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花公子張嵐和沈秋之間的糾纏,沈大家是一清二楚的。
實際上,這蘇州城裡發生的大小事情,沈蘭都是一清二楚,在接收了五行門分舵的殘留人員之後,沈蘭的情報收集便大大提高了。
她甚至知道,在數日前,墨家钜子,天榜高手,黑衣五九,已經來到了蘇州。
此時就在天機閣休息。
這讓是沈蘭內心的擔憂大大放松。
她知道墨俠五九是為誰來的。
既然墨家钜子在這蘇州城裡,那麽她便不用再怕那瘋瘋癲癲的青陽魔君打上門來了。
但這是這樣,還不夠的。
沈蘭要把自己的麻煩撇清,還要把蘇州的水攪得更渾一些。
而眼前的張嵐,就是個很好的突破口。
煙雨樓中,正直夜色初臨,樓下一片熱鬧,還有出色歌姬在奏起樂曲,紛亂舞姬們正在準備今晚的歌舞。
正是一天裡最熱鬧的時候。
但秀禾丫鬟關上房門,再關上窗戶,便隔了聲音,讓房間再次安靜下來。
沈蘭倚在錦榻上,手握美人扇,目光灼灼的看著惜花公子,後者有些沉悶,但在沈蘭的追問下,他還是不得不說出了自己的心事。
他是信任沈蘭的。
雖然這個妖女牙尖嘴利,說話不饒人,還屢次放他鴿子。
但沈蘭是可以信任的。
他知曉沈蘭的過去,在沈蘭帶著秀禾逃出雲貴時,他還幫了忙,兩人算是患難之交。
“沈秋和我,倒也沒什麽關系。”
張嵐揉著肩膀。
被林慧音打裂的骨骼已經愈合的差不多了。
作為七絕門少主,他自然有療傷秘法,雖然在家中不受重視,但他那位哥哥對他的一應支持,還算寬厚。
“我和他之間,也不是如你所想的那般齷齪。”
惜花公子瞪了一眼興致勃勃的沈大家。
這眼睛發光的妖女腦子壞掉了。
總想著俊美男人之間會發生一些龍陽之事。
她似乎最喜歡這個,還曾介紹過有龍陽之好的俊美文人與張嵐結識,甚至還偷偷給張嵐下過藥。
真是個損友。
張嵐舒了口氣,他慢吞吞的說:
“我之所以關注沈秋,是因為,沈秋身上,有一件屬於我父親的東西。”
“!!!”
沈蘭的眼睛立刻瞪圓。
這個消息讓五行門妖女大為震驚。
張嵐的父親是誰?
那可是張莫邪啊!
一統魔教七宗,被所有邪道人士奉為共主,號稱“北鬥星禦”,成就天下第一,穩坐武林之巔一十三年的一代奇人。
傳說張莫邪的武藝已經通神,距離傳說中的破碎虛空,也只差毫厘之間。
只是張莫邪對妻子,也就是張楚和張嵐的生母馮雨涵用情至深,在發妻故去後,便失蹤於江湖、
給這一代奇人的傳奇人生,花了一個並不完美的句號。
在他失蹤後,沒到半年,魔教便重新分裂,再成一盤散沙。
也許對正道中人來說,張莫邪是個亦正亦邪的天邊人物,但對於沈蘭這樣的魔教中人而言,張莫邪那就是絕對的偶像。
稱作唯一的神都毫不誇張。
現在,張嵐卻告訴她,那個被她視為無物,還利用過的沈秋手裡,居然有一件屬於張莫邪的東西!
這如何不讓人震驚?
兩人的身份,那可比天與地的差距大多了,沈秋於張莫邪而言,就像是巨人腳邊的塵土一樣卑賤。
“是什麽東西?”
沈蘭靜了靜心神,她問到:
“你又是怎麽發現的?”
惜花公子雙眼茫然,長沙之行讓他受了很大的打擊。
明明和父親有關的線索就在眼前,但他就是沒抓住。
面對沈蘭的問題,他幽幽的說:
“是一塊玉,劍型玉石。
我記得很清楚,我小時候,曾有一次見過父親獨自在書房中,手握那塊劍玉喃喃自語,我從未在父親臉上,見過那樣的表情...
期待、遺憾、恐懼、不舍,甚至有種隱隱的癲狂與無奈。”
張嵐低聲說:
“像我父親那樣的人,又有什麽事能讓他倍感無奈與恐懼呢?
至於我是怎麽發現那塊玉的,很簡單,那一夜在寒山別館。”
惜花公子閉上眼睛,有些意興闌珊的隨口說:
“你使秀禾去點燃別館的時候,我就在她身側,本想著求秀禾,讓我給她畫一幅美人出浴圖。
但沒成想,卻看到了更驚人的東西。
昏迷的沈秋,手裡緊緊握著那塊玉,我一眼就看出來了。”
“這樣啊。”
沈蘭抿了抿嘴。
她的眼睛轉了轉,這妖女站起身,走到張嵐身邊,似是安慰好友,伸手輕拍著張嵐肩膀。
一股若麝香般的香味傳入張嵐鼻孔,讓情緒不高的惜花公子鼻子動了動。
“張嵐,你說,那塊玉是不是有什麽奇特之處?”
“沒有。”
張嵐撇了撇嘴,他說:
“我小時候求過父親,也親手把玩過那玉石,它毫無特色,甚至不是好玉,渾濁不堪,只是頗為堅固罷了。
我想,那應該是對我父親而言相當重要的事物。
我曾懷疑,那就是我父親在傳說中求來的‘仙緣’。”
張嵐搖了搖頭,他說:
“但不是的,父親親口否認了這一點,他說,那塊玉是故人所贈罷了,並非是屬於他的仙緣。
你也知道,我父親從不說謊的。”
“是嗎?”
沈大家頓時有些失望。
幾息之後,她皺起眉頭,說:
“把你的手拿開,如果你以後還想用手畫畫的話!”
張嵐立刻抽離了自己悄悄靠近沈大家臀部的手,他咳嗽了幾聲,掩飾住尷尬,他說:
“那塊玉本身並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它是怎麽到沈秋手裡的。
我父親失蹤時,他留下的所有東西都在,唯有那塊玉跟著他一起失蹤,我知道,你們旁人都在猜測,我父親是不是已經死了,尤其是幾個宗主。”
張嵐冷笑一聲,他說:
“但我父親那般英雄人物,怎麽會死的毫無聲息?現在沈秋手裡的玉,已經證明了,我父親還未死!
而只要他未死,這魔教七宗的宗主,不管有什麽想法,都得老老實實的待著!”
“蘭兒...不,沈蘭!”
惜花公子看向身邊的沈大家,他誠懇的說:
“我想求你幫我,由你親自出手,幫我把沈秋神不知鬼不覺的擄過來!
我知道你能做到,這對你來說很輕松,幫我個忙吧。”
張嵐這誠懇的請求,讓沈大家眼睛轉了轉。
她輕聲說:
“這是你張家之事,與其求我,為何不去找你哥哥?我想,張楚大概對他父親的行蹤,也很有興趣吧?
難道,你信任我,勝過信任你親生哥哥?”
五行門妖女發出銀鈴一樣的笑聲,她伸出手指,點在張嵐下巴上,她看著那雙眼睛,她說:
“這還真是讓妾身感覺到榮幸呢。”
“啪”
張嵐喜歡美人。
但不喜歡眼前這樣,被美人當玩物。
他一把打開了沈蘭的手指,他說:
“我和我哥哥之間素有恩怨,你又不是不知道,張楚他一心繼承父親的霸業,又行一些連我都看不下去的可怕事情...
總之,你只需要知道,我不信任他,便就行了。”
他抬起頭,看著沈蘭,認真的問到:
“這忙,你幫不幫?”
“幫,怎會不幫呢?”
沈蘭輕笑了一聲,她對張嵐說:
“只是你有所不知,那墨家劍俠五九,此時就在蘇州城,我須等到他離開才能動手。
你也知,那墨家行事頗為方正,要是被那天榜高手抓住把柄,我區區一個地榜末流的弱女子,怕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好,我便信你。”
張嵐也站起身,他對沈大家說:
“你若幫我找到我父親的線索,我今後便任你驅使。”
“哎呀,張嵐。”
沈大家搖了搖頭,她佯做不滿狀,對惜花公子說:
“你我朋友之間,說這些作甚,你受了傷,用了藥,且去休息吧,這幾日便留在我這,好生休養。”
沈大家對侍立在一邊的秀禾打了個眼色,這漂亮的丫鬟便立刻扶著張嵐,走出了房間。
片刻之後又回到了房中。
她看到自家小姐,正站在窗口,出神的看著這蘇州夜色。
這是小姐又在思慮問題了。
秀禾不敢打擾,便如影子一樣悄無聲息的侍立在小姐身側。
她從小和沈蘭一起在五行門長大,又是一起逃出雲貴,來到蘇州,當真情同姐妹一樣。
“秀禾,寫封信。”
一炷香之後,沈蘭似是回過神,她擺了擺手,對秀禾丫鬟說:
“就把張嵐剛才所說之事,那沈秋,還有那玉,都寫下來。差人以飛鷹傳書,送去西域七絕門,送到張楚手裡。”
“小姐!”
秀禾大驚失色,她急忙說:
“這...這要是被張嵐公子知道,你們之間可就要鬧翻臉了。”
“不會。”
沈蘭回過頭,嫵媚如妖一樣輕笑一聲,她伸手撫摸著秀禾的臉頰,輕聲說:
“我尋個時間,把那沈秋替他綁來,他謝我還來不及呢。
但秀禾,這蘇州城有了墨家五九,還有那過些時日必來的青陽魔君艾大差還不夠。
我已收到消息,我們那位赤練魔君因為‘孝敬’之事,頗為惱怒。
他很有可能親來蘇州。”
沈大家眼中露出一抹憂愁,她說:
“我且問你,秀禾,若你要處理一件棘手危險之事,該如何做?”
秀禾丫鬟想了想,說:
“弄出一場更大場面,來轉移注意?”
“真聰明。”
沈蘭頗為滿意的點了點頭,她說:
“這便是我要做的,墨俠五九,青陽魔君,赤練魔君三位,還撐不起大場面,讓七絕門張楚也來,魔教七宗來了三位。
那正道中人定也會蜂擁而至。人多了,事情一亂,這正邪之爭再起...”
沈大家咬著牙說:
“我就不信了,到那時候,那曲邪老鬼,還敢盯著我這清白身子不放...
唉,我為何要生做女兒身?
秀禾啊秀禾,這天道可惡,淨是欺辱我等女人。”
秀禾丫鬟身體顫了顫。
不僅僅是因為小姐的手正摸在她臉頰上,更是因為小姐此番策劃太大膽了,竟然同時在謀算正邪兩道。
她擔憂的說:
“小姐,若是事情出了差錯,蘇州城生了亂子,這正邪兩道,就都沒有你容身之地了,可是要三思啊。”
“現在就有你我的容身之地了?”
沈蘭冷聲說:
“我等也隻為自保罷了。
再說了,這等護命之事,難道不該那些正派人士去擔憂嗎?我們可是魔教中人,秀禾,這不是我們該關心的。
去寫信吧。”
沈大家抽回手指,嗅著其上幽香,她看了一眼秀禾,她說:
“我也是在保護你,笨丫頭。
你心知肚明,那曲邪老魔覬覦的,可不只是我的身子。”
秀禾丫鬟身體抖了一下。
不再多言,轉身離開了小姐閨房。
不多時,琴聲便由沈蘭閨房響起,順著窗戶,傳入蘇州夜色。
在那悠揚婉轉的琴聲中,還有沈大家的憂傷輕唱。
但唱的卻不是什麽時下流行的曲調。
“一恨天涯流浪,出生不詳。”
“二恨紅顏薄命, 籠鳥難翔。”
“三恨世態炎冷,誰能相幫?”
“四恨惡人無德,壞了心腸。”
“五恨純真已逝,何處尋訪?”
“六恨情義不全,故友心傷。”
“七恨天道不公,黑白無狀。”
“此恨難忍,此心難承,此身難全,小女子欲問蒼天,淒淒慘慘何日休?鶯鶯燕舞何時還...”
這首曲詞並未用真氣。
因此只是傳出去,便淹沒在了煙雨樓那嘈雜的歌舞聲中。
沈大家連唱三遍,心情難逸,生出一股怨氣。
便關了窗,自去歇息了。
她並未看到,在煙雨樓不遠處的一處巷子邊,一個穿著黑色長衫,梳著文士髻,背著一個寬大木盒,身材高大且纖細的年輕人,正靠在牆壁上,眺望著她這邊。
在昏暗燈光下,依稀能看到那男人的臉。
很年輕,可能就剛到二十,劍眉星目,鼻梁挺拔,就如張嵐一樣生的好皮囊,但那眼中卻長含冷漠,似與這片人間有強烈的疏離。
“怨氣如此深重,也不知這女子遭遇何事。”
這男人看了一眼頭頂已經關上的窗戶,他也不再停留,只是念著那七恨曲,背著木匣,轉身輕輕一跳,便如幽影一樣消失在了小巷中。
那速度,竟比沈蘭全力運起提縱時,還要再快三分。
這蘇州城裡,何時又多了這般神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