一個受傷的都尉聊了幾句後,便有親兵走入這血氣滿鼻的傷兵營地中,他帶來了一封急報,趙廉手裡捏著旋轉的兩個小鐵球停了下來。

  這位侯爺看了急報,臉色微變,卻又對身邊的人哈哈笑著說:

  “那仇不平號稱天下高手,老夫看也不過如此,我外軍已經阻攔住他,必不讓他干擾這是非寨戰事!”

  “諸位兄弟!”

  威侯對四周之人抱了個拳,他朗聲說:

  “這幾日諸位的勇猛忠誠,老夫都看在眼裡,今夜我等便加把勁,一鼓作氣,攻下這名聲之外的天下第一寨,也好揚我軍聲威!

  咱們這等赳赳武夫,靠的就是一刀一槍掙前程。

  本候便保諸位一個好前程!

  此戰若成,全軍上下,皆有封賞!”

  這一番話說得周圍都尉們齊聲應諾,這讓趙廉微微點頭。

  他撫摸著白須,走出營帳,軍心可用,今晚便再做猛攻。

  只是...

  威侯看了一眼手裡捏的皺巴巴的急報,他眼中再無喜色。

  趙廉急匆匆的回到自己的營帳中,找來兩位親信,大聲喝罵到:

  “你等怎麽辦的事!

  老夫給了你們4000兵卒!皆是精銳,從青龍山到泗水一路,布下五道防線,你等卻連一個仇不平都攔不住!”

  兩個親信被威侯手中的鎮紙打在頭上,卻不敢動作,只能束手而立,承受威侯的憤怒呵斥。

  “老夫知那仇不平乃是天下高手,便也不讓你等擊殺於他,只是拖延!”

  趙廉的呼吸粗重,這等老人雖已到花甲之年,脾氣也比年輕時好太多。

  但發起怒來,依然如暴怒的猛虎一樣,氣勢駭人。

  “老夫隻讓你等拖延他幾天時間...

  甚至許你等用兒郎的命去做,短短兩日不到,卻被仇不平連破四道防線!三千兒郎死於非命。

  你等麾下的兵卒,莫不是泥捏的?

  他只是孤身一人!就算武藝通天,那也會累,也有極限!

  天榜高手老夫也不是沒見過!

  也都是肉體凡胎,又不是刀槍不入,水火不侵!更不是什麽天神下凡!”

  趙廉坐在交椅上,撚著胡須,讓自己呼吸平緩一些,他盯著眼前兩個親信,冷聲說:

  “現在前線破寨就在一時半刻,外軍卻打成這個慫樣子。

  一旦仇不平返回,我等就得退軍了,大好形勢,卻糜爛至此,三軍用命,勝利在望。

  卻因你等無能,連累我軍!你等還有何話說?”

  待威侯發完了火,一名都尉這才低聲開口說:

  “侯爺,那仇不平並非一人,有同袍拚死趕回,帶回真正消息。

  那仇不平麾下,有疑似地榜高手三人,人榜高手三人,還有一隊黑衣精銳配合掩殺,再加上仇不平的天榜武藝...”

  那都尉抿了抿嘴,咬著牙說:

  “侯爺,這不是兒郎們畏懼怯懦,外軍前四道防線可是真的拚到了最後一人,實在是對手再強。”

  “嗯?”

  趙廉的眼睛眯起,他思索片刻,問到:

  “當真如此?”

  “千真萬確,侯爺,我等就算長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欺瞞侯爺。”

  那都尉說了一句,趙廉長出了一口氣。

  若真是如此,天榜一人,地榜三人,人榜三人,還有精銳配合,那確實不是普通兵卒能拖延住的。

  在這等至高武力組成的突襲隊伍眼前,人數多寡已經沒什麽意義了。

  就算都有強弩戰弓,也確實是阻攔不住的。

  威侯又想起了十幾年前的太行大戰,當時他麾下的4000精銳,硬是被北朝通巫教的幾百高手打的全盤崩潰。

  在這江湖世界裡,武林高手的破壞力,確實不能以常理論之。

  “那便算了。”

  趙廉歎了口氣,他睜開眼睛,對眼前兩名親信說:

  “我再與你們親兵1000,在青龍山下,布下最後防線,務必拖住那仇不平到明日黎明!

  今夜,老夫要率軍猛攻山寨,若還是不行...也只能退了。

  你等去吧,若能活著回來,升官三級!”

  威侯揮了揮手,兩名都尉退出營帳,趙廉拿起眼前的一封密信,又看了看,臉上盡是陰霾。

  這封信,乃是從北邊來的。

  探馬告知,南朝攻擊是非寨的同時,北朝大將耶律宗,也點起了數萬兵馬,正朝著青龍山來。

  “這是要一口吞了老夫和是非寨...

  胃口倒是真大。”

  威侯哼了一聲,將那密信放在火燭上點燃,他冷聲說:

  “北朝蠻子,卻也不怕磕了牙!”

  片刻之後,威侯在幾名親兵的幫助下,穿上盔甲,拿起自己的關刀,在走出營帳時,他對身邊的親兵問到:

  “前夜我等衝入山寨,雖未竟全功,也救回了一些忠義之士,那鬼書生,還活著嗎?”

  “稟告侯爺,吳世峰還活著。”

  親兵低聲說:

  “但他在大火中身受重傷,昨日已經被送往軍中大營醫治了。”

  “好!”

  威侯點了點頭,說:

  “傳我命令,務必好生安置他和他麾下心腹。

  此等忠義之士,已是不多見了。”

  老將上陣,親率兵卒,一時間南朝軍有些挫敗的士氣,又重回高峰。

  是非寨外牆上,全身浴血,疲憊至極的錢拐子和郎木頭聽到外面有戰鼓滔滔,便立刻舍了手中乾糧,衝到前線。

  黑夜之下,火光陣陣。

  南朝兵卒蟻附攻城,就如夜裡的水,滔滔不絕,看的人雙眼發暈。

  在他們身後,是非寨老兵們沉默的抓起兵刃,上了外牆,幾乎人人帶傷。

  但卻無一人說出投降之語,心思不定的懦夫,早就死在這幾日的戰陣上了。

  “二當家還沒醒?”

  錢拐子問了一句,身後頭目搖了搖頭。

  “呵呵,那今日就得我等為是非寨赴死了。”

  這瘸子頭目揚起手中刀,用那破鑼嗓子大喊到:

  “眾兄弟,大當家正在星夜趕回,我等要做的,便是守在這裡!

  死也要死在這裡!我等是非寨人,必不讓大當家蒙羞!”

  “兄弟們!隨我上啊!”

  

  “嗯?”

  青龍山五十裡外,正在戰陣中廝殺的仇不平舞槍如龍,殺得周身人頭滾滾,他似有所感,抬頭看向青龍山的方向。

  就在剛才,他心頭猛地一跳,似乎有什麽不幸之事發生。

  這讓仇不平內心焦急愈甚,長槍出手也狠辣三分,寒芒呼嘯間,那股攝人殺氣自仇不平身上爆發而出。

  如陰寒風霜,刮過這夜色戰場。

  正在持刀如秋風掃葉,廝殺兵卒的沈秋抬起頭,便看到仇不平身影若飛,星點寒芒所到之處,皆是一片人仰馬翻。

  “那杆槍,有古怪啊。”

  沈秋心裡思索道:

  “它似乎和其他十二器不太一樣,只有仇不平心情變化時,那槍才會爆發出此等駭人殺氣。

  平日裡,那杆槍和其他兵刃也無甚區別。

  倒是比搖光和卻邪好太多了。

  而且這仇不平身上功夫有古怪,很像是真氣,但分明不是真氣,更輕三分,更厲三分,愈傷之效,卻差得很。”

  沈秋搖了搖頭,不再去看動了真怒,大殺四方的仇不平。

  他周圍黑夜裡,都是影影幢幢的南朝兵卒。

  他們來得太快,這最後一道防線的兵卒甚至沒能拉開陣勢,便被突入陣中。

  他們顯得很混亂,但依然在幾個都尉的呵斥中,死纏爛打的糾纏著沈秋這一行人。

  這等軍紀,已經是頗為嚴明了。

  最少不太符合沈秋記憶中那些古代軍隊應有的樣子,這南朝邊軍已經難纏至此,也不知道被譽為天下強兵的天策軍,又該是何等樣子。

  “鐺”

  沈秋手中貪狼刀向外揮動,斬斷眼前刺來的長矛,他借著刀式向前翻滾一周,一招夜戰八方,斬斷周圍兵卒的小腿。

  在哀嚎聲中,沈秋複爾起身,手中貪狼刀大開大合,用戰陣刀法,歸燕刀術舞的虎虎生風。

  雖然沒有破刃而出的刀氣,但既懂了一絲匹夫刀意,這戰陣刀術的威力,便大大提升。

  匹夫之志,意在悍勇。

  血濺三尺,有死無生。

  不斷的揮刀砍殺,也不顧什麽招式套路,刀隨心走,肆意灑脫,沈秋就如一名突入戰陣的百戰軍士。

  極少躲閃,就那麽硬碰硬的廝殺。

  一聲聲戰吼之間,身上的血殺之氣越發厚重,就如猛虎出閘,又如蠻牛衝撞,一刀一刀之間,竟無一合之敵。

  殺得興起,沈秋刀式一變,又急又快的秋風刀展開,便如奪命秋風颯颯而來。

  持刀的沈秋就如風中落葉,在人群中掠來掠去,每至一處,便有刀光衝起。

  眼前的幾百南朝軍士被殺的丟盔棄甲。

  最終是承受不住,便潰敗開來。

  沈秋也不追擊,他就停在原地,甩了甩刀刃血滴。

  跟著仇不平連破四道防線,沈秋對匹夫刀意的理解倒是越發深入了一些,他感覺自己摸到了一絲突破技藝的門檻。

  但也只有一絲很難形容的感覺,距離真正突破,還差的太遠。

  “累了嗎?”

  仇不平帶著滿身殺氣,回看了一眼跟在身後的小鐵,他問了一句。

  小鐵搖了搖頭,扛起重劍,對父親說:

  “父親莫要擔心,孩兒不累!還能繼續廝殺。”

  “好!”

  仇不平讚賞了一句,便抓起馬韁,翻身上馬。

  一行人再次突破阻攔,也沒有再去攔截那些潰逃的兵卒,越過這處血戰沙場,朝著青龍山狂奔而去。

  他們的狀態算不上好,除了仇不平和身法超人的花青之外,每個人都有些傷勢在身。

  便如威侯所言,這江湖高手也是肉體凡胎,並非刀槍不入的。

  而眾人越靠近青龍山,路上便遇到一些被擊潰的是非寨人。

  他們看到大當家回返,又聽到河洛幫眾起身大喊仇不平的名字,便也加入了這疾馳的隊伍中。

  待到將黎明時分,仇不平身後,已經跟上了數百人。

  而在水澤之外,趙廉安排的最後一支阻攔隊伍也是嚴陣以待。

  “大當家!這些狗賊就交給我等!”

  一名騎在馬上的頭目大喊到:

  “你且上山去救援兄弟們!

  大夥,隨我衝啊!”

  那頭目大吼一聲,身後群盜隨之響應,數百人馬嘶嚎著衝向眼前軍陣,又有仇不平和一眾高手為先鋒。

  那軍陣在僵持片刻後,便被徹底穿刺開。

  “你等跟上!”

  仇不平回望了一眼身後廝殺的戰陣人群,他咬著牙說了一句,棄了戰馬,運起戰氣,掠向眼前水澤之中。

  就如燕子抄水,凌波而行,幾個起落就消失在了水澤深處。

  沈秋等人沒有這等掠水過數百丈水澤的本事,便找了艘船,也是急急跟了上去。

  而是非寨門前,那扇堅固的寨門已經是千瘡百孔,不僅插滿了箭矢,還有臨時做的衝車在不斷的用圓木轟擊寨門。

  寨子城牆上也是一片喊殺聲,南朝軍見破寨就在眼前,便士氣大振。

  是非寨這邊人數少,也是疲憊至極,全靠著一股蠻勁在死撐。

  但意志再強,也很難乾過現實。

  眼看著他們就要頂不住了。

  南朝軍那邊已經傳來了陣陣歡呼,威侯趙廉手中關刀滿是血汙,這老頭手臂還插著一根箭。

  但頭盔之下,那臉上也已經充滿了笑容。

  是非寨,要破了!

  “轟”

  一聲巨響,那吊在衝車下,還在燃燒的大原木撞開了山寨的門,一時間木屑橫飛。

  “眾將士!隨我衝!”

  趙廉揮起關刀,一馬當先,朝著破開的寨門衝去,身後雲起響應。

  勝利就在眼前!

  天下第一寨,覆滅就在眼前!

  但就在他們衝出幾丈之後,便聽到有刺耳爆鳴自天空傳來。

  威侯愕然抬頭,便看到一縷銀光自夜中砸下,正砸在那燃燒的衝車上。

  “轟”

  就如炸彈爆炸一般,龐大堅固的衝車被整個打散開。

  燃燒的圓木被打成數段,飛舞著砸在南朝軍士的陣營中。

  木屑與火光橫飛之間,在原本衝車的位置上,在那破碎的寨門之前,在那布滿鮮血屍體的大地上,一杆銀色長槍已刺入地面。

  威侯距離自己想要的勝利,只有一步之遙了,但那從天而降的銀色長槍,卻又斬斷了這已到盡頭的勝利路。

  “嘩”

  仇不平的身影落在百鳥朝鳳槍邊。

  他伸手抽出長槍,斜指向眼前寂靜無聲的南朝軍隊,就仿佛眼前這數千兵卒就如土雞瓦狗一般。

  他臉上已是寒霜一片。

  “是非寨,仇不平。”

  大當家盯著趙廉,他冷聲說:

  “前方乃是我家,今日不便待客。請威侯,回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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