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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道江湖》六.大楚國魔幻故事(6)
公孫愚很生氣。

 從他知道臨安發生的襲擊之後,他就一直很生氣。

 沈秋離開此界前,曾專門來太行看了他,雖說並未明說,但話裡話外,都是有托孤之意,隻覺自己將行離開,又不知未來如何,若有變化,便請兄長護一護家人。

 這事就算沈秋不說,公孫愚也必然要做的。

 他這五年裡,都待在太行山裡學堂中,為山中孩童開蒙教書,拒絕了青青封賞,又拒絕了中原武林盛情邀請。

 已是打定了主意,不再涉足天下紛爭之中,把劍換書,育人成長。

 山鬼的名號,漸漸的無人提起。

 太行劍聖,倒是已成江湖傳說。

 每月都有武者進山,想要拜見劍聖,討論劍術,但那些自武境中學的驚鴻照影劍的劍客們,卻自發的在青鸞莊外,阻擋來客。

 他們將公孫愚視為師父,不想讓其他人打擾師父清修。

 也時常會往公孫愚所在的學堂一去,有的是為了和師父說幾句話,還有人是真的做弟子禮,與一群山中孩童一起,開蒙習字。

 對此,公孫愚並沒有什麽表示。

 愛來就來,想走就走,偶爾也說些話,但事關武藝,就一句不談,就好像真的要棄武從文。

 大家夥都尊稱他為“夫子”,與那些孩童一樣稱呼。

 但以往總是臉色嚴肅,不苟言笑,書不離手的夫子,今夜於太行鬼城現身時,手裡除了一卷書之外,還多了一樣東西。

 一把劍。

 一把插在劍鞘中的黑劍,沒有劍鐔劍格,只看露出劍鞘的劍柄,就像是一把黑鐵片子一樣,毫無殺傷力。

 夫子自黑夜中走出,一手持書,一手握劍,也未帶面具,就那麽將平凡的臉,暴露在眼前鬼眾眼中。

 他穿的不甚華麗,甚至有些寒酸。

 就一身黑衣,是他妻子縫的。

 手藝倒是比多年前好了很多,但也沒什麽更多裝飾,公孫愚不喜歡裝飾,他喜歡這種純色的衣服。

 “城隍該問之事,都已問完,且回洛陽休息,再把這事手書一封,送去燕京,給青青看看。”

 夫子走來,語氣溫和的對城隍雷爺說了句。

 後者哈哈一笑,問到:

 “那夯貨說,這鬼城裡有三十萬眾,都是些心有不甘的冤魂怨靈,就要在今夜發動,要吞我洛陽一城百姓生靈。

 李義堅已在城中駐守,有武者近萬相隨,夫子只有一人一劍,怕是擋不住它們,要不要讓河洛幫前來援助?”

 “不必。”

 公孫愚前行七步,就站在原地,對城隍說:

 “之後事,交給我,讓他們都去休息吧。”

 “行。”

 雷爺也不多話,回頭對那鬼城主簿,露出了一個惡意滿滿的笑容,又比劃了一個武者之間很粗魯的手勢,抓著白玉煙杆,就如他來時一樣。

 地面卷起流風,帶著城隍爺融入地脈,飛也似的回去了洛陽城中。

 待雷爺離開之後,公孫愚的目光,放在了眼前那些凶狠陰戾的鬼物身上,他沉默了幾息,歎氣說到:

 “吾弟離去前,還專程與我說你等之事,請我照看一分。

 我想著,諸位大抵都是太行附近生靈,為護衛故地戰死於此,三十年來,怨氣未消,也該是對這片大地熱愛的深沉,便不怎麽插手你太行鬼城之事。

 可惜如今看來,爾等怨氣不消,並非是因守土無能,只是心中欲念作祟罷了。

 三十年前,不算英雄。

 三十年後,自然也不會變的如英雄碑下數千英魂一般,護衛洛陽,生死無變。

 罷了,是我看錯了爾等,也是我之放縱,引出今日之亂。”

 “你這生者,嘰嘰歪歪的說什麽呢!”

 公孫愚一席話,並沒有被那作亂主簿聽得耳中,這惡鬼越發不耐,身上鬼影森森,已是動了真怒,卷起陰風陣陣。

 它大聲喊到:

 “我城城主,先前也不是這麽懦弱無膽的,都是因它數年前往去太行山中,就像是被洗了腦一樣,跟著一個什麽太行夫子學起文墨。

 自那之後,便越發懦弱,還想著向大楚投誠,換個陰司官僚做做,想待我等入那仙靈界,欲效仿青龍山是非寨之事。

 老子們才不去那裡!

 這人間繁華,本就是生我等養我等之地,如今都被你人族佔據,卻不肯劃出一座繁華之地予我等容身!

 這世間又不光是你們的,也有我們的一份!

 憑什麽不給我們!

 你們不給,老子們就要去搶!

 你這凡夫俗子,莫要多言,惹得老子怒起,把你也一起吞了!”

 它這一聲喊叫,動用了鬼靈神通,一身鬼力抓做號召陰幡虛影,在身後舞動數次,等時,就有密密麻麻的鬼影,從鬼城疆域懸浮而起,罩入黑夜之中。

 有靈智的鬼物,都躲在城中,不願出面。

 而被召喚來的,都是些混混沌沌的殘缺鬼物。

 一個個連神智都無,只能本能服從猛鬼王的命令,它號稱城中有鬼靈三十萬,其中絕大部分,都是這些混沌殘靈。

 畢竟靈氣生發只有五年,不可能讓世間駐留鬼物,都喚起神智來。

 被如此萬千鬼物包圍,其陰氣疊加,讓這一處荒原上越發死寂,大地之上都蒙上一層若白霜般的冷意。

 但那陣陣衝擊心神的陰氣聚匯,待到公孫愚身前十丈,便消散的無影無蹤,就好似有銳利無形之劍,將那些氣息統統攪碎。

 “和尚道士們的渡化,五年間也不能渡你等怨氣,看來你等真是鐵石心腸,不願解脫。”

 公孫愚臉色並無有太多變化。

 他也不拔劍,就那麽握著手中書,向前邁步行走,視眼前萬千鬼物於無物。

 一邊走,他一邊說:

 “但我信世間生靈,只要有神智,便都能被教化。

 你那城主便是個例子,他乃是好學之人,隨我習世間道理,知曉天下大勢,開了眼界,便知負隅頑抗不可取。

 我既能教化他,便也能教化爾等,無非就是多花點時間罷了。”

 隨著公孫愚靠近,那猛鬼主簿感覺到魂靈一陣顫抖,似好像有可怕之事,即將發生,它耐住心中糾結,強撐氣勢,大吼到:

 “上!吃了他!”

 眾鬼頓時嚎叫上前,一瞬間鬼哭凜凜,震得人耳膜生疼,諸般怪相,浮現於黑夜周遭,要亂去武者神魂,再行分而食之。

 公孫愚一人上前,眼前是千鬼齊來,但他腳步沉穩,未有絲毫畏懼,待那些鬼物浩浩蕩蕩,踏足周身十丈之地一瞬,便有銳利風聲呼嘯。

 主簿在這一瞬瞪大了眼睛。

 以它猛鬼感知,卻也看不到場中變化,只見得那數千鬼物一瞬消散,魂靈像是被利刃斬去,維持形體的意識更像是被摧枯拉朽的刺穿。

 數千鬼物一瞬便化作塵土飛舞,各個無聲哀嚎,就如銀霜昭昭,灑落於夜色之中。

 靜悄悄的。

 這一瞬,靜悄悄的,那人分明並未拔劍,甚至無有動用體內靈氣,只是靠著氣勢,或者叫劍意,就已達到如此殺傷!

 這...

 這低調的一塌糊塗的太行夫子,莫不是個隱世的大宗師不成?

 就連這沒見識,也根本沒興趣去見識世間風物的猛鬼主簿,都知道如今天下,以武為尊,武者們有種種神異,對抗靈異之物。

 但尋常的武者他也不放在眼裡,畢竟拳腳之力,難敵鬼物神通,它們連軀體都沒有,刀劍再銳利,又能如何?

 而武者們中的大宗師卻是個例外,他們將武道推演到極致,換取不弱於仙法鬼道的武力神通。

 什麽搬山移海,踏足九天,不在話下。

 然,此天下再怎麽武道昌盛,如此厲害的大宗師,肯定也是鳳毛麟角。

 有域外妖族在外吸引大楚注意,那些大宗師定然要將注意力放在域外,就算它們鬧得厲害,也不能引來那等高手。

 但今夜...

 這偏僻的太行荒野上,為何也會有如此高手出沒?

 這是,踢到鐵板上了?

 “可願教化?”

 公孫愚以劍意,一瞬擊殺鬼物數千,卻也並未再開殺戒,他站在那洋洋灑灑的塵土飛舞間,冷聲問了句。

 猛鬼主簿被駭的說不出話來。

 它突然覺得,方才洛陽城隍的那幾句譏諷越發刺耳。

 域外妖物勢力是大,已有攻城滅國之舉,但那是在域外,它們未敢踏足中土一步,想來也是窺探到了此地凶險。

 自己當初,是怎麽如著了魔一樣,信它們那一番說辭,還借著和大楚談判的環節,將聽諦侯和瑤琴的行蹤這等機密消息,透露給了那些妖物。

 自己這是,昏了頭了嗎?

 被公孫愚劍意一激,這猛鬼身上心中某種怪異力量消散開,讓它恢復了完全神智,這點力量消散,也被公孫愚覺察到。

 他搖了搖頭。

 語氣遺憾的說:

 “遼東三韓,青丘一脈的魅神術,看來它們是打定主意,以你和這太行鬼城做棄子了,真是可惜了一個有心向善的好鬼物。”

 “我再問一次。”

 公孫愚再向前一步,說:

 “可願教化?”

 事已至此,猛鬼王自知被槍使了,但它已做下惡事,必沒有好下場,只能橫下一條心,打算再做抵抗。

 在吞食鬼城城主時,這方結界的秘術也被它掌控,它有心散去結界,讓三十萬鬼靈逸散出去,好給自己贏得逃亡時機。

 但想法剛生,便聽風聲凜凜,如銳器加身。

 它回頭看去,身後太行鬼城陰氣森森的城門,已被一劍斬碎,整個偌大鬼城,被一分為二,連帶著大地分隔,如壕溝顯現。

 劍勢凶狠凌厲,卻不傷此處結界分毫。

 又有冷意從胸口傳出,它低下頭,只看到自己的鬼軀也被一劍斬開,正在飛速消融,像是塵土四濺。

 這一劍,竟如此之快!

 在最後消散的時分,猛鬼王抬頭看去,公孫愚依然站在原地,手中劍,依然未有出鞘。

 這動作,似乎是在告訴它,它連讓公孫愚拔劍的資格都沒有。

 可是...

 可是這人,不是個只會教書習字,滿口大道理的人間夫子嗎?

 斬了鬼王后,公孫愚看也不看它消散的軀體,更不理會鬼物們淒厲哀嚎,它們叫的越凶,越代表它們心中畏懼。

 和妖物相比,這些鬼物更像是人,它們有神智,能進學,無非是願不願意的事情。

 他轉身看著身後那些欲要逃走的鬼眾,左手撫上承影劍柄。

 下一瞬,便有道道劍影滑落,以照影劍術法門,一瞬分化數百劍影,每一個都持劍帶書,封死鬼物逃走的所有方向。

 “可願教化?”

 公孫愚第三次問出這個問題,和前兩次不同,這一次,這夫子的手,已摁在了劍柄上,好似下一瞬,就要拔劍出鞘。

 “我等願降!願降!大俠饒命!”

 一些鬼物從殘破城中飛奔出來,大喊著投降之語,一個個跪拜於地。

 “自今日起,太行鬼城不存於世。”

 公孫愚看著越聚越多的鬼物都如跪拜投降,便說道:

 “此地改為鬼道學堂一座,由忘川宗人打理,爾等第一批入學,學世間道理,學天下大勢,學鬼道正法。

 半年一測,學問好的便得入大楚城隍司,做個守土一方的城隍官兒,學的不好,便要在人間受苦。

 我為山長,教化爾等。

 再有惡事,必不饒恕!”

 ---

 “山鬼哥哥效率就是高,太行鬼城已再不是朝中隱患。”

 燕京城中,第二日清晨時分,如以往一樣起的極早,在院中練武完畢的青青,便收到了由城隍司送來的奏報。

 在從雷爺的手書中,得知前因後果之後,女皇總算是放下心來。

 她最怕的,是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中土各處鬼境靈山,和域外妖族沆瀣一氣,密謀反動。

 如今鎮妖大軍尚在東瀛,若是現在就發生妖患叛亂,僅靠大楚朝中大軍武者,會很麻煩。

 “只是這事,竟然還有三韓妖族插手?嘁,本事不大,野心不小。”

 女皇撇了撇嘴,言語之間,盡是不滿。

 她對身前侍立的宮中女官說:

 “以我口諭,傳去禮部。

 青丘一脈,假意歸降,暗中策動中土妖亂,乃不臣之妖。著禮部下責罰令,調動三韓地的天策軍和遼東精騎,以龍馬國,通巫教為策應。

 半月之內,給孤滅了那群不安分的騷狐狸!順便給瑤琴姐姐出出氣。”

 女官當即領命離去。

 女皇正要用早飯,卻又看到憂無命腳步匆匆的走入院中,看他臉色,大約是又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

 “遼東龍龜,行至南海,出世作亂,海域傾塌,遇武者,鎮壓,兩敗俱傷,天下嘩然,妖患,瞞不住了。”

 待憂無命說完,青青眨了眨眼睛,歎氣說到:

 “瞞不住就瞞不住吧。

 時至今日,也該對天下人告知此等事務,不過那龍龜凶狠,上次在遼東,請了阿青姐出手都未能降服。

 這又是誰在降龍誅妖?想來不是一般武者吧?”

 “嗯。”

 憂無命摸了摸左臂,對青青說:

 “除妖的,是,忘川宗,匠器長老,青陽君,艾大差,其人癲狂,其事壯烈,據說,毀了軀體,只剩神魂腦髓。”

 “啊,是師兄故人。”

 青青豁然起身,在桌前行走兩步,扭頭說到:

 “請钜子與我隨行,前去探望。師兄當年答應黑叔,卻未能做到之承諾,就由我來完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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