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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道江湖》七十一.臨安
燕京城外,驛站中,張家兩兄弟,正在吵架。
 基本是張嵐在喊。
 張楚不發一言。
 這兩兄弟的關系,糾結的很,若是放在平時,張嵐恨不得一指打死張楚。
 但眼下這個節骨眼,不一樣。
 “我率軍攻入臨安,滅掉南國,對沈秋,對你等而言,也沒什麽壞處吧。”
 張楚把玩著茶杯,語氣溫和的說:
 “你等不是要對抗蓬萊嗎?
 待我收拾河山,讓天下一統,便起大軍,攻伐東瀛。”
 張楚知道的,似乎要比張嵐想象的更多。
 他說:
 “我之前和那紅塵老鬼聊天時,從他那裡得知,蓬萊仙山的靈氣,大都是從東瀛攫取的。
 只要滅了那一國去,又有你等在中土攪亂蓬萊布置,沒了靈氣,那夥所謂仙人,又如何是我輩武者的對手?”
 張楚抬起頭,看著氣急敗壞的張嵐,他說:
 “還是說,你們恨我,已經恨到寧願蓬萊取勝,也不願接受我的幫助?”
 “你說的這是什麽鬼話!”
 張嵐撇了撇嘴。
 他說:
 “我從小被你騙到大,若是現在還信你這張嘴,那我就是當真無智之人!
 你嘴裡說得好聽,誰知道你一統天下之後,會做出什麽事情?”
 “弟弟啊,你這話,就很見外了。”
 張楚放下茶杯,姿態怡然。
 他說:
 “我要做什麽,你不知道嗎?”
 “我還真不知道。”
 張嵐抱著貓,語氣冷漠的說:
 “最開始在蘇州,你想要重振魔教聲威,然後在洛陽,你又合縱連橫,帶起魔教五宗,和北國混在一起。
 後來在金陵,你帶走紅塵老鬼,那時我以為你已經失心瘋了!
 後來發生的事,讓我稍感欣慰,你總算還是沒忘記父親的叮囑教導。
 但我卻真的是不知道你現在想做什麽了。
 你當了北國國師,就好像是繼承了高興的衣缽,一心想著攻滅南朝,但高興是為了通巫教信仰。
 張楚,你又為了什麽?
 難道真的想要坐一坐那天下至尊的龍椅不成?”
 待張嵐的話說完,張楚便發出一聲輕笑。
 他好整以暇的提起茶壺,給弟弟倒了杯茶水。
 說:
 “蘇州時,我年少輕狂,自以為天下事容易的很,結果被狠狠打臉。
 洛陽時,我成長了些,知易行難的道理,我那時已知道,目標便更理智一些,結果又一次遭遇失敗。
 至於金陵的時候,我發現,局勢已超出我掌控,魔教崩潰,讓我再次看清了現實,那一次失敗,也讓我找回了初心。
 小嵐,你問我,我想做什麽,我也有個問題要問你。”
 他看著張嵐。
 說:
 “你可還記得,我兩兒時,父親還在,他想做的事情是什麽?”
 這等事情,張嵐如何能忘?
 他不假思索的說:
 “父親憎恨天下正邪之分,帶魔教,入中原,便是為了一統江湖。
 徹底消去武者隔閡,他那時,便已知道蓬萊陰謀,便想要團結天下武者之力,以做防備。
 但父親失敗了,被純陽子逼平,又被任豪帶正道浴血廝殺,將魔教阻攔於洛陽城,之後,母親病重,父親就再不去理會那些諸般事情了。”
 “是,那是父親要做,卻沒能做完的事。”
 張楚閉著眼睛,靠在木椅上。
 他說:
 “那也是我要做的事,我要完成,父親未竟之事。
 一統天下後,便要對搏蓬萊,再廢去這天下武道,滅掉這災禍之源,你看,小嵐,你們和我的目標,最少前半段是一樣的。
 曾經的我,太過輕狂了,現在的我,卻可以接受合作,共謀大事。”
 他端起茶杯,飲下一杯水,潤了潤越發乾渴的嗓子。
 他說:
 “小嵐,替我帶句話給沈秋,我們之間的恩怨,可以稍後再說,蓬萊,是咱們共同的敵人。”
 “不一樣!”
 張嵐搖了搖頭。
 他說:
 “你和我們的目標,不一樣。
 我們也不會和你合作的,父親的理想,也不是你認為的那樣。
 我見過他,我知道他心中所想。”
 張嵐加重了語氣。
 說:
 “以你不惜用人命去填,去獲取勝利的所行所作,就算真鬥敗了蓬萊又如何?整個天下的精華力量,都被你揮霍一空。
 你可曾想過,這個世間,該怎麽面對蓬萊之後的挑戰?
 我們確實想贏!
 但我們不能以犧牲未來做賭注,去獲取眼前的勝利。
 不過,你那十萬魔兵無所謂。”
 張嵐撫摸著懷中貓兒,對張楚說:
 “反正留著魔兵,也是禍亂天下,不如讓他們死在臨安,還能得安息,至於其他兵卒,別派他們去送死!
 還有你,既然都知道是去送死,找個其他人去就行了。
 為何非要自己前去?”
 張嵐說到這裡,張楚的表情已有變化。
 他搖了搖頭,站起身來。
 對張嵐說:
 “我還以為你和沈秋有什麽高見,沒成想,你們還是如此天真,這天下間,沒有犧牲,何來勝利?不盡起大軍,如何擋住蓬萊滔滔之勢?
 你們,當真是幼稚的很!”
 “幼稚的是你!”
 張嵐反唇相譏,他說:
 “如我們在太行,齊魯所做,蓬萊雖強,為首者也不過那麽幾個,斬首去尾,蓬萊自潰,我們贏的方式,不是驅使他人去送死!
 我們會親赴險地,斬去敵酋,這可比你光明正大多了!”
 “哦,我懂了。”
 張楚哈哈一笑。
 他說:
 “你們看不上我的手段,說我驅使他人赴死,而你們解決問題的方式,是自己去送死!果真是‘堂堂正正’啊。
 罷了。
 你被沈秋那人影響太深,我和你已無話可說,隨便你們去送死吧。
 在你們失敗之後,興許還得我來收拾這爛攤子。
 什麽左道妖人?
 呵呵,真是笑話。
 我看他沈秋初心不改,這分明是奔著做大俠去的嘛,任豪還真是選的好繼承人。”
 他也不怕激怒張嵐,就那麽語氣直白的說:
 “如今聽弟弟所說,這臨安城,我真的得去一趟了,若是小嵐你不幸戰死在那裡,我這個當哥哥的,不忍見你埋骨荒野。
 自然要親手為你收屍。”
 張嵐被張楚這一席話氣得七竅生煙。
 他抱起貓兒,冷著臉,便大步走出驛站。
 他說:
 “隨便你吧,好言救不了該死的鬼!若你死在那裡,我也會為你收屍的。”
 張楚背負著雙手,站在驛站門口。
 目送張嵐以逍遙遊飛掠而去。
 他的雙色瞳孔裡,所有笑意盡數斂去。
 “弟弟,你突然跑過來,到底是要做什麽?是在,刺探情報嗎?還是說,真的是關心兄弟性命?
 你和沈秋...
 到底藏著什麽秘密?”
 另一邊。
 張嵐在黑夜裡不斷的飛掠。
 周遭的風景,如煙塵光景,從眼旁兩側不斷擦過。
 他來燕京,見張楚的目的,確實不單純。
 在夜裡,他仰起頭,於星空下尋找,很快就發現了一處黑點,在前方高空飛行。
 那是青鸞。
 它剛從燕京皇城飛出來,若是不把張楚引開,這隻鷹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瞞過國師的感知。
 當然,除了掩護送信之外,還有另一個目的。
 “張楚似乎還並不知道青青的身份。”
 張嵐想到:
 “但也有可能是裝出來的,不過,他已打定主意親赴臨安,有耶律潔男在後方相助,大事可成!”
 “唉,這玩心眼的活,真是不適合本少爺。”
 他落在一處樹梢之上,向後回望夜色。
 眼中多少有一抹疑惑。
 “本少爺記憶裡,我那大哥,不是個喜歡飲茶的人。”
 惜花公子撫摸著懷中慵懶的貓兒。
 他思索道:
 “但方才一炷香不到,竟連喝了六碗茶...他是不是,身體出什麽問題了?”
 
 千裡之外,臨安城中。
 早已修繕完畢的履仙觀中,搬山仙姑,正站在那九層木樓上,眺望眼前一城風物,手邊放著把紫色的油紙傘。
 在另一側的欄杆上,還有一包地瓜乾。
 這是她喜愛的零食。
 雖然以國師之尊,吃這種東西,有些不太體面。
 “紅塵被捉了。”
 仙姑面無表情,但心中卻心思湧動。
 她想到:
 “那凡人沈秋,還真是有幾分本事,本君就隨手給他透了點紅塵仙法的信息,他就能破去那紅塵引。
 雖說紅塵千年不練,未免有些手生,也尋不得好容器,承載神魂,戰力肯定受到影響。
 但...此世凡人,當真不容小覷。”
 如此想著。
 仙姑握起手邊油紙傘,輕輕一拍。
 地瓜乾跳入空中,又被仙姑在深呼吸中,如氣流卷動,攝入嘴裡。
 整個臉頰都被撐開。
 她稍顯艱難的咀嚼這心愛零食。
 一邊吃。
 一邊繼續思索。
 東靈,紅塵,接連落敗,仙山那邊肯定要有所行動,接下來必然就在臨安城中。
 到那時,仙姑再尋個機會,假裝不敵,被拘束住。
 這樣一來,就能平安從蓬萊脫身,跳到凡人那邊,再暗中相助,趕在老祖徹底蘇醒前,將蓬萊仙山本部的靈陣破去。
 呵呵。
 傳承千年的蓬萊,便會轟然倒塌。
 計劃通!
 仙姑的眼睛在笑容咧開時,便彎了起來。
 似是感覺到了口中的香甜,像極了小女子吃蜜糖時的笑容,盡是滿足。
 仙山崩潰的場景。
 她可是足足等了一千年了。
 至於這位仙姑,為何如此憎恨蓬萊,到目前為止,這還是個謎,除了她自己之外,無人知道。
 “國師大人。”
 身後木樓台階上,有響動聲,履仙觀的道士,很恭敬的說:
 “有客來訪。”
 “本國師想睡一會。”
 仙姑隨手一揮,大大咧咧的說:
 “你們去迎接就行了。”
 那道士抿了抿嘴。
 說:
 “客人,從東海來。”
 “嗯?”
 仙姑猛地回頭。
 東海...
 不就是蓬萊嘛。
 她的表情變化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遲疑,下一瞬,修長的身體從木樓頂部,一躍而下。
 白色的繡花布鞋,就好似踩在凝實空中,像極了沈秋離殤步的登龍絕技,但要更寫意輕松一分。
 仙姑撐著紫傘,就那麽一步一步,從空中快步走下。
 白裙飛舞,絲帶纏繞,當真如步步生蓮,仙子降世。
 這一幕落在履仙觀其他道人眼中,一個個都盡是尊崇與敬畏。
 這位國師,可了不得。
 不修仙法,卻走武道,別看她如尋常女子一般瘦瘦弱弱,但很多人都親眼所見,臨安城中第一高手,涅槃寺主持圓悟禪師,已數次落敗於國師之手。
 國師,甚至沒有動用兵刃。
 就靠一雙白皙手掌,就能硬憾佛杖虯龍。
 其武藝,已絕非凡俗,怕是比傳說中的天下第一張莫邪,都要再厲害幾分。
 仙姑卻不理會那些旁觀的人。
 她皺著眉頭,自空中走下,待最後一步,便來到道觀廳中。
 這裡是迎客之處。
 “怎麽是你?”
 仙姑見來人,便詫異一分。
 在她眼前所站,赫然是那白眉極長,垂垂老矣的蓬萊道君。
 仔細去看,這道君的右臂已齊根斷去,這是在金陵一夜裡,被張莫邪打出的傷勢,這位道君,差點就死在了那長江邊上。
 道君在蓬萊,地位高貴,乃是一派掌門。
 但仙姑畢竟是仙人,這道君的排面,在她眼前自然是耍不出來的。
 以往相見數次,這老道君,還要給年輕如少女的仙姑,行晚輩禮節。
 但今日...沒有。
 “我為何不能來?”
 道君語氣溫和的說了句。
 搬山仙姑原本有些不耐煩的表情,在這一瞬立刻收束。
 她放下油紙傘,向前一步,雙手輕動衣袖,十指交錯於身前,行了個春秋時代標準的禮節。
 仙姑俯下身,輕聲說:
 “恭迎老祖!”
 “罷了,別見外。”
 老道君用獨臂揮了揮手。
 他坐在椅子上,用一種好奇的目光,打量著周遭一切。
 而仙姑則偷看了一眼老祖的表情。
 她低聲問到:
 “老祖是何時蘇醒的?為何不提前通知一聲,也好讓我等有個準備。”
 “還沒醒呢。”
 神秘的老祖輕笑了一聲,聲音並不蒼老,和老道君垂垂老矣的面相,正好形成了個鮮明對比。
 他說:
 “東瀛送來的靈氣雖足,但也睡得太久,此時只是剛醒三分,聽到東靈,紅塵遇難,我卻怎麽也睡不得了。
 搬山,我此行來,是要問你一句,希望你能為我解惑。”
 老祖語氣依然溫和。
 但當那雙眼睛,落在搬山仙姑身上時,她感覺自己的神魂,都在顫抖。
 她心中畏懼。
 “你們三個...”
 老祖端起茶杯,飲了口茶,輕聲說:
 “到底是怎麽辦的事!”
 “轟隆”
 茶杯放入桌面的那一瞬,便有數道雷電劃過長空,悶雷聲響徹天地。
 只是一瞬。
 天地變色,黑雲壓城。
 瓢潑大雨,從天而降。
 將整個臨安城澆的濕透。
 那雷光一閃,帶起的光,也在這一瞬,照亮了搬山仙姑,那張慘白慘白的臉。
 老祖,生氣了。
 若是應對不好。
 今日,她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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