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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道江湖》一十二.歸人
“好家夥,竟真是‘魔’!”

 燕京皇城,一處小祠堂中,以神魂之形來到現世“出差”的搬山仙姑,看到桌上之物,頓時驚呼一聲。

 這一聲,把她身上那股出塵仙氣,一下子攪得再不存絲毫,也讓旁觀的青青捂嘴輕笑。

 自家皇室供奉的這位仙姑,還真是個好相與的仙人,根本不擺架子,偶爾還露出一絲莽婦之風,實在是讓人心生親近。

 但親近歸親近,今日這事,卻是麻煩的很。

 這祠堂裡,除了青青之外,還有中土各家掌門大佬,兩位護國天師,武林盟主陸歸藏,九州武林魁首,甚至是已經隱居數年的純陽子和黃無慘,都被請了過來。

 這等陣容,足見事情的嚴重程度。

 在眾人眼前的桌子上,放著一個琉璃做的小壇子,其上貼滿了各色符紙,還有墨家符記搖曳於壇身之外,芥子僧正以手觸摸琉璃壇,不斷的誦念金剛經。

 一團團金色佛文,自芥子僧周身之外浮現,又化作金蓮幻象,融入眼前壇身,以佛法做鎮壓。

 而在並不大的壇子裡,有一團怪異黑氣懸浮不定。

 它似無形之物,卻又浮現出種種形態。

 時而化作小獸咆哮,時而化作微縮人形,又有鬼面浮現,做攝人嘶吼狀,哪怕有各種術法鎮壓,卻依然散發出讓人不舒服的氣息,回蕩在祠堂裡。

 憂無命護在青青身側,手中搖光出鞘,還有北鬥星相懸於刀身,時不時發出一聲虎嘯,將湧向青青的魔念震碎開來。

 不怪大夥如此緊張,實在是眼前這物,太過離奇。

 “你們是在什麽地方找到它的?”

 搬山仙姑繞著那壇子走了幾圈,這見多識廣的仙子臉色也算不上好看,她似是分辨幾絲後,便回頭看向眾人。

 抱著劍,和東方策站在一起低聲說話的陸歸藏,聽到這一問,便回頭說到:

 “是在東瀛,京都城中,最後一夥蓬萊陰陽師負隅頑抗,我與仇教主便突入其中,但我等還並未出手,便見賊人各個失控。

 就如失心瘋一樣,彼此廝殺流血,只剩最後一人。

 那人像是再無神智,又像是被無形之物操縱,口稱天魔大自在,以邪法欲操縱我與仇教主,那術法怪異,不似尋常道術。

 若不是仇寨主有聖火在身,我兩初次接觸下,怕是要著了道的。”

 “嗯。”

 穿白袍,背巨闕的小鐵也撚著胡須,接話說到:

 “我以聖火焚盡那人軀體,但哪怕以聖火純潔之力,卻依然無法化解這團黑氣,它又有附身之能,唯恐它四處作亂,便尋了法器,以聖火壓製,將它帶回中土。

 仙姑,這真的是‘魔’?”

 “不是說,魔已隨著無量天劫,徹底消失在千年前了嗎?”

 青青也好奇的問到:

 “為何如今它又出現了?我還專門查了些典籍呢,但不管是道家,還是佛家典籍,都沒說清楚,這‘魔’到底是什麽東西?

 它似乎和妖物,鬼物,都不一樣?”

 “是不一樣。”

 仙姑皺著眉頭,緊盯著那壇中浮動的黑氣,她說:

 “這玩意,在千年前,也是稀罕物。

 雖說有妖魔鬼怪的劃定,但魔物與其他三類可不一樣,這東西沒有善惡之分,它是應混沌而生的。

 你可以說它在,亦可以說它不在,因為它沒有實體,依附生靈而存。

 自稱域外天魔,也是屬實之事。

 這東西可以說無害,亦可稱天下最危險之物。

 其一,它是殺不死的,哪怕在千年前,也只能做封印,待其自我消潰。

 其二,魔念化生,代表的不只是爾等眼前之物,它也並非只有這一團,既有一魔顯化,就代表著天下各處也不再安全。

 此後便有源源不斷的魔,從虛空降生,尋那些心智不堅,心有惡念之人,依附於其軀體之內,神魂之上,潛移默化的影響同化。

 讓人間再無淨土。

 其三,這魔物難尋。”

 搬山仙姑搖了搖頭,沉聲說:

 “入魔之人,和鬼物附身可不是一回事,其行走自如,言談舉止並不異於常人,哪怕以道術咒法檢查,亦查不出有絲毫差別。

 除非入魔已深,化作真正魔物業障,做惡事,亂平安,否則很難在事情爆發前,就鎖定入魔之人的身份。

 偏偏這玩意還有傳播之能。

 你與那入魔之人凡有接觸,便可能會被魔念入心,自己都覺察不到自己的變化。

 所謂一魔生,亂世降,顛覆大千,無盡無終。

 你們還真是給本君弄出了個頭疼的事情,這方天下,才安穩了五年,就又有魔物生出,眼見大亂又要到了。”

 這一席話,讓人群稍顯不安,如李義堅心直口快等人,也感覺到一陣寒意加身。

 “不會吧,仙姑。”

 青青搓了搓牙花,她眼神怪異的對搬山仙姑說:

 “世間怎會有如此無敵之物?

 凡生靈,必有缺點,魔物如此強橫,肯定也有壓製之法吧?否則你們千年前修行界,早就被魔物顛覆了。”

 青青是曉得這位仙姑的性格的。

 自老祖隕滅後,仙姑徹底沒了心結,就開始放飛自我了,時不時會在仙靈界弄出一些不大不小的亂子,逍遙的很。

 仙姑本身也是個喜歡開玩笑之人,沒準這一席話,就是故意如此說,來嚇唬他們這些凡塵人取樂的。

 以仙姑的性格,絕對做得出來這樣的事。

 “確實有的。”

 被青青這麽一問,搬山仙姑咧了咧嘴,這一次倒是沒有那種沒心沒肺的笑容於白淨臉頰上,似乎是問題真的很嚴重。

 她指了指頭頂,對一眾人說:

 “萬物相生相克,再厲害的也有天敵,這說法是不錯,魔物這麽厲害,肯定也有懼怕之物,其懼怕之物,便是天道。”

 “天道?”

 一直閉目養神的純陽子猛地睜開眼睛,他也想起了自家傳承中的一些秘辛。

 他撚著長須,說:

 “仙姑的意思是,淨世雷火?”

 “嗯,就是這個。”

 搬山君打了個響指,也不只是從何處學來的壞毛病,她一本正經的說:

 “凡人有傳說,但凡是做惡事的人,便有老天來收,其具體表現,都是一道天雷打下來,把那些壞人湮滅當場。

 所謂舉頭三尺有神明,人可欺,天難欺,就是這個意思。

 不過,這只是表象,凡人不懂其中真意。

 千年前,風雨雷電這些現象都是有的,但自然的雷火閃電,與天道降下淨世雷火可不一樣,天道於一方世界孕育,乃是大道本源在此界的顯化。

 它是維持一個世界存在的規則根基,而魔物,這些玩意是從域外來的,不屬於此界,只要現身,便會被天道察覺。

 然後就是一道淨世雷火打下。”

 “砰”

 仙姑伸出左手,做了個爆發的手勢,還以擬聲詞配音,這一瞬竟有些可愛憨厚的感覺,就如一個傻大姐一樣。

 “我們千年前,那些入魔之人,十個裡有九個,都不是被我們發現的,而是在孕育之中,驚動天道,被淨世雷火打成灰灰的。

 只有剩下一個,實在是運氣好,實力強,懂得掩飾自己,這才能活到大成,攪風攪雨。

 所以,天道存在,就如湖水堤壩,能漏過流水,阻攔砂石,自淨天地,不使魔道肆虐,自然也無魔物憂患。

 只是...”

 說到這裡,搬山仙姑露出了一個無奈的表情,又指了指天空。

 她剩下的半句話沒說完。

 但也不必再說了。

 在場中的可都不是尋常人,都是知曉一些秘辛的。

 “此界靈氣複蘇不到五年,破碎天道根本不可能衍化出來。”

 李義堅唉聲歎氣的說:

 “如仙姑所言,此界沒有天道淨世,咱們卻只能任由魔念四處滲透了,這可該如何是好?”

 祠堂中的氣氛,頓時變得沉重起來。

 這不是與人廝殺,真刀真槍的,大夥並不害怕,實在是魔物出現的太突然,唯一能製衡這些玩意的天道,又早已在千年前的末法劫數中破碎。

 當真是有心殺賊,無力回天。

 “你們倒也不必如此,一幅幅如喪考妣的臉,看得人不爽利。”

 搬山仙姑哼了一聲。

 她叉著腰,看著那琉璃壇子中的魔氣,說到:

 “它才剛剛出現,尚未做大,此世又是靈氣剛生,純淨如紙,魔氣想要肆虐,也要十多年孕育流傳,還有時間呢。

 你等連蓬萊都殺敗了,連老祖都乾掉了,區區魔物而已,就算讓它們生出又如何?大不了找到一個就殺一個。

 難道你們這群武者,還怕殺人不成?”

 說著話,仙姑將那壇子取到手中,伸了個懶腰,對其他人說:

 “本想著這次出來,多玩一會,結果遇到這事,好心情全沒了,本君這就先回仙靈界去,找那些死鬼商討一下封印魔物之事。

 青青,你先在凡塵尋一處靈山,要遠離地脈節點,不可有陰氣滋生,最好能以龍氣壓製的人跡罕至之處。

 墨家那邊應該還有圖紙流傳,以最快的速度造出封魔陵來。

 待我們準備好後,便將此魔氣,封印在那封魔陵中。”

 “哦。”

 青青應了一句,當即起身,在憂無命的護送下,往祠堂之外去,以聽諦司,靈物司的辦事效率,這事只需幾日就能辦妥了。

 剩下武者們,也是目送仙姑往去仙靈界,這才三三兩兩散開,都在說魔氣之事。

 中土武者們擔子很重。

 光是現在,就有要防備蓬萊山中妖物,那裡還鎮壓著三個妖王,又有分出精銳,去昆侖地淵,那裡同樣有妖物鎮壓。

 國中亦有四方鬼城,需要武者監控壓製。

 東瀛戰事結束了,但中土地域四方,同樣有妖物集群,來勢洶洶,作為護國護民的他們,也是感覺到手頭武者有些捉襟見肘。

 別說窩裡鬥了,大家連休閑時間都少,只能團結一心,用心做事。

 “師娘,我昨日做了個夢。”

 陸玉娘跟在林慧音身後,一邊走,一邊說:

 “本是調息打坐呢,不該有夢境滋生,但卻偏偏突然被拉入夢境裡,你猜我夢到了什麽?”

 這是說閑話呢,林慧音的表情卻有些古怪。

 她沉默了幾息,幽幽開口說:

 “你可是夢到,一片群星搖曳之地,正有人塔星而來,衣袍飄飄,而那摘星逐月之人,莫不就是你那已離去五年的師父?”

 “呃?”

 陸玉娘這下是真的驚訝的。

 她瞪大眼睛,額頭處雷痕熠熠生輝,低聲問到:

 “師娘你為何知道的如此清楚?”

 “因為...”

 林慧音這一瞬伸出手,摸了摸胸口,感覺到心竅有不正常的跳動,似是預兆,又像是激動,她抿著嘴,加快腳步,一邊走,一邊說:

 “我也夢到了,就在昨日,一模一樣...快隨我來,玉娘,去蘇州尋瑤琴,問問她是不是也夢到了。

 還有青青。

 我方才就看她對我欲言又止,大概也是心有感懷,卻因為這魔氣之事耽擱了。

 把她也叫上。

 咱們一起過去!”

 ---

 蘇州,前幾日才從瀟湘回返的瑤琴,這會正背著落月琴,走入落月街的小院之中,她來的低調,並未有人隨行,還帶了個氈帽鬥篷,將身形遮掩,不想引人關注。

 本該去煙雨樓休息的,但卻鬼使神差的來了這裡。

 瑤琴心中有些複雜,五味雜陳一般。

 她昨夜,做了個離奇的夢。

 夢到已離去五年的夫君,從星海中回返,大約是太想念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

 瑤琴低著頭,笑了笑,摸出鑰匙,打開了鎖子,踏足其中,又回身將院門遮掩,一聲長歎,在這安靜熟悉的前廳中回蕩著。

 這五年裡,雖然沒人明說,但總有親近之人勸誡。

 或許她該向前看,繼續過好人生,而不是如現在一樣,就那麽固執的,將自己的人生固定在和夫君的最後一日裡。

 不去接觸外界,不去聽聞世事變化。

 就好像自己一直都留在那一日中,就好像下一個日出時,自己睜開眼睛,就能看到那人再出現於自己眼前。

 她從不對旁人說起心中所想。

 她也是個固執的人呢。

 很多人都說,沈仙人不會再回來了,畢竟已經踏足仙界,享長生之樂,得了大超脫,又為何還要回到這苦難世間呢?

 你看那些畫本故事,有哪一個故事裡,仙人成仙之後,還要回到人間呢?

 瑤琴聽得懂,但她不願去聽。

 她一直相信,那個人會回來的,仙界再好再舒服,能比得上家嗎?這裡才是他的家,像他那樣的人,怎麽會放棄家呢?

 江南女子走於前廳,往後院去,這條路她走了很多次了,閉著眼睛都可以走過去。

 這一瞬,瑤琴突然響起,那一年的春節。

 她也是這樣。

 一個人在蘇州等待,明知夫君在千裡之外,卻還是期待夫君能在下一瞬就出現於自己眼前,於是,自己傻乎乎的閉上眼睛,心中祈禱,然後再睜開眼睛。

 他就真的出現了。

 要不...

 再試一次?

 瑤琴停下腳步,她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背著琴盒,往後院一步一步走去,反正也不會有什麽損失。

 她如此想著,邁開腳步,但閉著眼睛等待,和閉著眼睛行走,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她又不修武藝,身體雖比尋常人健康些,但也沒有如武者一般敏銳的感知。

 這麽走著走著,就有些心慌,預感到自己似乎要摔倒。

 然後下一瞬,抬起的腳,就搭在了前廳往後院去的門檻上,她驚呼一聲,整個人失了平衡,向前摔倒。

 驚慌之中,她睜開了眼睛。

 只有那麽一瞬。

 於是,星光乍現。

 天旋地轉之中,她又回到了那個熟悉而溫暖的懷抱裡,她像是傻了一樣,大眼睛呆呆的看著眼前那懷抱她之人。

 後者也在看著她。

 “那老家夥非要留我說幾句話,讓人推辭不得,又故意說什麽南柯一夢的故事搞人心態,說的我心中畏懼,只能橫跨星海趕回。”

 那人舒了口氣,伸手撥了撥瑤琴額頭長發,問到:

 “還好,還好,娘子還是如記憶中那般美麗,只是清瘦了些。”

 他低下頭,將額頭和瑤琴的額頭接觸在一起,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輕聲說:

 “我不知,我離開了多久。”

 “但我保證,我以後,再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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