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馬在飛馳,騎士們上下起伏。
迎面吹來的風,帶著一股奇怪的味道,它吹在臉上,打在耳邊,呼嘯聲回蕩,那聲音中還混雜著戰馬嘶鳴,還有嘈雜的喊殺。
速度和時間,形成了某種共性。
時間在變慢,速度越發快,還有草莖被帶入空中,在揚起的馬鬃邊飛舞。
張嵐伏在馬背上,右手拉著馬韁,左手抓著一把精鐵長槍,沈秋在他身後,越過張嵐飛舞的黑發,他能看到眼前衝來的北朝人。
他們帶著黑色的戰盔,夜裡很難看清面孔,只有在身邊小鐵抓著的火把搖晃中,沈秋能依稀看到,在他眼前,那同樣持槍衝來的北朝騎士臉上,似乎也有一抹猙獰。
戰場上的每個人,都有這同樣一張臉。
憤怒,猙獰,凶殘,暴戾。
每個人心中的野獸都被釋放,在這荷爾蒙爆棚的場景中,每個人都化身為野獸,要將對手撲倒在地,撕碎喉管,飽飲鮮血。
但,總有些野獸的獠牙,要比其他更銳利。
“砰”
張嵐似是咆哮了一聲。
在百鳥朝鳳槍的殺氣戰陣加持中,這個有點小嬌傲,總是注重風度的西域少爺,也開始嘗試著放縱自己了。
他手中長槍抬起,撥開對面那人的兵刃,又在手腕抖動中,將槍刃送入迎面而來的騎士脖頸。
兩匹馬錯身而過。
那被拉開大半個脖子的屍體,在戰馬悲鳴中倒入地面,又被韁繩拖著腳腕,拖行在地面上,至死,他連一聲嗚咽都沒能發出。
張嵐手中長槍包裹著殺氣,這少爺似是發狂一般,單手握槍,連三殺人,又將手中長槍狠狠擲出,將一名躲閃不及的都尉,從戰馬上頂飛出去。
鬼影真氣纏在槍身上,將那人釘死在奔騰不休的北朝軍陣之中,又被後方襲來的千軍萬馬踩成肉泥。
只有那一瞬。
就像是一幀一幀的慢動作,沈秋可以肯定,他看到了張嵐眼中那一抹快意。
這貨,在這隨時都有人落馬死去的戰場上,反而顯得很放松。
但張嵐沒了槍,接下來就該自己了。
“唰”
眼中的一切慢動作,都在這一瞬回歸正常,就好似戰場瞬息之間一場蒙太奇的剪影。
浪漫而又不真實。
在所有感官,意識都恢復軀體的一瞬,沈秋右手中長槍舞起,千人殺氣加身,讓百鳥朝鳳槍放聲嘶鳴,在沈秋手中亂舞。
雪白槍刃自奔馳戰馬周身劃過三圈,就如一輪刀陣被沈秋舞起。
一息之間,槍刃滑落於側身。
在他與張嵐四周,十步之內,提槍猛刺的七個北朝人,連同他們的戰馬一起,都被分屍當場。
棲鳳槍術,白雀凌空。
槍刃回掃,血光迸濺,灼熱的血自四周飛來,濺了張嵐一身,讓惜花公子破口大罵,但沈秋哈哈長笑一聲。
手中戰槍前刺,將一名北朝人心竅刺穿,又在長槍揮舞中,將他如戰錘一樣,打向眼前人群。
張嵐眼疾手快,在那人飛出去時,將他手裡的長槍拽了回來,握在手中,總算是又找了一樣合手兵器。
“你他.娘肯定是故意的!”
張嵐摸了摸臉上的血,爆了句粗口。
沈秋卻不回應。
他騎在馬上,回頭看去,借百鳥朝鳳槍的殺氣加身,使跟隨他衝陣的兩千好漢有狂勇之力,但人數畢竟太少。
他們剛剛殺穿了北朝大陣前部防線,此時已衝入北朝大陣中心。
戰馬奔馳帶來的衝擊力已經有些難以為繼,以他為鋒矢,兩千人的衝刺速度在變慢,就如一杆槍刺入泥潭之中。
若不能一鼓作氣,穿鑿敵陣,那等待他們的,就是被三四倍於自己的敵軍,如磨盤一樣碾碎。
“速度變慢了。”
沈秋說了一句。
張嵐沒聽清楚,但感覺到身後一涼,就見寒風在戰馬周身聚攏,籠罩於整個戰陣之上的殺氣,也在這一刻被沈秋盡數收攏
“低頭!”
沈秋用右手抓著百鳥朝鳳槍,喊了一聲,張嵐立刻低下頭,便感覺到寒冷的百鳥朝鳳槍擦著頭髮飛了出去。
千人殺氣充盈,又有沈秋用舍身決灌入的朔雪寒氣,百鳥朝鳳槍離手瞬間,便卷起勁風呼嘯,如離弦之箭,刺向前方。
攔路十幾人被這一槍刺穿,撞飛四周,八尺亮銀槍如怒龍嘶鳴,轉瞬刺入眼前軍陣。
十幾丈外,磅礴殺氣聚於一點,百鳥嘶鳴,如拜鳳凰一般的氣勁轟然爆發,如引爆一顆炸彈,將周圍數丈敵軍扯入其中。
一擊之下,已經慢下來的殺氣戰陣前方,就如被撕裂帷幕,殘肢斷臂灑落一地。
血氣衝天中,通往更前方的道路,豁然開朗。
“恢、恢、恢”
張嵐拉著馬韁,第一個縱馬衝入那開闊之地,沈秋伸出右手,公輸巧手牽動,手指虛握時,便將扎在地面,尾端顫栗不休的百鳥朝鳳槍提回手中。
以這長槍為核心,籠罩千人的殺氣戰陣再度展。
周圍被擊退的北朝人馬還欲合圍,但此番殺氣聚攏更為銳利,殺氣散發而出,讓北軍戰馬都變得焦躁不安。
野獸的本能,讓那些戰馬本能的要距離那把兵家寶刃更遠一些。
戰陣再次加速,眾人攏的更緊。
從高空俯瞰,就好似一把天下無雙的利刃,狠狠切入一塊臃腫的肥肉之中,刀刃到處,不受一絲一毫的艱澀阻礙。
只是,百鳥朝鳳槍的殺氣覆蓋,只能讓人心無畏懼,使殺氣充盈軀體,威懾敵寇。
卻不能真的讓人所向無敵。
被刀砍中,依然會受傷,被刺中心竅,依然會死。
沈秋帶著不到兩千人襲殺而來,殺穿北朝戰陣大半,自身損失,卻也不可避免。
“北朝狗賊!來啊!”
幾名沒了馬的江湖人,沒能跟上戰陣衝刺。
又因落單,被北朝騎兵圍困,他們手握長槍利劍,背靠背站在一起,看著影影幢幢的夜色,四周人影晃動。
到處都是敵軍,就如羊入虎穴,再無退路。
這幾個江湖人也是莽漢子,眼見殺不出去,乾脆就暴起反撲,憑著一股子蠻勇,揮動刀槍,硬是又砍翻了幾個騎兵。
但下一瞬,便有六七杆長槍從四周刺來。
“全殺了!”
那些圍著他們轉圈的北朝人,心中也有怒火。
殺不了那個拿槍的,還殺不了你們這些落單的?
血光四濺,長槍挑起。
兩個躲閃不及的江湖客被硬生生架到半空,一個被刺穿腹部,腸子都被刺斷,另一個被刺穿大腿,慘叫不休。
在那些北朝人的狂笑聲中,長槍抽離,兩個好漢被拋向遠處,又在縱馬奔馳的北朝人馬蹄下,再無生息。
“狗賊!”
剩下的三個江湖客也是人人帶傷,眼看著自家兄弟被如此折磨,他們牙呲目裂,互相攙扶著,抓著刀槍就要衝上來搏命。
怒到心頭,再無一絲一毫的懼死之心,隻想著臨死前,再拉上兩個墊背的。
“死來!”
又是一聲咆哮,身若悶雷,只見一人閃來,槍出如龍,出手傷人的幾個北朝狗賊被刺翻馬下,又被含恨的江湖人一陣亂砍,化為肉泥。
“好漢子,上馬!”
李報國對幾個受傷的江湖人喊到:
“隨我等一起,繼續殺!”
“好!”
幾個江湖客也不遲疑,奪過北人的馬,便跟著李報國朝著已經被沈秋一行,徹底攪亂的軍陣殺了過去。
這一隊人也有二三十,都是因為各種原因,沒跟上大隊衝殺的倒霉蛋。
李報國馬術一流,槍術也好,就是運氣差了點,跟著沈秋衝殺太猛,被北朝人用絆馬索偷襲,丟了馬,便陷入陣中。
好在他行伍出身,知道這種情況下該做什麽,便奪了匹馬,四處遊走拚殺,在黑夜裡也聚起了自己的一彪人馬。
現在去追沈秋一行,肯定是追不上了。
李報國乾脆也不亂跑,就帶著人四處衝殺,將更多落單的好漢救助出來。
這會夜裡已是混亂沸騰,入眼之處,敵我雙方根本分不清楚,李報國帶著一彪人左砍右殺,又救了幾個,還有個天策老卒。
這抓著斧子,拚殺的筋疲力竭的老卒,見到李報國,就大喊到:
“報國,快去救都尉!都尉陷在前面了!”
“啊!”
李報國聞言雙眼一瞪,也不多話,抓起長槍,夾著馬肚,就往前殺去。
他一腔血勇,帶動周圍好漢,也是喊殺聲起,隨著李報國殺入敵陣,衝開北朝亂軍,就看到獨臂的王都尉,已是跪倒在地。
那五旬老將周身橫七豎八的倒著幾具屍體,他自己身上還插著把斷槍。
“王叔!”
李報國怒氣上湧,見一名賊人持刀要去看王都尉腦袋,當即怒氣勃發,從馬上起身,持槍衝去。
血光四濺之間,那持刀的匪人,被李報國一槍戳爆腦袋。
無頭的屍體翻倒在地,李報國丟下槍,半跪在地,就要將王都尉抬起來。
這動靜,讓王都尉自彌留驚醒。
他抬起頭,殘破戰盔之下,那張染著血的臉上,皺紋橫生,但看到李報國一臉緊張,雙眼盡是淚水。
這老將便輕笑一聲,伸出血跡斑斑的手,搭在李報國肩膀。
他說:
“已經是大好男兒了,哭個甚!如娘們一樣。”
李報國抿著嘴,嘴唇顫抖,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周圍還有北人喊殺而來,卻被李報國身後的一種江湖好漢竭力殺退,這一幕落在王都尉眼中,這彌留老將便微微點頭。
他眼中盡是欣慰,對李報國說:
“我家報國,也能攏住人心了,真是長大了。報國啊,你要記住,這單打獨鬥,和戰陣廝殺,不是一回事。
一日為卒,終身為卒。
你不能走那血勇之路,你要...你要為將!
大將軍送你來洛陽,就是想磨掉你,一身戾氣...我卻,卻沒怎麽教過你。”
“王叔,你已教了我太多東西。”
李報國抱著垂死的王都尉,他咬著牙說:
“是我李報國無能,救不得洛陽殘城,也救不得咱天策大營,眾人性命。”
“你才二十歲啊。”
王都尉閉上眼睛,他強忍著瀕死痛苦,說:
“以後路,還長著呢,回去關中之後,和大將軍,好好學。以後,咱這天策軍...還要靠你們。
報國,我...我聽到號角聲。”
都尉側著耳朵,努力去聽,在這喊殺震天的殘夜之中,他說:
“是咱天策軍的號角聲,我沒聽錯...是大軍衝陣的號角,扶我起來!
快!同袍來了。
扶我起來,去接應袍澤!”
李報國咬著牙,將王都尉扶上馬,自己也上馬,用撕開的衣服,將老將綁在身後。
有老卒丟來長槍,被他抓在手中。
李報國抬頭看去,在那已經混亂開的北軍大陣之後,有點點火光亮起,起初只有零星幾隻。
但很快,那火光就連成一片,密密麻麻,猶如天際繁星。
還有那號角...
蒼涼低沉的號角聲,仿佛來自百多年前,天策軍初立之時。
“眾兄弟,援軍已至!勝負之分,就在此刻!”
李報國舉起手中長槍,竭力大喊:
“隨我殺敵!”
另一邊,殺穿敵陣的沈秋等人,也在戰馬之上,看著遠方那燃起的一片火把。
蒼涼號角, 刺穿戰場。
自沈秋身後,幸存下來的江湖人們,每一個都停在原地,在他們身後,那些凶狠的北人,也不敢再上前追襲。
這些北朝狗賊,有更大的麻煩了。
天策軍...
來了。
五裡之外,夜色之中,天策軍前鋒五千,人人身穿紅色戰甲,手握精鐵長槍,集陣而來。
他們豎起大旗,在夜色中獵獵作響,每十人便有一人手持火把,就如火光點綴,猶如網中節點。
那火光跳動,映的整個殘夜都一片通紅。
戰陣最前,雄壯的披甲棗紅馬上,一位年輕校尉坐得筆直。
他不僅穿著紅色戰甲,在臉上,還扣著一個紅色獠牙面具,戰盔之上,一束紅纓在風中搖擺,右手抓著馬韁。
左手下垂,一杆九尺漓泉槍扣在手中,在火光中映出點點寒芒。
“眾將士!”
那校尉長槍前指,低沉聲音灌注真氣,震響整個死寂軍陣。
“洛陽大營,八百同袍,在前廝殺!北朝狗賊,害我子民,侵我邊疆,死罪難饒!眾將士!聽令!”
“敵在前方,隨我衝陣!但凡敵寇,一個不留!”
“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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