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的故事有悲有喜。
張嵐算是得了善終,但沈蘭那邊就沒有這麽順利了。
她未死。
但不是因為她命不該絕。
而是秀禾用自己的命,替了沈蘭的死劫。
劍君聽完秀禾的祈求,他又看向沈蘭,這妖女已經神智不清,幾近崩潰,若此時要殺她,便是一劍了卻性命。
但秀禾那祈求的眼神,讓劉卓然實在是無法揮下這一劍。
這個丫鬟的命,是他從曲邪手中救出來的。
但也是他,斷了秀禾的人生。
就如一個圓。
一啄一飲,自有天定。
如秀禾所說,老天爺根本沒給沈蘭第二條路走。
老天爺也沒給這丫鬟,第二條路走。
似乎,從跟著小姐逃離雲貴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注定要死在這蘇州城中。
命運就是這般無常。
劍君矗立原地片刻,他最後看了一眼祈求的秀禾,然後轉身,大步離開。
“劉卓然!你不許走!”
沈蘭已經再沒有那妖女的魅惑之態。
此時的她,像一個瘋婆子一樣,一手抱著秀禾,一手抓起身邊散落的魚腸刺,如厲鬼一般,對劍君大喊到:
“我要殺了你!不許走!”
“若想來,來便是!”
劍君頭也不回的說:
“這都是秀禾為你換來的,你這妖女,以後好自為之!”
說完,他腳尖使力,便如鴻影大雁般,消失在蘇州淒涼的夜色中,沈蘭想要追,但卻被秀禾用最後的力氣,握住了手腕。
“小姐,別...別去。”
“秀禾,莫哭,莫要哭。”
沈蘭低下頭,看著淚流滿臉的秀禾,她一時間就像是慌了手腳,將魚腸刺丟在一邊。
手忙腳亂的撫摸著秀禾頭髮,又撕開衣袖,試圖為秀禾止住傷口流血。
“我這就帶你去找醫者,正派人那邊有個和尚,能救人性命,你且撐著,要是疼,就告訴我。”
秀禾的神智已經有些混沌,她從未見過自家小姐如此慌亂,心神無措的樣子。
那種笨拙的姿態,反而讓秀禾丫鬟露出了一抹虛弱的笑容。
“小姐,別忙了。”
秀禾感覺自己的生命就像是流水一樣,正在流出軀體。
她輕聲對抱著她的沈蘭說:
“我這條命,本就是小姐救的,若是沒有小姐,我早就餓死了。現在就當是,把命還給小姐了,能幫到小姐,我...我很開心。”
“別胡說!”
沈蘭抓著秀禾越發冰冷的手腕,她冷聲說:
“不許你說死,我們才剛剛贏了,以後曲邪不敢來抓我們了,我們的生活才剛剛開始呢,你不是說,要回去故鄉看看嗎?
莫怕,秀禾,我會帶你回遼東去,看看長白朔雪...
你答應過我的!秀禾,你也發過誓的!
你不許就這麽棄了我!”
說到最後,沈蘭就如尖叫一般,她那細長的眼中滿是通紅,再無一絲偽裝。
妖女對他人狠毒,大膽攪亂江湖風雲,但也有一顆生而為人的心,只是,這份溫暖,隻給少數人。
只可惜,這份溫柔,斷了張嵐,又斷了秀禾,卻已是無法再托付旁人了。
“咳咳”
秀禾劇烈的咳嗽起來,鮮血從嘴中溢出。
她感覺到很害怕,死亡將至,誰又不能不怕呢?
“小姐,你...你以後莫要再...行錯事了。
我知道,你不是...天生的壞人。以後,我不能...不能照顧你,你要...要保護好你...自...”
這丫頭感覺天地茫茫,眼前漆黑。
輪回往生就在此時,她內心也頗為遺憾,但能死在小姐懷中,能為小姐換的未來,這條命...
丟便丟了吧。
只是,來世願為男兒身。
但願,還能遇上與小姐一般溫婉的女子。
“啪”
秀禾的手垂落在地,正落入血泊之中。
臨死之時,這丫頭臉上也毫無痛苦,盡是一抹遺憾的笑。
沈蘭就如被天雷擊中。
她跪服於地,就那麽抱著秀禾,將頭埋在秀禾身上,壓抑著哭聲,左手握成拳頭,狠狠錘在地面、
一拳,兩拳,三拳...
直到手掌出血,也渾然不覺。
似乎是在為自己的無能而懊悔。
“哭什麽哭?惹人心煩!”
一個粗劣的聲音驚醒了沈蘭,她茫然的抬起頭。
便看到一個身穿綠袍,打扮的如唱戲一樣,頭髮又辮著小花辮,滿臉橫肉,一隻眼睛大,一隻眼睛小的家夥,正坐在旁邊屋簷上。
那貨手裡還抓著一串葡萄,一邊吃,一邊吐著葡萄皮,就如吃瓜看戲一般。
他對沈蘭說:
“身為魔教妖女,遇到點事情就哭哭啼啼。
老子卻是不知,你這小娘皮又是哪裡來的膽子,敢忤逆曲邪老鬼?”
沈蘭知道來人是誰,但卻萬念俱灰,根本不想搭理他。
她抱著秀禾的屍體,踉蹌著要回去屋子,去而複返的青陽魔君卻又冷笑著說:
“你也不想那剛烈丫頭,就這麽化作棺中枯骨吧?”
“嗯?”
沈蘭猛地回頭,她看著艾大差,她啞著聲說:
“你能救秀禾?”
“老子怎麽救?人都撲街嗝屁了,老子又不是神仙!”
青陽魔君惡聲惡氣的吐出一口葡萄皮,他摸了摸腰後發疼的傷口,大小眼中有一抹邪異的光,他對沈蘭說:
“但老子可以讓這小丫鬟,換一種方式,永遠陪在你身邊...
而且能讓她容顏不老,雖然不會說話,也無再好神智,但我想,如你兩這般深厚感情,怕是也舍不得她被一把火燒了吧?”
沈蘭的身體顫抖了一下。
她也是魔教中人,自然是知道,這艾大差所說的“換一種方式”是什麽意思。
她看著懷中秀禾,這妹妹臉上的那麽遺憾的笑容,讓沈蘭內心如同針刺,她還答應過秀禾,要和她一起遨遊天下呢。
這個許諾,終是沒能完成。
沈蘭思慮片刻,她對艾大差俯身行禮,她說:
“還請魔君出手,但...但不要褻瀆了秀禾遺骨...”
“你這小娘皮,要求還真是多!”
艾大差閃身掠入沈蘭眼前,劈手奪過秀禾身體,在她身上捏了捏,臉露不屑,他大大咧咧的將身體扛起。
說:
“這丫鬟天賦一般,也做不成武衛。
便許她做個機關生死人吧...半生半死之間,頗為神妙呢。”
“只是小娘皮!”
青陽魔君哼了一聲,對沈蘭說:
“老子可從不做虧本生意,你且記住了,老子精心為這丫鬟轉死換生,可是有條件的!”
妖女抹了抹眼睛,她束手說到:
“魔君請說,只要小女子能拿得出來。”
“呵呵,你自然是拿得出來的。”
艾大差的目光,在沈蘭身上巡遊片刻,那目光頗有進攻性,但卻並不染一絲色情,就像是好匠人,看待好材料一樣。
青陽魔君冷聲說:
“你天生靈氣,乃是上好材料。
你且聽著,沈蘭,你活便活吧,任你活到七老八十也無所謂,但若你要死了,你這副身體,就要歸老子所有!
聽到了嗎?”
這要求乍一聽,就和那曲邪老色鬼一樣,似是覬覦沈蘭這清白身子。
但青陽魔君可完全沒有那股色情之氣。
他是個很純粹的人。
沈蘭聽到這要求,身體顫了顫,但她並無猶豫,只是對艾大差說:
“我此後往長白一行,回來便要刺殺那劍君劉卓然,我與他之間,必有一死。
若魔君想要我這身子,到時便來助我!”
妖女咬著牙,眼中閃過瘋狂之色,她說:
“若能助我殺死那劉卓然,魔君便能得兩具好材料,豈不美哉?”
“哈哈哈,你這小娘皮倒是狡猾的緊!”
艾大差哈哈大笑,扛著秀禾的屍體轉身跳上屋簷,他回頭對沈蘭說:
“想誆騙老子去拚命,想都不要想。
但你若有心赴死,去和那劉卓然廝殺前,不妨往青陽門一行,本魔君自有‘好東西’給你,能助你成事!
但也如你所說,拿了老子的東西,你就得給老子帶回兩具好材料,包括你在內,你可明白了?”
沈蘭毫無遲疑的點了點頭,她看著被艾大差扛在肩上的秀禾,她說:
“只是魔君,我有個要求...”
青陽魔君聽完沈蘭所說,也不再理她,閃身就竄入夜空中。
他被五九钜子擊敗,不僅在武藝上落了下風,在機關術上也被打的體無完膚,好不容易才從五九钜子手裡逃得性命。
但這艾大差卻不逃亡,反而潛回了蘇州。
他有他的打算。
他要證明自己的機關術天下無敵,便要把製作天機武衛的計劃提上日程,四處收集上好材料,待到下次再和那五九老東西對博...
便要讓他死在真正的天機武衛手下!
一夜淒涼,自不必多說。
第三日,蘇州城大略已經恢復了正常,只是某幾個坊市還顯得淒涼,
正派人士做事果然妥帖,在任豪的帶動下,一些家中闊綽的俠客,紛紛慷慨解囊,給了那些被波及的人家以補償。
當然,這事是以官府出面的。
有武林俠客還在蘇州,縱使蘇州府令想要從中分杯羹,他也沒那個膽子。
而此番正邪大戰,正派大勝而歸,狠狠的挫敗了魔教的囂張氣焰。
更實質性的說,五行門和七絕門損失了超過幾百名門人,在江南的勢力,幾乎是被一掃而空。
盡管沒能留下一個魔頭的性命,但打到這個程度,正派人士大都已經滿意了。
真要是殺了幾個魔頭,引來魔教全面反撲,武林大劫將起,把所有人都吞入其中,那反而過了。
既然是勝利了,那麽必有慶典。
這第三日,由天機閣出面,包下了蘇州城中一整條花街柳巷,給廝殺一番的江湖人士飲酒作樂,這場慶典要持續整整三天,費用全由墨家出。
吃喝既不要錢,大家自然非常欣喜。
自這一日清晨開始,那條被包下來的街上,就布滿了帶刀帶劍的武林人士,幾座酒樓裡更是熱鬧非凡。
不管彼此之間認識不認識,既然一起殺了賊,那就是自家兄弟。
這蘇州一戰,江南地區所有的有名“大俠”。
或者是李義堅這樣的江湖菜鳥,都有參與。
這樣的盛事也不多見,自然有很多江湖雛兒想趁著這個機會,拜入各個門派中。
江湖上,除了正派五宗,和魔教七宗之外,還有很多小宗門,都是地區性宗門,雖然不及高門大戶那般顯赫,但在各個地區也是很有名氣的。
對於一般闖蕩江湖的菜鳥而言,若能拜入這些小門派裡,學些正經功夫,也比自己那三腳貓的莊稼把式好太多了。
當然,除了飲酒作樂之外,江湖人士不離蘇州另一個很大的原因。
是因為一向神秘的墨門,在這三天裡,也在這條街上租了幾家鋪子,開了個臨時的墟市。
有所需求的江湖客,可在墟市中交易,全程由墨門中人主持,也不必擔心被騙了。
而行走江湖,上好兵刃藥物,或者一些江湖奇物,比如什麽金絲寶甲之類的,那都是必需品,也是硬通貨。
還有些得了奇遇的人,偶爾能拿出幾篇罕見的功夫心法,也是被很多試圖撿漏的人追捧的。
就比如李義堅當初用50兩銀子,買了本《山貓拳》一樣。
這種事,考驗的就是江湖客的眼力,就和古董一樣,看走了眼,也不能說旁人騙你。
說破天去,那也是正經武功嘛。
“真是熱鬧啊。”
沈秋和林慧音換了尋常衣服,在這熱鬧的街上閑逛,林慧音從小在劍門中長大,少有外出,自然也沒見過如此熱鬧的江湖盛事。
她還試圖在地攤上買一把據說是什麽古墓起齊出的斑駁古劍,卻被沈秋阻攔下來。
沈秋這貨,武藝嘛,不如林慧音。
但他見過十二器中的那麽多寶刃,眼力自然是一流。
“這裡太吵鬧了。”
沈秋不喜那些江湖客的大嗓門,便伸手握住林慧音手腕,帶著她走向長街盡頭,這個動作看似無意,但在這古代江湖裡,可不是那麽簡單的。
他覺察林慧音稍有抗拒,但最終順從下來,便內心微微一喜。
說實話,沈秋也不知道自己在歡喜什麽...
他和林慧音之間,只是有那種很懵懂的,很難說的,似有似無的情愫,就連曖昧都談不上。
兩人也許只是互相欣賞。
這古代嘛,自然是含蓄的很。
“你先回去禪院,我去辦點事情,回來在與你說話。”
兩人越過長街,在墨門那邊借了兩匹馬,沈秋對林慧音叮囑了一句,後者卻搖了搖頭,她牽著馬韁,對沈秋說:
“你此時乃是傷重之身,又與魔教有怨,我得護你幾分,你要去哪?我隨你一起去吧。”
“這…”
沈秋是要去見山鬼的,本不想帶外人,但林慧音自願保護與他,也不好拒絕。
再加上,林慧音之前趕來援助,也是與山鬼同行。
既然認識,還一起並肩作戰,倒也不算是外人了。
“那你便跟來吧。”
沈秋說了一句,兩人便騎上馬,朝著蘇州城外去。
“你到底要去哪?”
林慧音抓著馬韁,帶著灰色的輕紗鬥笠,跟著沈秋沿著驛道行走,她問到:
“是去見什麽人嗎?”
“對啊。 ”
沈秋笑著說:
“你不是對寶刃寶劍感興趣嗎?這便帶你去見見真正的絕世寶劍。”
“哦?是那位山鬼手中的劍?”
林慧音來了興趣。
她這一路確實是和山鬼同行的。
但那山鬼沉默異常,根本不搭話,只是都是使劍之人,她自然能感覺到,山鬼必然是個劍術高手。
那把黑劍也絕不尋常,卻不知山鬼底細。
“沈秋,能讓我和你那兄長比比劍術嗎?”
瀟湘女俠輕聲說:
“他似乎深藏不漏,頗有高手之風呢。”
“最好不要。”
沈秋打趣說:
“他修的是殺人劍,動起手來,便有傷亡。
你們兩不管誰受傷,我都於心不忍。
所以,還是不要比劍的好。
你和他都是我最信任之人,今日剛好引薦一下,只是,你不能對旁人說起山鬼之事,連你師父也不行。
你可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