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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道江湖》一十七.試刀
自去年夏末,北軍突破中原一線,突襲入南國境內,在淮南與長江一帶大打出手後,關中大散關地區,就一直頗不平靜。

就像是策應北國在江南地區的進攻,從關中往西北,大片地區的胡冦被集結起來,破了天水,並且一路襲擾關中西境。

最危險的一段時間裡,不只是關中咽喉的陳倉地區,就連陝北那邊,也出現了西域胡冦的蹤跡,還混雜著一些聖火教與七絕門的妖人。

不過讓鎮守關中,威震西域的天策軍最擔憂的草原部落,卻因為和北朝和親的事情被一夥武林人士破壞,而並沒有趁勢南下。

在陝北地區,兩萬天策軍在副將的調兵遣將下,一連打了四個大勝,殲敵數千,俘虜數千,打的那些西域賊子抱頭鼠竄。

他們從來耀武揚威的來,又從原路灰溜溜的逃了回去。

大將軍的第二子李衛國校尉,四場大戰表現非常突出,還帶著本部兵馬奔襲兩百裡,破了胡冦的營地,摘了首領的腦袋。

戰後論功行賞,這位李家驍將,很可能會成為天策軍最年輕的副將。

不過相比陝北那邊火氣十足,最先被進犯的陳倉地區,就顯得有些不溫不火,但不代表著這裡打仗就拉胯。

所謂善戰者無赫赫之功。

天策副將李定國駐守大散關,本有近三萬人,面對在關外聚集的數萬胡冦,他不但沒有請求援軍,還分了一半軍將,支援陝北那方。

就靠著堪堪一萬余人,把大散關方圓百裡,守得如鐵桶一樣。

胡冦三次強攻,丟下數千屍體之後,也是吃到了苦頭,不敢再驅使手下上前送死,加上北國在長江邊的失利,讓這些叩關而來的胡冦,也消停了下來。

他們後退了近百裡,也不撤退。

建了幾座營地,做出一副與天策軍不死不休的樣子,又分兵在四處劫掠,只是李定國將軍,早在開戰之前,就已在附近的城中做了布置。

胡冦連劫掠補給都很難,在今年開春時,就散去了一小半多。

畢竟是劫掠為生的賊寇,不管是作戰意志,還是作戰能力,都算不得出眾,不過在幕後驅使西域胡冦的七絕門掌門張楚,卻並沒有放棄的打算。

相反,在胡冦失利後,他又一反常態的,朝著陳倉地區,遣來了另一股力量。

酒泉烈刀宗。

西域甘肅地區的一流武林勢力,本是承著不正不邪的作風,但在北國入中原後,也不再偽裝,順理成章的倒向了張楚,也就是魔教那邊。

只是他們估計也沒想到,僅僅是長江一戰,魔教就在一夜之間土崩瓦解,連名號都不許再用了。

就像是梭哈的時候押錯了寶。

悲劇已經鑄成。

如今除了跟張楚一條道走到黑外,已再沒有其他選擇了。

大散關外,近五十裡處,有一座九龍山,靠近渭河,地勢不錯。自數個月前,就有一座山寨在此處修建起來。

規模很大,每日都有人在寨中演練武藝。

並非是土匪結寨,而是烈刀宗的數百精銳所住。

他們建了房子,打了水井,已在此地做好了長久扎根的打算。

“張楚娃兒有心了。”

山寨中心處,在一座修的挺精致的木樓中。

七絕門長老楊北寒,滿臉笑容的放下了手裡的書信,山中溫度低一些,這位五短身材,其貌不揚的長老,披著一件氈毯。

他臉上還有些蠟黃之色,偶爾咳嗽一聲,並非十足健康。

上次在洛陽,被山鬼抓住機會,一劍穿心,差點就丟了性命,即便在七絕門秘地修養大半年,那等傷勢也尚未完全愈合。

這會還有些後遺症。

他放下信件,拉了拉身上氈毯,盤坐在鋪著虎皮的椅子上,拿出一張信紙,又用狼毫筆,在手邊蘸了墨汁,運筆寫到:

“門主親啟:

聽聞門主自聖火教得了上好寶貝,要與老夫共享,雨露均沾,老夫心中甚是喜悅惶恐。

見門主欲做大事,還想著老夫,心下也有感懷。

只是千年聖火那等霸烈之物,雖有愈傷之效,卻需以渾厚精血激發,老夫已是垂老之人,又受的重傷,精血不足,用此奇物,也是浪費。

老夫之傷勢,門主也不需擔憂,既已在血魔窟中補全心血,接下來便只需靜養方可得痊愈。

聖火之妙,老夫也聽聞老門主說起過,這等奇物,於武者有萬千神妙,不但能使體魄蛻凡,對內功真氣淬煉,亦有奇效。

門主武道卡入瓶頸,正需這等寶物加以輔助突破。

此乃天賜機緣,門主自用便是。

另,老夫已抵達九龍山中,帶烈刀宗精銳駐守於此,門中魔兵十萬,也已在西域諸國集結完畢。

前鋒數萬已盡數啟程,過草原,往北地於門主會合。

老夫知,門主所思大事,已進行到最後階段,雖然對金陵之戰內幕所知不多,但也知門主已下定決心,行火中取栗,力挽狂瀾之事。

此事事關重大,加之門主已下定決心,老夫也勸說不得,便將無命遣去,他所修血海魔功已得突破,又有卻邪刀相助,門主大事也會順利些。”

寫到這裡,楊北寒的筆停了停,似是聽到了門外山寨中,於夜色中響起的一些怪聲,就好像是有人在嘶吼長嘯。

他側耳聽去,卻又沒有聽到那怪聲再次響起。

七絕長老皺了皺眉頭,他低下頭,筆尖的墨汁,在信紙上凝成一小團,在桌邊燭火的飄動下,就像是一小團血漬一樣。

讓楊北寒心裡微微一動。

尖嘴猴腮的長老抿了抿嘴,摸了摸下巴上的幾根鼠須,看了一眼窗外似浮動的夜色,又提筆繼續寫到:

“此外,老夫憂慮之事,還有一樁。”

“任豪竭力一搏,以身家性命擊潰五宗聯合,引得老門主現身相送,雖未對門主加以斥責,但卻單獨見了二公子,卻不見門主。

想來,老門主對於門主,應當也是內心有些介懷。

父子之間,關系本不該如此淡薄。

以老夫觀之,門主欲做大事,那蓬萊妖人的協助,大可不必,不若將其圍殺,也算對老門主有個交代。”

寫到這裡,楊北寒停下筆來。

窗外又有怪聲響起,但卻干擾不了北寒長老的心志。

他的全部心思,似乎都放在眼前這封信上,從小看著張楚長大的長老歎了口氣,這信裡的話,說到這裡,已是極深。

但張楚也不知聽不得聽得進去。

他又歎了口氣,猶若擔心後輩的長者,在長籲短歎中,將眼前信紙折起,放入信封之中,又以熱漆封口,卷了起來,塞入小竹筒中。

長老從椅子上跳下,披著氈毯,將信筒綁在房中蓄養的靈鷹爪上。

這鷹,不如鳳頭鷹那般神駿。

但也是難得的猛禽,調教的極好。

待楊北海打開窗戶,將鷹放飛,目送它飛入夜空,消失於茫茫夜色裡。

小老頭一樣的長老,就站在窗口,幾息之後,若人垂死般的淒厲吼叫,又一次打斷了楊北寒飄飛的思緒。

他返回到書桌邊,隨手一抽,一把黑色的帶鞘長刀落入手裡。

不是什麽好刀。

楊北寒這人,不挑兵器。

他也從不主動尋找好刀。

他的兵器,就如他的人一樣。

樸素,低調,毫不起眼。

只是刀一入手,楊北寒頓時氣勢一變。

似是從一個虛弱的老者,一下子變回了那個橫行天下的高手模樣,他隨手一拋,身上的氈毯便被拋向身後,精準的懸掛在衣架上。

衣角飄飛起來,還有下巴上的幾根鼠須,也在無風自動,讓這五短身材,尖嘴猴腮,瘦瘦小小的長老,身上也多了絲威嚴。

“哐”

房門在下一瞬,被氣勁推向兩側。

楊北寒背著和他身體一樣高的刀,負著雙手,走出門來。

在他眼前,九龍山寨入口處的哨塔高台,已有火光燃起,儼然是入侵之兆,但整個山寨,卻靜若黃泉死地。

“何方客人,晚上不睡,來此擾人清夢?”

在這一方火焰照耀,卻靜的讓人心頭髮寒的夜色中,北寒長老朗聲喊道:

“欺負弱者有何意思,還請現身一見!”

這聲音灌注了渾厚真氣,就如夜中悶雷,滾滾而發,回蕩在火光映襯的山寨之中,似是警告,又似是邀請,試探。

山寨中守衛的,乃是酒泉烈刀宗的精銳。

這些七絕走狗,自然不如楊北寒這般武藝高強,橫行天下。

但身為西域甘肅一帶的一流勢力,這些烈刀宗精銳戰力強橫,又都學了七絕門生死契心法,一個個真氣要遠高於尋常武者。

就算來人手段高超,抵擋不住。

但出聲警告同伴,或者敲鑼示警,肯定是做的到的。

只是眼前這般光景,卻讓楊北寒心頭,暗暗發寒。

整個山寨一片死寂。

要麽,就是人都被毒倒。

要麽,就是都被殺光了。

盡管,夜色中近乎沒有血腥氣。

楊北寒的左手,輕輕拂在了背後刀柄上,他的呼吸,也在這一刻變得綿長。

臉色浮現一陣潮紅,這是用真氣,強行護持住體內還未愈合的心脈,使自己的武力,在短時間內,不受傷痛影響。

來者,必然是個高手!

夜色下的風已帶上了幾絲焦灼,但每一次呼吸,都讓北寒長老感覺自己在吸入陰森的寒氣,就好似心肺五髒,都在一點一點的被凍結。

他已做好了面對強敵的準備。

心中正在思索,來者是誰?

這關中之地,絕對沒有這樣的高手,莫非是天策軍請來了哪路強援?

“閣下再不現身,老夫可就走了。”

楊北寒又喊了一句。

這次的聲音中帶上了一絲調笑,似是在挑釁譏諷,但這長老的感知,卻已提到了極限,四周二十丈內的風吹草動,盡在耳中。

但卻依然沒有...

“砰”

一聲巨響,打斷了楊北寒的思索,他仰起頭來,便看到眼前一處閣樓木牆粉碎,一個人影打著旋,朝著他的方向橫飛而來。

“哐”

楊北寒好整以暇的向左挪了一步。

任由那人擦著他的身體,轟入身後房間中,撞得一陣嘈雜,撞碎了書桌案幾,又砸在牆壁上,血濺滿地。

長老的精致木屋,都在這“飛人”的轟擊下整個破碎開來。

楊北寒沒有回頭去看那一地廢墟。

沒必要看的。

這樣的力度,這樣的速度,這樣的撞擊。

不是頂尖高手,就算勉強活下來,也是全身筋骨盡斷,下半輩子,只能喝稀飯度日了。

“兩儀神拳?”

楊北寒嘖嘖稱奇。

他看著自眼前破碎的木屋中走出的那個熟悉的人影,他說:

“大半年不見,沈大俠的這路拳,倒是已有任豪的六分功力了,不愧是武林盟主選的衣缽傳人,當真不凡。”

“六成?”

“北寒長老太看得起沈某了。”

沈秋低垂著雙手,信步向前,每走一步,十指上都有血滴落下,但剛離手指,血滴就在微不可見的寒氣中封凍成血珠。

滴入地面,卻濺不起塵土。

“沈某這拳,能有任叔四分功力,便已是邀天之幸。”

沈秋仰起頭來,在背後火光的映襯中,他的身形顯得越發修長,投射於地面的影子,也被拉長成詭異的模樣。

似有惡鬼,要從那跳動的影子裡跳出來害人。

“嘎”

一聲怪叫,自對峙的沈秋和楊北寒上空響起。

北寒長老臉上浮現出一抹厭惡,他最聽不得這鳳頭鷹的叫聲,這會讓他響起洛陽城中的遭遇。

而沈秋則抬起左手,一樣東西,自天空穩穩的落在他手心。

一封信。

沾著血跡和折斷的鷹羽的信。

“長老這封信,寫給誰?”

沈秋問了句。

楊北寒沒有回答,只是緩緩抽刀,動作極慢,雪白刀身,一寸一寸的滑出刀鞘。

借著天上月光,地上火光,讓長老身上的殺氣,也被攪動。

沈秋似乎完全沒感覺到楊北寒的殺氣。

他將那信,在手裡展開,借著火光看了看,幾息之後,他抬起頭來,說:

“你還真是把張楚當親兒子一樣,事事叮囑,時時操心,為他謀劃,為他建議,可惜,那人配不上你這樣的酷老爹。”

“嘩”

一團火光,自沈秋掌心燃起,將北寒長老用心寫的信焚滅掉。

銳利的風,繞著沈秋飛舞起來,將掌心灰燼吹飛開,在最後一縷灰燼散於黑夜的一瞬,楊北寒與沈秋兩人,同時起步,化作兩道模糊疾影。

狠狠的撞在一起。

一觸即散。

沈秋回到原地,楊北寒也落在了原地。

“哢擦”

長老手中的刀,就如破碎蛛網般的玻璃。

在清脆得響聲中,片片斷裂開。

楊北寒表情變化了一下。

在他眼前,沈秋束手而立,他看著那斷開的刀,低聲說:

“觀刀如人。”

“只是半年不見,北寒長老,你,真的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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