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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魄離體,到底是種什麽體驗?
這個問題有很多種說法。
有人說,眼前會有人生的倒放,就如光中走馬觀花,如死前般,能看到人之一生的風景。
也有人說,那感覺,就像是墜入冰冷的水中,無法呼吸,一點一點的被水淹沒,窒息,是人世間最痛苦的折磨酷刑。
眾說紛紜,這種事是沒有一個標準答案的。
畢竟,誰能豁出性命去嘗試一番?
就算真的看到了魂魄離體時的怪異光景,也沒那個能力,再回返人間,為其他人詳細的說上一遍。
命只有一條啊。
不過今日,山鬼這凡夫俗子,卻有了體驗這世間奇事的機會。
他運作真氣,使心神寧靜,手握著沈秋手掌,能感覺到天機無常拳套的冰冷。
初始並無異狀,但在心神空靈,若冥想般時,便能感覺到,有股牽引的力道,自兄弟手心傳出。
就像是一股怪風,卷著自己,要往未知之處去。
他能抵擋。
心中有種感覺,只要自己不願去,這風便無法強掠,但之前兄弟叮囑過,讓他不要抵抗。
於是山鬼便放棄掙扎,任由那牽引力的風,裹著自己的意識,往那未知之處卷去。
下一瞬,他便感覺到輕飄飄的。
就像是懸於空中,無處借力,向下墜落的感覺,這種感覺相當難受,就好像是下一瞬,就要隕滅於天地之間。
讓心冷如鐵的山鬼,都有種無端的驚恐。
在那一瞬,恐懼如潮水湧入心頭,就好像是人生如燈滅,要離了這萬丈人間。
他睜開眼睛。
這一瞬,他看到了自己。
自己盤坐在沈秋身邊,頭顱已低了下來,胸中心竅,似也再無起伏,真如死了一般。
他有股衝動,要回返軀體中。
“兄長,靜氣凝神!”
沈秋的聲音,在山鬼抽離軀體的心魂中響起,就若定海神針般,將他心中妄念掃清,由著那牽引力,將自己拉入已展開的幻夢之中。
就像是墜入水裡。
溫潤的水,如山中溫泉一般,公孫愚能感覺到,自己的魂體落入水中,被溫和的水盡數浸潤,但卻沒有傳說中的窒息之感。
墜入水中,就如墜入另一個世界。
他能看到那晃動的水面上,有來自人間的光影浮動,在水中折射出萬千光暈,但也是一閃而逝。
下一瞬,山鬼睜開雙眼。
就像是夢醒一樣,他從地面站起身來,左右看去。
這裡就像是一處懸崖絕壁,只有十丈左右的山石平台,並無光源,但卻能看的清清楚楚,四面八方,都有黑色流沙一樣的怪風在旋轉。
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山鬼低頭看去,黑色的承影劍,被握在手中,自己身上依然穿著那黑色長袍,臉上也帶著斑駁巫祝的鬼面。
他嘗試著在原地跳了一下。
穩穩的落在地面上,與外界毫無差別,他又仰起頭來,看向天際,天際之中,有若暗淡星光的倒影,但冰冰冷冷,毫無溫度。
這裡,莫非就是黃泉不成?
“兄長莫要多想,這裡並非黃泉地府。”
沈秋溫和的聲音,於這處幻夢中響起,就好似他就在山鬼身旁一般。
“此處時光流動,與外界不同,這裡的四個時辰,不過外界小半個時辰,也是兄長體魄無心魂主持的情況下,能堅持的最長時間。
我與青青丫頭,會護住兄長軀體,放心去戰吧。”
話音落下,在山鬼眼前,便有如黑洞般的光影旋轉,那個身穿道袍的承影邪靈,也被丟入這處平台之上。
它還有些茫然無措。
似是並不知曉,自己是怎麽被丟入這處怪異時空的。
沈秋懸於高處的第三方視角,看著下方情景,他心念一動,那纏在平台外的黑沙靈氣,便轉換形態。
哐的一聲,一個巨型沙漏,落在平台邊緣。
其中黑沙洋洋灑灑的落下,代表著四個時辰的計時開始。
“唰”
山鬼持劍掠向那邪靈,身後劍影橫飛,一出手便是致命殺招,要將那茫然的邪靈斬於此處。
後者雖心神不寧,眼見有人襲來,也是反應神速。
它手中無劍,但卻並不驚慌。
迎著山鬼刺來的承影利刃,那神魂腳尖點地,如鴻雁展翅,飄然向後起落一丈,雙指並劍,向前急刺三分。
用的赫然也是與山鬼相同的照影驚鴻劍式。
但卻無劍影飛馳,取而代之的,是更快更急的劍氣。
有多快?
快到山鬼根本反應不及,就感覺有銳氣之力,打在鬼面之上,真氣護持的氣盾,根本無從抵擋。
就如一拳打來,又快又狠,打的他臉頰向上揚起。
周身劍影也在這一瞬散落開來。
刺殺劍招,被一指破去,這突襲一劍,無功而返。
那老道邪靈似也察覺到眼前之人的武力,它冷笑一聲,不再後撤,腳尖踩在地面,身影在這一瞬帶出道道殘影,眨眼間,便掠入山鬼身前。
左手一格一擋,扣住山鬼手腕,就如變魔術一樣,不帶一絲煙火氣,便將承影劍繳入手中。
靈劍入手,老道氣勢驟然一變。
就如一把天地橫生的寶劍出鞘,銳利之氣纏繞周身,刺的山鬼全身劇痛。
“無知小輩,吃我驚鴻一劍!”
邪靈厲喝一聲,手中寶刃揚起,萬千銳氣,聚於一身,本已快若閃電的身影,在這一瞬更快三分。
縮地成寸間,掠過三丈。
一劍化光,快的連觀望戰場的沈秋,都看不清這一劍的精妙。
老道隨手一甩手中寶刃,有幾抹鮮血滴落。
在他身後,山鬼站在原地,雙手還維持著格擋防禦的姿態,身影顫抖間,他低頭看去,眼前一黑,命脈已絕。
“嘩啦”
就如城牆倒塌。
山鬼完好的軀體,在這一瞬化作十七八塊殘肢,在鮮血迸濺中,灑落於地面之上,端的淒慘。
“還好,還好。”
於第三方視角旁觀這一幕的沈秋,見到山鬼被一劍秒殺,本該是淒慘場景,他卻無一絲悲痛,反而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這老道劍法凶絕,比山鬼高出最少一個層次。
但它實力,卻並未突破天榜極限。
這神魂有些異常,它全盛時,最少也該是個天榜高手,但卻無法在外界奪舍山鬼,也比一般神魂虛弱的多,像是遭受了重創一般。
這是個殘魂!
“不複全盛姿態,並非無法戰勝。”
沈秋想到:
“有贏的希望。”
在幻夢平台上,那老道一劍斬了山鬼,正欲抬頭觀望四周,卻又看到聚散不休的黑沙靈氣,他眼中閃過一絲狂喜。
向前走出幾步,想要觸摸那黑沙,就像是要觸摸世間最珍貴的寶物。
“靈氣!”
老道喃喃自語,輕聲說:
“如此多,如此精純的靈氣,這,這裡,莫非是仙界?”
欣喜若狂間,所有注意力都被放在眼前黑沙漫卷中,卻忽略了身後異變。
已經被斬殺的山鬼,再次睜開眼睛。
他眼中也有愕然。
剛才一劍襲來,他明明已經身死當場,他扭頭看去,自己的殘屍還存在於那平台邊緣,血肉模糊,淒慘的很。
但自己卻又活了?
“只要兄長不認輸,你就不會死。”
臨行前,沈秋的叮囑,在山鬼心頭浮現,讓他恍然大悟。
原來是這個意思!
他悄無聲息的站起身來,扣住手中承影劍,鬼面之下,一雙冷目,再次鎖定在那欣喜若狂,背對著他的老道身上。
凶光盡顯!
這四個時辰裡,自己不管倒下多少次,都能無傷複原,但那妖靈不行!
劍術凶絕又如何?
武藝通天又如何?
豁出性命,斬中它一劍。
每一次不需多求,隻砍中一劍,一次次的失敗,終會壘砌成一條死亡階梯,將自己托入勝利的寶座之上!
哪怕沈秋說,自己不必著急,這次不行,修養半年後,還能再度挑戰。
但自己心裡清楚的很。
伏殺一個東靈仙君,就已讓自家兄弟機關算盡,還動了照影石壁這等仙家之物,才堪堪取勝,這只是一個千年老鬼,就已如此難纏。
可以想到,沈秋和其他兄弟,此後之路,定會越來越難走!
自己的劍術,已不如從前那般,能幫助兄弟成事。
再等上半年,怕是自己就要落伍了。
沈秋不會苛責於他。
但身為兄弟,自己幫不上忙也就罷了,難道還要如此次一樣,再拖他後腿不成?
大家是發下誓言,以後人生路要並肩同行的!
自家兄弟要做的,乃是救世大事,需要每一分力量襄助,行走左道,不正不邪,放眼望去,舉世皆敵。
那些江湖人,靠不住!
自己必須強大!
必須一直強大,才能護住兄弟,才能護住家人!
自己手中長劍,往日隻為殺生害命。
但現在,這把劍,要用來守護了。
只是,沒有力量,又該如何守護?
自己已經失去過一次了。
山鬼心中心思百轉,就如鍛爐轟鳴,火焰燃起,掠向那老道的腳步也越發堅定,身上殺氣流轉。
學著那老道使劍之法,讓手中劍式更快更銳。
就以眼前這人,化作磨劍之石。
突破瓶頸,就在今日!
“死!”
嘶啞戰吼,於冷冽劍光中縱生,那沉浸於靈氣之妙的老道豁然回頭,迎面而來的,便是承影一刺。
化作驚鴻之意。
哪怕只有一分,也已再強一絲。
“噗”
一抹血光,在那老道肩膀上暴起,並未刺中要害。
但刺中了!
“唰”
兩人身側,都是劍影橫生,山鬼這邊舞出十幾個劍影飛舞,但老道那邊,卻有鋪天蓋地的劍影刺來,就如百人齊齊出劍。
眼前根本不做防禦的山鬼,在一瞬間,便被刺成血肉殘渣,染血骸骨,散落的到處都是。
一息之後。
在老道等圓眼睛的注視中,手持承影的山鬼,又一次在平台上複生。
身上毫無一絲傷痕。
它立刻扭頭看去,自己肩膀上那處劍傷,卻完全沒有愈合的痕跡。
必死之局!
恐懼的念頭,在老道心頭浮現。
它不知眼前這場景是誰布置的。
但這起死回生,生死逆轉的手段,毫無疑問是仙家妙法。
這一瞬,這殘魂心裡,也升起一股絕望。
它抬頭看去,頭頂冰冷的星空倒影裡,似乎正有一雙眼睛在看著它,在看著這生死對決。
“仙人啊,你還在責怪老道當年所做錯事嗎?仙門已毀,仙道不存,你還未消氣嗎?
這般安排,就是你的懲戒嗎?
呵呵,果然,仙道無情。”
老道心中絕望,但又升起一股不願服輸的怨氣。
“老夫躲過災厄,怎會死在這裡!想要我命,就持劍來取!”
眼見眼前山鬼舍命殺來,它冷笑一聲,手中承影也再度舞起,帶起道道鴻影,一老一少,都學仙門秘技,在這黑沙湧動的平台上,決死相攻。
在沈秋的注視中,山鬼持劍身姿,一往無前。
像極了他在太行山中獵殺北人。
像極了他在蘇州城外,逼退張楚。
像極了他在齊魯之地,戰陣刺殺。
像極了在洛陽城中,死鬥不退。
還有金陵夜戰裡,揮劍取下赤雲頭顱,將那曲邪之後的五行門主,江湖上一等一的絕命刺客斬於劍下。
他就如猛獸。
已經不滿足於獵殺那些脆弱的北人,骨子裡渴望挑戰的胃口越來越大,沈秋為他推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在那萬丈江湖,血雨廝殺裡。
他活的魚如得水。
他這樣的人,就不該藏於太行深山,就好似絕世劍器,就該持劍橫行江湖,闖出一番不敗名頭。
他也輸過。
也經歷過打擊, 以自身劍術無法應對強敵時,他也曾略加思索,又繼續持劍向前。
比起語言。
他更喜歡用行動證明自我。
最好的兄弟,給了他一個如此完美的舞台,助他在今日突破瓶頸,延伸武道。
自家兄弟,正在看著這一戰。
自己作為兄長,如何能讓他失望?
沈秋似也感覺到山鬼的心意,他閉上眼睛,輕聲說:
“你看到他的樣子了嗎?”
“那面具之下,不屈的魂,就好似要燃燒殆盡,將他拔劍時的姿態,烙印在我等心中。
無知老鬼,竟然想奪舍這樣一個人?
但凡有粒花生米...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