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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道江湖》一十.東瀛事(下)
五年時光帶來變化與成長,相較於中土的柔和,東瀛這方的變化就越加劇烈些,頗有種改天換地於字面意義上的展示。

 五年間,以飛鳥為首的光複軍,從南方的九州島為起點,一路貫穿了這域外狹長的國土。

 這位有慧眼在身的國主,用剛柔相濟的手段,將自己的統治延伸到了北方的島嶼上。

 橫跨數千裡的國土,已近光複大半,曾肆虐此地的妖物鬼眾,更是被驅逐一空,但卻沒有被趕盡殺絕。

 飛鳥是個有智慧的人。

 他深知自己的國民不管願意與否,都已被多年中的世事變化所改變,他們已習慣了和妖物鬼眾們比鄰而居,為了活下去,很多國民不得不借助這些神異的力量。

 比如遍布東瀛的鬼武者。

 再比如那些身具半妖血脈的人,陪伴在他身邊,忠心耿耿的新之助,只是這些半妖之一,這個族群的數量並不算多,但也絕不能說是稀有。

 就像是水盆中滴入墨汁,已將一盆水攪混開來,想要強行再要將水弄得純淨,那已是無法做到。

 若是飛鳥不將這些“不純粹者”也視作自己的國民,加以庇護,那他便很難在故土上,重建自己家族的傳承與一個新的國家。

 這一點,睿智的大楚宰相耶律潔男,在五年前就提醒過他。

 飛鳥采納了那個建議,並且身體力行。

 於是五年之後,在這終於到來的決戰之時,他麾下的廣闊國土上,生存的,並且支持他的,願意為他拋頭顱,灑熱血的國民中,就不只是再有純粹的人族。

 妖物,鬼物。

 這些在中土國境中被嚴加監控的生靈,都已成飛鳥麾下的大軍。

 他真的是團結了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

 而他所建立的新東瀛,也注定是一個人妖鬼怪雜居之地,這事在中土國民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但東瀛這方大地,已被靈異肆虐許久。

 這方大地早已被潛移默化的改變深刻。

 可以說,它是自有國情在此。

 鳳鳴五年九月,東京都雄城之外,沃野千裡,丘陵遍地之處,一支龐大的軍團,已從東瀛各處行至此地,扎下營寨來。

 只是看大帳所在,連同周圍武士巡邏之地,一眼都望不到邊,各色帳篷與臨時房屋,就如一片片樹立的森林,甚至擋住了風的流淌。

 這是一支在這片大地過去千年中都少有的龐大軍伍。

 單是武士們的數量,就已超過兩萬,以一個武士統帥五個足輕軍卒,只是人族兵士,就有十萬之眾,這還不算被安置在兩側的妖物鬼眾聯軍。

 只有真正的東瀛共主,才能聚集起這樣一支集此國精華的威武大軍。

 而他們聯袂到此,所要做的,便是將眼前這座雄城攻佔,就像是塗色遊戲的最後一步,將最後一塊不屬於天皇掌控的土地,也納入自己這方。

 在領土層面,實現這個國家真正的統一。

 這一戰,不僅對於飛鳥和他的武士與追隨者們意義重大,對於隨軍而行的大楚前鋒別部,以及在這片大地上鏖戰許久的中土江湖武者們而言,同樣意義重大。

 “那裡就是蓬萊賊子最後的據點了。”

 在大營之外的一處山丘上,一夥武林人士正聚集於此,各個手中握持墨家千裡鏡,往京都城方向打量。

 丘陵之下,停著幾艘墨家小船,如梭一樣的外形精巧,其上可以乘坐至多十人,以靈氣催動,又輕又快。

 在銀色飛梭的船頭,還有各色古怪的裝飾。

 風乾的牛角骨頭,如羚羊角製作的號角,蟲形外殼做的盾牌,還有被剝下來的特異皮毛做的氈毯。

 這些東西,都是戰利品,也都是這些武者在東瀛亂戰所斬殺的大妖留下的紀念。

 足證他們都是一群悍勇之輩。

 “打了足足五年,才打到這裡,這速度也忒慢了些。”

 高大壯實,帶著拳套,留著八字胡的河洛武者張小虎,收起手中千裡鏡,如吐槽一樣,對身邊人說:

 “諸位可記得,咱們當年剛來這裡,豪氣壯志在胸,都覺得這仗最多一兩年就能結束的,那時的想法真是可笑。

 不過還好,總算是最後一戰在前。

 這一仗,把那些狗賊屠盡,也算是給那些被荼毒的武者同道們,狠狠的出一口氣。”

 “張兄說的是。”

 另一人附和了一聲,又回頭看向後方大帳,壓低聲音說:

 “這仗其實能早早打完的,都是這東瀛天皇,非要搞什麽妖族人族共治,花了太多時間,去辨別招募那些妖物入他麾下。

 若是如當初來時一路平推,我們最少能早兩年到這。”

 這話裡就多了份抱怨,似乎是嫌飛鳥多事。

 這人與妖並無相同,為何非要強行捏在一起,還要共治這方天下,把本屬於人族的領土,硬生生分出一些給妖怪。

 總會讓這些屠戮妖物的武者們感覺到不太舒服,而有這樣想法的人,在武者之中也不算少數。

 這句抱怨,又引發了別的話題,當即就有武者低聲說:

 “莫說東瀛如此,我宗門前幾日送來信件,說是咱們大楚,好像也要效仿這邊,在中土劃出一片區域,給一些依附朝廷的妖物居住呢。”

 “怎會如此?”

 有人大驚,便問道:

 “以咱們大楚武力之盛,何必對那些妖怪如此善心?女皇這是吃錯藥了嗎?”

 “噓,禁聲!

 這話可不敢亂說,被搖光衛聽到可不得了。女皇何等仁善,乃是千古名君,定然是朝中有奸邪,蠱惑了女皇才弄出這樣的事。”

 “倒也不盡然。”

 又有消息靈通的,低聲對其他人說到:

 “咱們久在東瀛,不知曉國內之事,據說大楚四方亦有妖物作亂,還試圖攻入國中,你道這一次打京都的戰事,為何來的如此突然?

 就是因為軍部李守國大將軍,要把咱們這些屠妖先鋒,調回國內去鎮壓呢。”

 “呸,這些妖怪當真就是禍患!肆虐域外倒也罷了,如今竟敢窺伺我大楚朝國,該殺!待老子回去,便要給它們一些顏色看看!”

 眾武者討論的熱火朝天,話題從抵禦妖物,換到護國護民,又不知怎的,又轉到了一些趣聞之上。

 有人說在秋田山那邊,見過有女妖下山誘惑男人交合,說的繪聲繪色,還說當初武者們去那方助龍馬武士破了鬼城之後,又有女妖前來“犒勞”。

 說的是一臉得意,還說自己也享受過那等別樣風情。

 又有人說,有好運的俠客救助了一些落難小妖,便得了風情萬種的女妖倒貼,又說還有江湖前輩過來鎮守,結果回去中土的時候,身邊已多了好幾名女妖妾室之類的風聞。

 男人嘛。

 不管談什麽,最後總會轉到這些桃色上,方才還嚴肅的討論,到最後就變成了一群銠銫鈹猥瑣的笑聲和低聲細語。

 還有大佬吹牛說,待這一戰打完,就帶一些沒開過葷的菜鳥們,去大阪城那邊的歌舞伎町裡開開眼界。

 那邊不但有東瀛舞女,還有一些貨真價實的女妖怪。

 那種風情,當真就如天上人間一般,頓時引得一眾菜鳥們雙眼放光,談到這個話題,各個眉飛色舞,倒是不見他們又說什麽“人妖大防”之類的話了。

 這些閑言碎語,自然瞞不過高手耳目。

 在人群更前方,手持千裡鏡,提著古劍,披著大氅的武林盟主陸歸藏搖了搖頭,這曾經的冰山劍客,這五年中也越發出塵了些。

 臉上的表情已不像是過往那般冷峻,時不時還有溫和笑容掛於嘴角,比之前少了太多生人勿進,多了幾絲聚人之能。

 不過骨子裡還是冷傲的,又不喜男女之事,身份格調高些,自然不屑於參與到這樣的討論裡。

 他身為武林盟主,乃是朝廷武備體系,於武者中的頂端,知曉的事情,也自然要比這些武者更多些。

 “仇教主,我聽說,朝廷在西域劃了一方,留給靈物司的歸降妖物做聚集地了?”

 陸歸藏放下千裡鏡,拿在手裡把玩,對身旁站著的小鐵問了句。

 小鐵這幾年也是成長的多。

 不穿天罡甲,隻穿著便於活動的白色長袍,那張憨厚臉頰,變得沉穩許多,還蓄了胡須,年紀雖然小些,但已然有了副古拙的高手氣質。

 就是那頭白色短發,有些扎眼。

 聽到陸歸藏詢問,小鐵回頭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說:

 “確實如此,那處妖族自治的區域,離我聖火山並不遠,詩音前幾日來信予我,說是已有小妖拜山門,欲要依附我教。

 還有想要拜入師門,學武藝的。”

 “這倒是奇了。”

 陸歸藏笑了一聲,他說:

 “玉娘那邊,也說有昆侖妖物拜山,看來這妖族內部也確實是一盤散沙,各地不得勾連,便不成禍患。

 女皇還真是高瞻遠矚,設靈物司加以教化引導,如我所見,十年之後,我大楚國內,也要與東瀛這方一樣,有人與妖混居之相了。”

 “這又不是什麽壞事。”

 小鐵毫不在意,他說:

 “既是天生天養,便不是生來為惡。

 妖物本性單純,若能加以引導,比我人族也無太大區別,難道就要因長相出身不同,把本可以相處的,逼到死鬥之敵那一方?

 若咱們真這麽做了,哪有和我等仇恨的蓬萊所行,有什麽區別?

 中土武林已經吃過一次虧了。

 我父親,任豪盟主那一輩人,還有他們之前千千萬萬的武者,不就是因為這種非正即邪,非黑即白的想法,分成兩個陣營,廝殺不休,白白枉送了多少性命?

 快意恩仇固然瀟灑,但只靠殺戮,是解決不了仇恨的。

 咱們學武,是為了保護心中所愛,又不是為了挑起大戰,讓世間再入火海。

 飛鳥很好,他就做的不錯。”

 這一席話,說的陸歸藏連連點頭,武林盟主很有感慨的說:

 “沈兄確實把你們教的不錯,他雖已離開此界,但留下你等,主持江湖大事,護衛國朝天下,我大楚國土,便再無亂戰之憂。

 想他若能知曉這一切,還不知該有多麽欣慰呢。”

 “盟主這說的是什麽話?”

 小鐵神色古怪的看了一眼陸歸藏,他說:

 “怎麽好像說的大哥仙去一樣?大哥會回來的,他一向遵守諾言,我輩所行,便是完成大哥未竟之事。

 待他回來之後,要讓他看到一個和諧世間,再不必為了天下各處紛擾行走。

 他已為我們做了太多,最難的事情都已被他做完。

 現在就該我們為他做事了。”

 陸歸藏笑了笑,沒回答。

 他不想在這個問題和小鐵爭辯,忘川宗人都深信沈秋會回到此界,但已是五年過去,還渺無音信。

 在陸歸藏看來,沈秋回歸的可能已是越來越小。

 當然,他並不是惡人,對於沈秋更無惡感,只是對此感覺到遺憾。

 那人打開了新世界,又為天下武者們指明前路,成為真正的先行者,他已成武林神話,雖已少有人提起,但若還能歸來,便能讓如今盛世,再多出幾分光彩來。

 “嗚嗚嗚”

 就在武者們談話間,低沉的號角聲,自後方大營響起。

 陸歸藏回頭看了看,對小鐵說:

 “大軍將出,此戰要攻下京都雄城,也是我輩在東瀛的最後一戰,走吧,仇教主,帶武者共赴前線,打完這最後一仗。

 咱們便可以再無牽掛的回家去,以這些最後蓬萊賊人的遺骸,告慰我中土武者。”

 小鐵的表情,卻沒有如此輕松。

 他伸手摸了摸寬大的胸口,感受著心竅跳動中的一絲不協,對陸歸藏說:

 “大軍圍困此城,已有數日,但城中一反常態的安靜,不管是蓬萊賊人,還是聚於其中的妖物,都未有反抗之舉。

 這事怪異的很,想來以他們殘忍心性,比不會坐以待斃,說不定他們是在籌備一些怪異的東西,要拉著我們一起下地獄呢。”

 “他們若不這麽做,我才會覺得奇怪。”

 陸歸藏的手指,在手中劍柄上摩挲,他邁開腳步,大氅搖曳間,頭也不回的說:

 “惡人向來如此,從不想回頭是岸,欲要以殘暴之行,壓迫正人心智,但也已是負隅頑抗,困獸之鬥罷了。

 這一戰,我先行,仇寨主帶武者為我壓陣。

 我陸家與它蓬萊的最後一筆帳,已拖了太久,必要在今日了結,再建人間滄桑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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