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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道江湖》五十四.傳承
小鐵自打金陵之後,就一直是以身穿天罡甲的姿態行走江湖的。

很多武者都認為,這是小鐵找了套盔甲防身,甚至有那麽一段時間,小鐵被江湖人斥做異類,大家走江湖,都是刀尖搏命的。

比的就是誰武藝更好,更精妙,一刀一劍就能決定勝負。

但你這異數,卻穿著這如上戰場一樣的重甲,讓尋常刀劍,根本難尋弱點,這讓武者們怎麽打?

完全就是不講武德嘛。

不過,在懂行的人眼裡,卻知道情況絕非如此。

尤其是那些墨家機關術有些了解的人,那些知道“天罡甲”是個什麽玩意的人,在面對小鐵時,只會感覺到全身發毛。

這天罡甲,自出現時,就不是一個好玩意。

最初墨家做出這東西,是為了懲罰惡人的,換句話說,這玩意是個刑具,敢穿著它行走江湖,打鬥廝殺,武藝如何,都不說了。

單從心性意志而言,就知道這絕對是個狠角色。

而如今,在聖火山的大廣場前,那些被卸下的天罡甲部件,帶著灼熱的氣息,散落在四周,被周圍旁觀人看在眼裡。

那黑甲內部聳立的鋼椎,在陽光下閃耀著寒光,還有滴滴血漬纏繞在其上,看得人心頭髮毛。

一眾原本對小鐵很有意見的聖火教護法們,這會也是面面相覷,一個個目瞪口呆。

這人!

這人一直是穿著這樣恐怖的東西,在和教主對搏嗎?

他是瘋了嗎?

這樣的東西,穿上之後,鋼椎刺入血位經絡,別說作戰了,尋常人連承受都難,那股痛苦,會把人逼瘋的。

能做到尋常人做不到的事,自然會被尋常人視為強者。

而在卸甲之後,小鐵穿著那沾染血色的單衣,有血色戰氣若煙霧升騰中,他伸出手來,將身上染血單衣一把撕開,丟在地面。

露出了那堅若金剛的軀體,精赤的上半身上,有傷痕遍布,雖無聖火加持,但那些鋼椎刺出的傷痕,依然在快速愈合。

而那古銅色,若雕塑一樣刀砍斧削的皮膚,在陽光下,反射出如金屬一樣的冷漠光澤,又在血氣升騰中,帶上了一絲狂戰天下的霸道威嚴。

哪怕小鐵一句話都不說,但此時只是持劍而立,就有種滿滿的,屬於強者的畫風。

“聖火鍛體術!”

周遭護法中,有懂行的,當即驚呼出聲。

這聖火鍛體術,乃是聖火教的煉體絕學,放在天下武林,也是一等一的絕技,聖火教中亦有很多教徒修行。

只是鍛體術本就難練,日日打熬氣力軀體,是個水磨工夫,有的護法練了二三十年,也只是爐火純青,距離大成至臻,還差好遠。

但眼前這個持劍而立的年輕人,只看那一身銅皮鐵骨,散發著陣陣熱量,如太陽光鑄的血肉,便知道,他的聖火鍛體術,已然大成。

這根本不可能!

哪怕他是武學天才,也根本不可能在這個年紀,就把公認難學的鍛體術,練到至臻境界裡。

但事實擺在眼前,周遭那些同樣修行聖火鍛體術的護法們,一個個面面相覷,心中複雜難言。

隻感覺自己這大半輩子,都活到了狗身上。傳奇小說網

不過也有心思敏銳的,將目光落在地面那些散發著熱量的天罡甲部件上。

他們現在大概明白了。

為什麽這仇搬山,要穿著這樣可怕的玩意,一穿就是好幾年。

原來這才是聖火鍛體術正確的修行方法,要用這種近乎自殘的方式,讓血肉禁錮時時被重壓折磨,不斷的破而後立,最終直達至臻之境。

“砰”

一聲巨響,

打斷了這些旁觀者的心中所想。人人抬頭看去,便見碎石崩飛中,拖著巨闕的仇搬山,正若電光火石般,衝向陽桃教主,其動作迅捷如風雷齊動,快到肉眼難以捕捉,甚至在眼中帶出道道殘影。

揮劍之快,打的陽桃一時間也有些猝不及防,被逼退數步,又以火焰禦敵,卻還是被小鐵一劍展開。

他的速度,比之前何止快了十倍!

但想來也是。

這天罡甲如此沉重,小鐵平日裡作戰活動,都像是背了近百個沙袋一樣,在那樣的重壓下,他已習慣了時時用全身每一塊肌肉發力,來對抗這種重壓。

現在,戰甲除去,束縛不在。

還以原本那種全身發力的姿態作戰,自然能讓小鐵作為唯一短板的速度迅捷,也被補齊上來。

還有舍身決這等搏殺奇術相助,這下半場作戰剛一開始,佔據就呈現出了一邊倒的姿態。

依然是滄海擊朔式。

依然是一劍一劍的蓄力,但揮劍速度快了十倍不止,只是幾息之間,巨闕揮動時帶上的動能,已讓陽桃心中錯愕。

力量+速度。

這兩種簡單的組合,將滄海劍訣的威能,推入到了致命的境地中。

他以方才那一法,使大光明掌破去滄海擊朔式,但還沒等老頭喘口氣,第二波攻勢卻再次襲來,就像是屬於小鐵的時間,在這一瞬加快了數倍。

和之前一模一樣的揮劍動作,如今快的難以捕捉,硬是把這出力蓬勃,大巧不工的重劍劍法,打出了奪命快劍的風范。

這快與慢,輕與重,對立而不同的武學技法,在眼前這個沉默的年輕人身上,得到了近乎完美的統一協作。

教主一時間被逼得手忙腳亂。

但也只是手忙腳亂罷了。

他這一生,經歷大小戰事不計其數,什麽樣的對手他沒見過,二十多年前,就能和張莫邪談笑風生。

如今老而彌堅,以這武技相論,他依然在小鐵之上。

隨著小鐵加速,陽桃也隨著一起加速。

兩人進入了“超頻”模式,戰場也變的如神仙打架,兩人的身影快若疾風,出招快的殘影分化,只聽聞有金鐵交鳴的刺耳聲音響起,場中卻只有烈火團團。

陽桃若閃現般,在火中飛來飛去,小鐵緊隨其後,巨闕亂舞,帶起的劍風破碎地面,只是十息不到,這方宏偉廣場,就已化作支離破碎。

到處都是熊熊烈焰燃起,一老一少兩人在火中死鬥,不時暴起環狀火光,與那血紅戰氣交織一處,就好似血雲蓋頂,攪得場中風雲齊動。

到這個地步,絕大多數人,也就是看個熱鬧了。

在場中,還能清晰看到雙方對局的,就只剩下渺渺數人,張嵐手中折扇,握的越發緊,他死死的盯著場中,不發一言。

而沈秋面色如常,但背負在身後的雙手,也握緊成拳。

顯然,局勢不太妙。

以小鐵這半步天榜之力,雖有各種神異加持,但要面對陽桃這等天下強者,哪怕對方有傷在身,確實還差了一絲。

“老頭不要命了!”

張嵐低聲說:

“以他抽離聖火的身體狀態,還要強行壓製卸甲的小鐵,再這麽打下去,他會力竭而亡的。”

“這或許就是他想要的。”

沈秋抿著嘴,說到:

“這老頭,今天就沒打算活下來。”

說著話,沈秋看了一眼身邊的詩音,後者不通武藝,但有聖火加持,感官敏銳非常,也能看到場中那混亂恐怖的戰鬥。

她死死抓著手中桃木棍,妖媚的大眼睛裡也有發自心底的擔憂。

“大哥,誰會贏?”

詩音感覺到了沈秋的目光,她抬頭問了句。

沈秋思索片刻,回答到:

“戰至如此,那老頭依然不動底牌,而小鐵已是底牌盡出,現在雙方打平,陽桃沒了聖火相助,威能不足,只靠大光明掌,破不開小鐵至臻的鍛體術。

而小鐵身法差一些,滄海擊朔式威能足夠,卻也難以尋得陽桃破綻,一擊製敵。

但時間拖下去,對陽桃不利。

老頭是在逞強。

他命數將至,已有天人五衰之兆,這會是博了命在打,拖的越久,對他越是不利,他自己也應知道這一點。

或許,決勝之時,就在十幾息後了。”

沈秋這番評價相當中肯。

他看了一眼依然擔心的詩音,又對身邊張嵐打了個眼色,說:

“你莫要怕,就算小鐵輸了,我也會把你兩安全帶離聖火山,今時不同往日,這天下間,再沒人能阻攔我帶吾妹回家。”

這話說得霸道。

但實際情況也確實如此,以沈秋目前的武藝,這聖火山上,能擋住他的,也就陽桃一人,現在陽桃把自己置入搏命之中,其他人等,可攔不住沈秋這一身武君之能。

再者還有張嵐手中的黑扇,以百毒弑身的威力,自陽桃之下,聖火教人誰來誰死。

若是真發了狠,今日豁出去,以寶扇百鬼夜行之威,屠滅整個聖火山,都不在話下。

十息之後,就如沈秋精準預言。

陽桃見雙方無法奈何彼此,落月琴又不在手中,沒有名物相助,只靠一雙肉掌,確實破不開小鐵這至臻之軀。

他卻已感覺到體內氣力不濟,沒了聖火續命,此番這狂戰,確實已要燃盡陽桃命脈。

畢竟已經是七十多歲的老頭,在持久方面,確實沒辦法和小鐵這如狼似虎的年輕人比,下一瞬,他閃身化作烈焰,跳離相鬥戰場,落入地面之中。

小鐵身形空中一個挪移,抓著巨闕如流星攻殺而來。

這一劍,就要敗去眼前這個老頭!

堂堂正正的,把詩音帶回家去。

陽桃也在這一瞬抬起頭來,周身鼓蕩的烈焰盡數收回,就如巨獸吞水,整個場面所有的火苗,都在這一瞬被陽桃納入體內。

老頭似返璞歸真般,屹立在那,周身不見一絲火星,唯有額頭出的火焰徽記,閃耀明滅。

眼見小鐵持劍而來,霸烈的風吹的他一頭白發獵獵飛舞,眼見長劍襲來,老頭搖了搖頭,雙手揚起,以古拙掌法,向眼前劈手打出一掌。

這一掌出手,周遭場景驟然變化,引動意境,就好似改天換地,天地萬物,都被置於熔爐之中。

入眼所見,皆是一片燃燒世界。

到處都是火!

到處都是要把天地萬物焚盡成灰的火。

焚寂武意,決勝一招。

這就是陽桃的底牌,是所有頂級武者壓箱底的手段。

小鐵也被拉入這掌意之中,時間在這一瞬恍若停止,他落在那焚天煮海的烈焰世界裡,抬頭看去,便能看到陽桃跪拜於火中。

在他眼前,是一尊烈焰組成的光明神像,和佛陀像很是相似,但卻少有慈悲憐憫,就好似神靈端坐雲端,冷漠的看待世間眾生。

這是光明神。

聖火教義中會驅散黑暗,帶來光明世界的神靈。

“聖火昭昭,聖火耀耀,紅塵紛擾,世人苦勞。

聖火熊熊,聖火煌煌,焚我殘軀,予我光耀。”

以梵文誦念的經文,混雜在那火焰燃燒的聲音中,傳入小鐵心神,這聲音聽不真切,越想聽的清楚,越是模糊。

就如惑心咒法,聽聞此聲,便有心煩氣躁,一身戰意也都被連消帶打。

小鐵搖著頭,拖著劍踏足火中,就好似烈焰燃燒,焚盡軀體,但他並不在乎,這樣的感覺,過去幾年裡,每日都有。

他早已習慣了。

他往陽桃那邊走去,任憑烈火沾染軀體,焚燒血肉。

而陽桃跪於那光明像下,似是在祈禱,在小鐵走來那一瞬,教主睜開眼睛,輕歎一聲。

他說:

“我要死了。”

“就算沒有你和詩音之事,我也會在今日,或者明日清晨死去,命數如此,或許神靈旨意也是如此。

我這全身打滿了舊時代印記的人,並沒有走入光明世界的權力。

但它就在眼前。

我已看到了。”

陽桃仰著頭,癡癡的看著眼前這尊光明像,他說:

“那一日,在蓬萊山中,我已看到了。

光明世界就快來了,烈火淨土已對我輩敞開大門,待褪去殘缺,便能乾乾淨淨,踏足其中,永享安樂。”

“你,仇搬山,你不錯。”

“你沒有給你父親丟臉,以此心智,倒也配得上我教聖女,但這聖火教,必須要有一位教主。

若無人引導,苦難眾生,便難以踏足光明世界中,得脫災厄。

仇搬山,你學我教中絕技,又以身承聖火,與我教淵源頗多。

我知道你不在意這些,更沒有信仰,但聖女是聖火教的聖女,她將為我等百萬信眾,開啟那光明世界的門扉。

老夫可以在這焚寂世界中殺你,但老夫不會這麽做,今日在光明像前,老夫便定下此事,由你接任下一任教主!

以此長伴聖女身側,以此衛我光明世界。”

“我不做。”

小鐵冷聲說:

“我要帶她回家!”

“唔...”

陽桃並未生氣,他笑眯眯的說:

“這就由不得你了。

你也知詩音以聖火異能,暗害張楚,算是給洛陽百姓和她父親出氣。

但詩音可以做到的事情,你覺得老夫做不到嗎?

老夫也是早有準備的,隻待老夫一死,她身纏的聖火便要暴動起來,想要詩音安然度過此生,仇搬山,你就老老實實的接我衣缽。

你就老老實實的,為我聖火傳承,在下一個時代,撐起門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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