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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道江湖》四.故友
玄魚乃是苗疆小巫女。

桐棠巫女唯一的親傳弟子,在苗疆的地位,絕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別看她孩子心性,有些不太靠譜。

但該有的待遇,一樣不少。

就這五隻隨身蛤蟆,就不是凡物。

五隻蛤蟆長得極像,都是那種拳頭大小,但絲毫沒有惡心之感,外表如各色玉石一樣的奇異蟲獸。

它們理論上,也算是苗疆萬蠱的一種,名為五色毒蟾,天生攜帶奇毒,外皮堅韌,不懼刀砍斧劈,乃是真正的罕見毒物,又是上古異種退化而來。

殊為難得。

這五隻蛤蟆,是桐棠夫人年輕時,在十萬大山遊歷時意外尋到的。

這五色毒蟾各具一種毒性,按照顏色不同,分別是寒毒、烈毒、金毒、木毒、幻毒。

可以單獨使用,也可以混合使用,混合時因為搭配不同,便有種種奇效。

五個數字的排列組合有多少種?

那是個天文數字。

所以這五色毒蟾雖然厲害,但不是蠱術天才,根本用不好。

據說當年萬毒老頭花了大價錢,向巫女求取五色毒蟾,但被巫女一口拒絕,待玄魚長大一些後,桐棠巫女便將五色毒蟾給了玄魚,做防身武器用。

而小玄魚,完全是把它們當成寵物在養。

但這並不妨礙五色毒蟾,破壞力驚人。

盡管它們還都是幼蟲狀態,並未真正成熟,體內毒素也不見得就有傳聞那麽變化萬千,厲害非常。

但五色毒蟾一起衝過來,那氣勢還是非常驚人的。

但是...

沒用。

這五隻蛤蟆能讓其他地榜高手手忙腳亂,但對沈秋完全無用。

他落入屋簷,周身寒氣湧動,讓五色毒蟾根本無法靠近。

這些幼蟲乃是生物,就要遵循生物本能,而蛤蟆都是喜熱懼寒的,在衝入沈秋周身寒風後,它們的移動和攻擊速度,都慢了數倍。

還有冰霜在它們刀斧不侵的外皮上凝結,讓幾隻蛤蟆的叫聲都變得有氣無力。

而它們勉強噴出的毒煙,混合在一起,確實讓沈秋的寒氣氣盾快速腐蝕,但沈秋體表,卻又有冰甲覆蓋,口鼻也被蓋住,皮膚上更是冰霜護體。

毒氣根本靠近不了他,

玄魚見沈秋撲來,便有模有樣的丟出手中瓷瓶,如吸血蚊子一樣的幾十隻黑色蠱蟲朝著沈秋盤旋而來,嚇人的很。

但結果和五色毒蟾一樣。

剛衝進朔雪寒氣中,便被凍結開,這些蠱蟲比五色毒蟾可脆弱多了,被寒風一吹,便全身硬邦邦的砸在屋簷上。

還被貪吃的黑色蛤蟆用舌頭一卷,都送入了嘴裡。

“哎呀!”

眼見兩波攻勢都沒能阻攔沈秋,小玄魚頓時氣得跺了跺腳,但見寒氣湧來,玄魚也是面色一變,她反手扣住腰後瓷瓶,丟在沈秋腳下。

“砰”

瓷瓶摔碎,一隻火紅色,如蟑螂一樣的蟲子飛出,在接觸到寒氣的瞬間,便化作一團火球炸開。

這奇異蠱蟲大概是火行,在軀體爆炸後,那些紅色的汁液也帶著強烈的灼燒之氣,混入沈秋周身寒氣中。

但也只是阻攔了沈秋一瞬。

“唰”

玄魚的身影輕飄飄的,就像是跳舞一樣,從屋簷上一躍而下,在優雅姿勢中,她的腳點在一個富戶的禿頂上,又如燕子抄水一樣飛掠出去。

“你欺負我!”

小玄魚大叫到:

“這次姑奶奶準備不充分,咱們下次再打!”

她知道自己近身不是沈秋的對手,便又丟出一個瓷瓶,這一次不再是蠱蟲,而是煙霧,灰色的煙霧就如煙霧彈一樣爆開,

將整個小廟廣場都包裹其中。但奇怪的是,沈秋並沒有追過來。

這讓小玄魚內心稍稍安定下來一分,但還沒等她逃脫這險境,斜刺裡便有另一個身影衝起。

那是個姑娘,而且挪移之間竟帶著幾分殘影。

青青早就在等待機會了,眼見玄魚朝著她這邊逃過來,她便運起體內真氣,雙手捏成拈花指,便有銳利氣刃纏繞於手指之上。

萬花靈玉指。

被張嵐稱為江湖最漂亮,最飄逸的指法。

五仙觀秘傳,需要極高的悟性,才能完成非常別扭複雜的行氣方式。

沈秋一夥裡,之前只有張嵐學會了,而青青在洛陽幾個月裡,是第二個學會的。

“哪裡跑!”

青青大叫一聲,起身飛掠,雙指前刺,打了玄魚一個措手不及,小巫女遇到麻煩,便用蠱蟲解決,甚少和人真正動手。

面對縹緲無常,如花間幻夢展開的萬花靈玉指,玄魚有些慌神。

但作為桐棠夫人的弟子,說她一點武藝都不會,那才是絕對不可能的。

巫蠱道秘傳內功百巫長歌運起,在玄魚尖叫著雙臂交錯之間,青青感覺自己的手指就像是撞在沼澤裡一樣。

待指法刺入玄魚身前三寸,便有淤泥纏繞之感,銳利氣刃都被消磨掉十成之七,剩下的打在玄魚胸口,把小巫女打的翻倒在地上。

小玄魚狼狽不堪,見青青如虎似狼的又要撲上來,便尖叫著將腰上的瓷瓶甩出去。

刹那間,剛才被沈秋封凍的吸血蚊子一樣的蠱蟲鋪天蓋地的衝向青青,那場面讓青青毛骨悚然。

女孩嘛,都怕蟲子。

而此時又在煙霧之中,師兄沒追過來,自然看不到她的武學,青青便放下心來。

體內縛龍功運轉起來,周身的迷霧似都被氣旋牽引,在青青周身旋成小型龍卷一般。

而玄魚已經爬了起來,見青青被蠱蟲包裹,她冷笑了一聲。

她就不信了。

今晚還能遇到兩個會那古怪寒氣的家夥?

青青確實不會朔雪玄功。

但那些吸血蚊蟲,卻也靠近不了她,身前五寸之處,有無形氣盾快速流轉,那些蚊子衝上來,就像是撞在快速旋轉的陀螺上。

這些蚊子體重本就輕盈,被那快速旋轉的流風氣盾帶起,也開始在空中旋轉起來。

青青這氣盾,是會動的。

運功越快,旋轉越快,有奇異力量加持在氣盾上,練到深處,就算是一刀看來,刀刃在接觸時,也會被氣盾旋轉帶偏出去。

不過既然名為縛龍功,自然就不會只有流風氣盾一個效果。

青青將那些吸血蚊子擋在體外,她回頭就看到玄魚如跳舞一樣,飛掠而起,這是要逃跑,青青冷笑一聲,攻守逆轉。

現在,是她范青青的回合了。

“給本姑娘過來!”

青青變指為爪,就如甩動鞭子一樣,朝著逃跑的玄魚打出一掌,縛龍真氣破掌而出,就如無形鎖鏈,扣在玄魚小腿上,又在青青使勁拽動中,將玄魚拽回她身邊。

突然到來的天旋地轉的搖擺,讓小玄魚也是嘰哩哇啦的大叫。

今晚這兩個多管閑事的家夥,手段怎麽這麽多?

但已經被抓過來了,小玄魚自然也不能束手就擒,眼見蠱蟲無用,讓她用致命奇蠱對付一個和她年紀一樣大的姑娘,她也狠不下心來。

更何況,人家似乎是來講道理的。

而道理,現在不在她這邊。

玄魚被青青一手萬花靈玉指逼得急了,便借著薑央戰舞這如跳舞一般的奇特挪移,閃身跳出戰圈,她大眼睛裡也有一股火氣。

姑奶奶打不過你師兄,還打不過你個臭丫頭嗎?

“噌”

如劍鳴聲音響起,隨著小玄魚手腕搖晃,纏在手臂上的黑劍蠱落入手心,又在百巫長歌的奇特真氣注入下,沒有變成堅固的劍。

而是拉長幾寸,變成了一把帶鋒利鱗片的鞭子。

“今天就用師父教的‘鳳凰鞭’,好好教訓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

小玄魚大叫一聲,披頭散發的衝上來,練舞長鞭,和青青戰在一起。

嚴格來說,今日不但是小玄魚第一次和人真正近身打架,也是青青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和江湖人過招。

兩人都是第一次,自然打的破綻百出。

問題是,雙方的經驗也就那樣,誰不比誰更多,就算有了破綻,也是抓不住的。

看似打得熱鬧。

用的也都是江湖一流絕技,但就是菜鳥互啄的局,偏偏兩人還越打越上頭,兩個年紀相仿的丫頭,嘰嘰喳喳的在煙霧中纏鬥。

青青用的是江湖最漂亮的指法,而玄魚用的是和跳舞一樣的薑央戰舞。

兩人不像是打架,倒是有些賞心悅目的感覺了。

問題是...

沈秋呢?

他跑哪去了?

“我說,你就不下去製止一下?”

鳳凰姑奶奶廟的屋簷上,玄魚丟出的煙霧快要散去了,但還是影影幢幢的看不清人。

沈秋抱著雙臂,站在屋簷,看著眼前青青和玄魚嘰嘰喳喳打著架,他對身邊站著的那身材纖細的人說:

“你家那小巫女可是一身是蠱,若是打出火氣,傷了我家青青,我可不會與你罷休的。”

“你都不急,我為何要急?”

穿著一身紅紗長裙,帶著紅色面紗,盤著頭的沈蘭語氣死寂,帶著一絲慵懶,她說:

“再說了,小玄魚心善,不會用奇蠱害無辜者性命的。”

“確實,這個丫頭怎麽看,都不像是有心眼的人。”

沈秋摩挲著自己修繕極好的胡須,他說:

“但這孩子,心性也有些太單純了些,我都懷疑,她是怎麽一路安然無恙的從苗疆跑到江南的?是你暗中護送?”

“不是我,我是上個月才到的。”

沈蘭語氣溫和的說:

“小玄魚雖然善良,但她並不笨,對於那些想害她的人,五色毒蟾足夠護她了,她身上還有夫人留的一味奇蠱。

哪怕是天榜來襲,她也不會有事的。”

“你上月就來了?”

沈秋說:

“那你就由著玄魚胡鬧?

你難道不知,她這樣在蘇州胡作非為,很可能會引來正派關注的。你該慶幸,這次來的幸好是我。”

“知道又如何?”

沈蘭抬起手指,撥了撥臉側長發,她說:

“誰不要命了,大可來擄玄魚。

你看,這事情最奇妙的地方就在於,但凡知道玄魚身份的,都不敢害她,反而還要護著她。

那些不知道她身份的,自然都是些江湖三流,玄魚自己就可以打發。”

“呵呵”

沈秋帶著譏諷的笑了笑,他說:

“但總有些想看江湖燃燒的神經病,就比如當初的你,沈大家,不顧一切也要報仇,我見過劉卓然了,你的手段還真是厲害。

不動聲色,就廢了地榜第一。”

沈蘭不說話,臉上也沒什麽得意之色。

這次再見她,這妖女的變化比之前在遼東還要大,若非沈秋知道沈蘭的底細,他還會以為,這妖女是突然悟了佛法,跑去當尼姑了。

看看她現在的打扮和氣質,哪裡還有一絲魔教人的癲狂錯亂?

氣勢平和的要命,就好像是一拳將心中所有的精氣神都打出去了,隻留下了一幅平和的皮囊和疲憊的靈魂一般。

這可是從內而外的變化,那種孤寂之意,是裝不出來的。

“你這是報了仇,散盡心中邪念了?”

沈秋問到:

“我剛好認識幾位得道高僧,要不要介紹給你,去當個姑子更適合現在的你。”

“隨便吧。”

沈蘭慵懶的後退一步,她說:

“我已做完我該做的,不該做的所有事情,我已報完我該報的,不該報的所有仇怨,我最親近的人,因我而死,我最憎恨的人,活不過三年了。

我已經了無牽掛,此後這江湖裡,便再沒有沈蘭這個人了。”

“那我該叫你什麽?”

沈秋回頭看著她,說:

“蘭花?還是天煞幽蘭?你這個外號挺霸氣的。”

“隨便你怎麽叫。”

沈蘭眼睛都不眨,就如朽木一般。

她說:

“若再見到劉卓然,替我帶句話給他,若他想報仇,那便來找我。我現在發現自己活的...很沒意思,死了去陪秀禾,也許才算是解脫。”

“你剛才不是還說,桐棠夫人讓你護著玄魚嗎?”

沈秋說:

“這就撂挑子了?”

“她不用我護她。”

沈蘭的紅色面紗搖擺著,她說:

“論起出謀劃策,張嵐不比我差, 而且張嵐...比我乾淨的多,就這樣吧。

別讓兩個丫頭打了,再打下去要出事了。

帶玄魚去洛陽。

這三年,我會守著她,但陪在她身邊的,不該是我這個早就該死的人。就算苟活到最後,我也只能是玄魚在黑暗中的影子。

罷了,這樣就挺好的。

這個結局,對我這樣的女人而言,已經算是難得善終了。”

沈蘭轉身便要離開,一雙曾能彈出千萬妙音的手,此時深深藏在長袖中,這雙手,已經再不能彈琴了。

為了報仇,為了廢掉仇人,她先一步廢掉了自己。

“張嵐其實挺掛念你的。”

沈秋沒有回頭,也沒有去送這位各個方面來很複雜的故人,他隨口說道:

“他那人,你也知道,沒皮沒臉,對女人更是一點抵抗力都沒有,去道個歉吧,再讓他幫你畫幾幅美人出浴圖,實在不行,陪他睡一覺。

他肯定會原諒你的。”

“那你們呢?”

沈蘭停下腳步,問了一句:

“你和小鐵會原諒我嗎?這蘇州城裡,被我害死的那些人,會原諒我嗎?劉卓然會原諒我嗎?秀禾...秀禾她會原諒我嗎?”

“小鐵不會恨任何人,死人也不會說話。劉卓然嘛,我就不知道了,他是個怪人,和你一樣。”

沈秋擺了擺手,起身掠向眼前已經打出火氣的兩個丫頭,在寒氣森森中,他雙手結出冰棱,他最後說道:

“至於我,蘭花,我是你們這些怪人最怪的那個。所以,對你這個問題,我會說...還不到時候。”

“好了,你們兩個人菜癮大的丫頭,不許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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