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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道江湖》三十五.齊魯詭變
“嘩啦,嘩啦”

陰沉的雷鳴聲,在東營口一代的海岸邊,夜色裡回蕩著。

這些時日,本不是季風到來的時節,海面上也不該有如此巨大的風浪,還在幾日中塑造出了這如台風到來的天災景象。

周圍的漁民們都在傳言說,這是因為南國朝廷不修福德,擅開戰端,惹得海龍王發怒了,才招來這等天災襲擾。

起了風暴,打不得漁,大家聚在一起,總會傳出這種沒由來的小道傳說。

但誰也不敢聲張。

原因很簡單,南國的水師,此時就停在東營口附近的海港裡。

前方吃了敗仗,沒打下燕京,還招來了北國反擊,南朝軍陣一路退回齊魯境內,一連串的壞消息,本就讓軍爺們心情不爽利。

這會再傳出這些無稽的消息,被套上一個“妖言惑眾”的名頭,大夥這吃飯的家夥,也就不用要了。

不過畏懼是畏懼,但人人心裡都有杆秤的。

尤其是齊魯之地。

這裡兵災延續已快三十年了,別說什麽百姓安樂,大夥在這糟糕的年景裡,就連活都快活不下去了,各地都是乞丐逃荒的人。

往中原去,往江南去,有的心一橫,乾脆沿著山海關,往遼東去。

那邊雖苦寒一些,但最少是北國腹地,起兵之處,局勢比江南中原還安穩一些,有把子力氣,總能活下去的。

不過這幾年,齊魯之地的局勢倒是好了些。

自是非寨亡了之後,這裡有威侯坐鎮,大的兵災幾乎沒有,還有一支剿匪軍,四處剿滅山賊惡霸,所到之處,治安好了太多。

而沒有人心惶惶,那些本已廢棄的良田村莊,也漸漸的有了些人氣。

可惜,這等平靜日子,甚至連三年都沒有。

前些時日,威侯又舉兵往燕京攻打,各地抽掉壯丁,讓剛剛恢復了一點元氣的齊魯大地,又一次陷入了兵災混亂裡。

人心越發浮動了。

有的人已經在說,若是北國這一次打過來了,乾脆就投降了北國算了,這南國實在是各種么蛾子,整的大夥都活不下去了。

但還有些年長的人,偶爾會說起大楚朝來。

哪怕已經是快三十年前的事了,但大夥還是願意聽,不是去聽那些故事中的曲折,只是想要從老輩人嘴裡,聽說那些他們從未見過的,安安穩穩的天下。

據說大楚朝時,雖然也有皇帝亂搞事,但整個天下,最起碼沒有動亂,說是國泰民安,並不為過。

可惜,那等好年景,早就沒啦。

“砰”

一眾漁夫聚在一起聊天的房門,突然被推開,一個穿著蓑衣的軍漢,嚎叫著衝入屋中,大喊大叫,要這些漁夫把各家船隻都弄出來。

說是要運兵去港口那邊,還說什麽有敵入侵。

一眾人面面相覷,很懷疑這軍爺是不是喝多了,說胡話。

就門外那等狂風呼嘯,海浪湧動的天象,別說去外海了,就是冒險行船,只要一出小港,立刻就會被風浪打翻。

再說了,這樣的天氣,哪家外敵,能駕船過怒海,前來襲擊?

“快走!”

軍漢抽出腰刀,揮舞了幾下,一眾漁夫無奈之下,只能被驅趕出這間屋子,但各個都在磨蹭,這些軍爺失心瘋了,不要命,他們還要命呢。

“轟”

一聲巨響,混在狂風嚎叫中,傳入這處小碼頭邊。

眾人齊齊回頭,就看到一團火光,正在遠方的海面上騰起,好像是什麽東西被點燃了一樣,在黑洞洞的海面上,就像是一盞燈火亮起。

照亮了那處。

軍港!

是軍港那邊起火了!

火勢極快,

快的有些匪夷所思,就在這狂風暴雨中,那火焰一反常態的燃起極高,就像是竄入天空的火苗,越燒越大,將整個海面的黑暗驅散開。下一瞬,漁夫們人人愕然。

艦隊。

一整支黑色的,打著黑旗的艦隊,那三桅大船足有三四十艘,影影幢幢的浮於海面,就好似無窮無盡。

但這都是次要的。

真正恐怖的是,但凡那艦隊所到之處,翻滾的怒海都會在一瞬變得溫順下來,狂風也在減弱,暴雨似都停了下來。

整個黑洞洞的天地間,就只剩下了那支沉默,詭異,如駕馭風暴一般,朝著海岸線快速駛來的艦隊。

上面掛的旗子,沒人能認出來。

只是借著軍港燃燒的火光,眼神好的,能看出大旗之上,有三個橙點,還有一橫的文字。

當真是古怪的旗幟。

一眾人都被眼前這古怪景象,弄得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就連剛才還在疾呼驅趕眾人的軍漢,這會也一臉茫然。

軍港已經被點燃了,再去那裡,只能是平白送死。

但南國水師見海面平息,沒有被點燃的船隻,就要衝出港外,卻被那支龐大的艦隊,分出幾艘戰船,堵在港外。

火光自甲板上升騰,像極了大號弩機發射的場景,但分明沒有什麽箭矢。

就是火焰。

古怪的火焰如怒龍一樣,從黑暗中迸發,在空中盤旋著,落在南國水師的艦船上,不多時,衝出港外的幾艘戰艦,就也被點燃。

無數兵卒跳入冰冷的海水中,想要逃生。

但他們只要露頭,就會被大戰艦四周的小船上,那些穿著具酮的武士們,以手中戰弓索敵擊殺。

狂笑聲,慘叫聲,還有燃燒爆裂的聲音,在黑夜中混在一起,如怪物的低吼,傳出老遠。

“跑啊!”

一個機靈點的漁夫,眼見有些小船,往這方駛來,便大喊一聲,轉身沒命的跑了出去。

其他人也紛紛效仿。

那軍漢本打算阻攔,但又看了一眼遠處燃燒的碼頭軍港,他心下一橫,提著刀,將身上蓑衣軍裝都脫下來,丟到一邊,也朝著後返的黑夜裡跑了出去。

根本無人想著阻攔。

到處都是如此處一樣混亂的景象,但他們又能跑到哪裡去呢?

行駛最快的小船,在十幾息後,靠了岸,船隻上的人跳下來,活動了一下身體,手中倭刀出鞘,指向前方。

一道閃電在此時亮起,劃過天際,照亮了他的身影。

在那點綴著鹿角,身後還差著兩把小旗的武士那鬼面之下,傳出森冷之音。

“殺!”

一眾足輕們嚎叫著,如被釋放的野獸,抓著兵刃撲向前方。

那裡有足夠多的,驚慌失措的,等待被獵殺的懦弱者,那裡有足夠的,屬於鮮血的狂歡味道,那是他們最喜歡做的事情。

將暴戾的力量,施加在無法反抗者的頭頂上。

這些來自域外的人鬼,只是登陸的第一部。

後面還有很多,還有千軍萬馬在等待,就如一頭餓了許久的巨獸,要敞開來,大快朵頤一番。

陰沉的雲已籠罩大地,將晦暗投射於地面之上,就像是滴入水盆的墨汁,要將一切的純淨汙染。

他們,自地獄來。

要把眼前這片大地,也變成如他們家鄉那般的地獄。

要把他們經歷過的絕望,施加在眼前這片河山中,要把他們曾做過的屠戮滅絕之事...

再做一次!

“砰”

威侯的手,狠狠的砸在桌子上。

將滿桌放著的各色戰報,還有筆墨都震得四處散落,這位於平原附近,被八九萬軍隊層層拱衛的軍帳之中,氣氛已凝滯到極點。

帳中將校,人人臉色陰沉。

壞消息是今早送到的。

兩日前,東營口有大股倭人,趁著風暴夜登陸,南國水師近萬人,一夜覆滅,那些倭人推進極快,短短兩日,兵峰就已抵達淄博城下。

沿途大小城鎮,二日之間,被屠戮一空。

不只是淄博,濰坊附近也已陷落,只是濰坊城中還在堅持。

按照眼下這個局勢,若是大軍不動,最多再過五日,倭寇兵峰,就將突進到濟南府一線。

在如今南國軍隊,與北朝大軍在齊魯邊境對峙的情況下,這突發之事,就像是一把陰狠的尖刀,從背後狠狠刺入了南國心腹。

若是趙廉不回軍相救,整個魯北地區,都有淪陷的風險。

“兩日疾馳兩百余裡,還攻下了沿途十八座大小城池!那些XX的倭人,莫非一個個都是刀槍不入,神兵天降不成?”

趙廉這會氣的七竅生煙。

自燕京之圍後,威侯的身體就一直不好,這會怒火攻心,讓老頭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幾名心腹急忙上前,攙扶著威侯坐在椅子上。

又有將領上前說:

“侯爺,這不怪後方不用心,實在是那些倭人詭異的很,據逃出來的校尉說,他親眼所見,那夥倭人有禦鬼之能!

光天化日下,驅使陰兵衝入城中,將守城者屠戮一空,還有些異人武者,能悄無聲息的潛入城裡,割走縣令或者守將的人頭。

軍卒都是尋常人,如何能抵擋這樣的詭異?”

“禦鬼?”

趙廉努力的呼吸了幾下,讓心神安定些。

他罵到:

“如今這天下當真是群魔亂舞,張楚小兒的魔兵就已經足夠難纏,現在還冒出一夥能禦鬼的倭人?

靈氣不存已千年有余!他們哪裡來的禦鬼之法!”

“呃,侯爺。”

地位最高的副將扯了扯嘴角,他壓低聲音說:

“臨安那邊的國師,也是禦使仙法的,很多人都親眼見過,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大夥過來,就是請侯爺拿個主意。

後方黎民百萬,不能不救。

但我等若是退兵,那北朝狗賊,定然會銜尾追殺。”

“爾等守在這裡!”

威侯思索片刻,他說:

“老夫將邊軍精銳,都交予你等統帥,我自帶百戰軍往後方去,世峰那邊的剿匪軍,已經從菏澤往濰坊突進,他們會先行阻斷倭人兵峰。

據探子所說,登陸倭人,不過兩萬余名,老夫與世峰配合,以百戰軍七萬壓上,就算他們真有禦鬼之術,也能一戰破之。

爾等只需堅守此處。

最多半月,老夫定回軍支援。”

這一席話,條理清晰,乃是兵家之言,帳中各將領紛紛頷首,最近些時日,他們一直在中原地區,和北軍對峙。

這攻略燕京之事,如今已經沒有可能了,北軍收復了常山軍城,又在那裡布下防備,平原一帶的魔兵也有收攏之相。

按照軍陣經驗來看,北朝那位總攬軍事的年輕國師,已有退兵的打算。

南軍這邊,本也有打算陸續撤兵。

眼下這倭人來襲的時間極其巧妙。正好給了南軍一個撤軍的名頭,但這話,是不能說出來的,尤其是在威侯面前,不能說。

攻略燕京的失敗,已成了威侯心頭的一根刺,那一日退軍時,威侯吐血昏迷,差一點就沒救過來。

若是舊事重提,沒準會讓在軍中聲望卓著的威侯再生疾病。

“你等都去準備吧。”

下屬們心裡想的是什麽,趙廉很清楚。

但他這會確實是心力憔悴,也不想再多說什麽,最好的機會已經失去了, 想要攻滅北國的希望,越來越渺茫。

他是個軍人,雖然心中失望落寞,但接下來該做什麽,他非常清楚。

就如以往過去十幾年,就在這齊魯之地,重建防線,預防北軍突襲,將兩國再次轉入對峙消耗的局勢裡。

意難平啊。

威侯將眾人驅逐出營帳,自己靠在椅子上,心中鬱氣升騰,讓他又痛苦的咳嗽了幾聲。

他心中已有明悟。

這一次失敗,徹底讓他最後的心氣被打散,自己怕是活不了幾年了,如今這情況,只能趕著時間,去臨安肅清朝國,再將方略轉述給鳴兒。

但願上天垂簾,讓這風雨飄搖的南國,還能繼續堅持下去。

“報!”

就在威侯想要休息一下時,一名親兵大步走入營帳,手中捧著一封沾著鳥類翎羽得信件。

他將信件呈遞給威侯,後者掃了一眼落款,臉色就變得古怪起來。

趙廉對那親兵說:

“這信,誰送來的?”

“一個年輕人,自稱是北國國師的使者。”

親兵指了指營帳之外,恭敬的匯報說:

“他說自己叫憂無命,是代張楚國師,邀請威侯前去一敘,還說,這場會面,和登陸齊魯的倭人有關。”

“嗯。”

趙廉點了點頭。

他打開信封,抽出信紙,看了看,幾息之後,他皺著眉頭,說:

“承諾我軍撤退時,北軍不追擊?這張楚是腦子出問題了嗎?搞的什麽鬼!”

“去請使者進來,老夫有話要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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