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後,清晨時分。
鍾山腳下,人群熙熙攘攘,一片熱鬧,從天蒙蒙亮時,就有人來到這裡,等在山下石階下。
待到辰時,聚攏在山下的人,已達數百號。
不過江湖人少一些,更多的是一些形形色色的市井之人,有穿著百衲衣的乞兒,有尋常打扮,背著包袱的少年。
還有隨著父母一起來的孩童。
有衣著樸素的農人,也有穿著綾羅綢緞的富人,還有父母都是江湖人打扮,孩子也穿著小號勁裝的獨特組合。
甚至有女子。
當然數量少點。
這些人,大都是金陵附近的本地人,也有從江南其他地方來的。
幾個月前,沈秋大鬧五龍山莊時,代莊主秦虛名就說過,雖然任豪盟主身死,但五龍山莊依然要做江湖門派。
前些時日,已放出消息,今天便是五龍山莊開宗立派,招募弟子的日子。
金陵城中聚了那麽多江湖人,其實也不都是趕去湊誅邪大會的熱鬧的,也有些年輕人,是奔著往五龍山莊拜師學藝來的。
而且人數還不少呢。
不過這一次五龍山莊接納弟子,已提前放出了規則。
只收十六歲以下的,不論出身,不論男女,只要有練武資質,只要不是大奸大惡之徒,皆可入門。
而除了這些趕來拜師的人之外,還有些江湖人,是跑來湊熱鬧的。
他們也想看看,在任豪盟主死去之後,這五龍山莊的人,能不能撐起排面。
既然是湊熱鬧,那肯定就有真吃瓜群眾,和一些不好懷疑的挑事者。
不過,今天來的挑事者人很少,之前已經放出話來,要“替”任豪盟主,試試傳人成色的那些家夥,十有都沒能過來。
原因嘛,很簡單。
幾天前,金陵城的誅邪大會才出了那等大事,很多放出話的好事者,現在都已成廢人,別說來鬧事了,就連行走過來都難。
隨著世間發酵,還有一些小道消息傳出。
說沈秋妖人,在金陵城裡大肆作惡,就是給那些試圖鬧事的人一個警告。
沈秋和五龍山莊的關系,江湖上很多人都知道的。
因此這個小道消息,也有很多人相信。
而那些原本打算借機“揚名”的一群人,在花了點時間,認真對比了一下自己和沈秋妖人的拳頭到底誰大之後,便很理智的放棄了鬧事計劃。
雖說那妖人,不太可能光明正大的,出現在五龍山莊的開宗儀式上。
但萬一他真的出現了呢?
就像是沒人會預料到,沈秋會現身誅邪大會的現場。
但人家不還是來了嗎?
那人出手廢了一群江南高手後,大大方方的揚長而去,江南武林圈震動,所有人都義憤填膺。
但讓他們出頭追捕沈秋妖人,卻沒有一個人願意站出來。
不走尋常路的家夥最討厭了。
他們總是鬧得按規矩走的大家,很尷尬。
“吉時已到!宗門開啟。”
“所有人等,排隊上山。勿要多言,勿要生事。”
“觀禮者先行,拜師者後行,山莊門前,自有弟子接待。”
鍾山腳下,一名穿著黑色拳衣,面色肅穆的五龍山莊弟子,側身讓開上山的路。
人群中傳來一聲聲呼喊,隨著引路弟子,這龐大的人群,便往山上去了。
五龍山莊本就是任家私產,盟主多年居於此處,也有營造新建的各種建築物,佔地頗大,比瑤琴那蘇州落月琴台還要大出兩倍。
這樣的地方,用來做一派宗門,絕對是綽綽有余。
而五龍山莊門人,往日在山莊練武,
也隨著盟主接待訪客,都是見過世面的,待人接物自不必多說。人群到達山莊入口,便有弟子分流人群。
拜師者,都往山莊前廳廣場去,那裡地方寬大,也有門人早早做了準備,有供那些父母休息的棚子,還有門人專門送上熱茶。
擺的幾處桌子上,有點心供應。
在前廳中,有男女醫者,為拜師的少年少女們檢查身體,還有武藝不錯的門人,為他們摸骨,查看根骨天賦。
這練武之事,不比修仙問道。
只要身體不嚴重殘缺,無有病症,只要先天之炁不散,便都可學武,至於能不能練出個門道,就要看個人天賦根骨,還有心性了。
五龍山莊挑選弟子,也是按著江湖傳承規矩來的,一次收很多弟子入門,再慢慢從中挑選,加以培養。
弟子們都是十六歲以下的年紀,練上五六年若還沒有進展,自然會有師父勸說,讓他們下山回家去,找份營生,不耽擱人生大事。
即便蹉跎多年,也練不出好武功,就權當強身健體了。
就如當初沈秋去瀟湘劍門所見所聞,五龍山莊坐擁鍾山之地,也有些產業。
弟子若不願離去,就安排到自家產業裡,當個小管事,或者和師兄弟們,一起在金陵組個小鏢局,開個茶樓酒店,也算是一份營生。
再說,南通任家,也是做生意的。
哪怕任豪已經逝去,但雙方香火情仍在,秦虛名的父親,乃是任家管事,只要弟子願意,安排到任家商鋪做事,無非就是一封書信的事情。
所以在這個時代,小小年紀,尋個好宗門拜師學藝,其實也算是人生的一份職業規劃。
今日前來的這些拜師者裡,有差不多一半,都是奔著這個前程想法來的。
剩下的一半。
當真就是如當年的禿瓢少年李義堅一樣,一心仰慕武道,想要學武做大俠了。
武道傳承幾百年間,在這天下中,走江湖,那也是一份體面的工作。
前廳這邊,挺熱鬧的,除了拜師者們之外,還有門人在準備開宗儀式的事宜,一會等拜師者都收攏之後,便要開始開宗儀式。
剛好讓這一批弟子,在開宗儀式上,排成方陣儀仗,統一行拜師禮,為掌門師父們奉茶,也好好熱鬧一番。
而那些前來觀禮的江湖人們,則早早的就坐在了前廳廣場安排的方位中,有門派派人觀禮,便插一根旗子在高台邊。
風一吹,就有旗子搖晃,倒也有一副氣派。
就是旗子上寫的,都是些二三流門派,看著人多,質量就差了好些。
有的客人坐在八仙桌上,喝茶聊天。
有的客人則在前廳那邊,看人家挑選弟子,偶爾前去湊湊熱鬧,還有的,在最後清點禮物,送入禮房之中,前來觀禮,怎麽能空手來?
這些人都帶著禮物的。
普通些的,就是些八色水禮,講究些的,則帶了一些絹布器物,禮房裡只有帳房弟子登記造冊,這些都是人情,要好好記錄下來。
待到對方宗門有事時,這些人情就要還回去的。
“這五龍山莊,到底是沒落了。”
聊天的江湖人裡,有人打量著四周,一邊嗑著瓜子,吃著點心,一邊說:
“雖說行事什麽的,頗有大家風度,幾百號人一起過來,也絲毫不亂,但你瞅瞅咱們這些觀禮者,比起盟主在時,那差的可是天差地別。
別說四大派了,就連本地宗門,來的都少。”
“你是不知道,不是本地宗門不想來,是他們來不了。”
立刻就有人接話說:
“前幾天金陵的事,你沒聽說嗎?”
“呃?”
那人愣了一下,便說道:
“在下昨日剛到的,自江西來,代表我獅相門前來觀禮,還請兄台告知一番,這金陵出了何事?”
“誅邪大會啊,還能有何事?”
這話題吸引了其他人,當下便有最快的,把金陵城裡的事活靈活現的說了一遍。
說完之後,那人還語氣唏噓的說:
“沈秋妖人一出手,就把聚在金陵的江南武林豪傑打的灰頭土臉,除了幾個沒去湊熱鬧的之外,本地宗門算是一鍋端了。
他們連救治傷者都來不及,哪還有空閑功夫,趕來鍾山觀禮啊。
這三兩日裡,金陵城裡有名的醫師,那是忙的腳不沾地。
就連城中和尚廟,都香火鼎盛。”
“啊?”
獅相門的代表滿臉愕然,這使刀的漢子便問到:
“受了傷,請醫師那是常事,為何還和和尚廟扯上關系了?莫非是中邪了不成?”
“嘿嘿,這就是你等外路人不清楚情況。”
之前最快的人,便神神秘秘的壓低聲音,解釋到:
“不是中邪,但也差不多。
我師兄的弟弟的媳婦的表哥,就是那太湖連環塢的外門掌事,我聽我師兄說,那一日被沈秋妖人打倒的江湖同道,乃是被用邪法,抽了魂魄!”
“我不信!”
獅相門的漢子一臉鄙夷,他拍著桌子說:
“你說那沈秋武藝高強,把人打的重傷我信,但這抽魂之事,就像是話本故事一樣,我不信。”
“嘁,你愛信不信。”
嘴快的人被反駁一句,覺得面上無光,語氣也冷了下來,不再多說。
但觀禮席上,說這事的,可不止他一人。
金陵城中事,發生就在三天前,熱度還沒過去呢,這會閑下來,等開宗儀式的江湖人,你一言我一語,說的幾乎都是這個。
“唉唉唉,那個,你看那個,怎麽像是華山派的旗子?那宗門不是已經被滅門了嗎?”
不多時,人群中又有眼尖的,看到有新人過來,便議論紛紛。
在他們的注視下,一個風塵仆仆,帶著鬥笠的年輕人,帶著三個左顧右看,穿著黑色劍衣的半大孩子,也進了這觀禮席中。
他被五龍山莊門人帶領,走入觀禮席,座位還頗為靠前。
幾息之後,便有一杆旗子,被插在了高台之下,迎風招展,上面赫然寫著“華山”兩個大字。
“華山派複起了?”
人群裡一時間竊竊私語。
有幾個好事的,被眾人攛掇著,前去拜訪那人一番,見了禮,說了幾句話,便帶回了最新消息。
“那是車華!你們還記得嗎?就是洛陽城裡那個,華山派最後一個弟子。”
“哦,是他啊!我記得,當初見他慘得很,只是現在,看他樣子如此風光,這是學武有成,重建宗門了?”
“對,一個月前剛剛重建的,沒通知其他人。整個宗門現在就他一個掌門,身邊的三個孩子,是他新收的弟子。”
“這麽寒磣的嗎?”
這話剛說完,就又有一杆旗子,被插在華山派的旗子旁邊。
上面的字是“天策”。
天策軍!
那天下第一強軍,自然不算是江湖勢力了,是官面的關系,自然引得一眾江湖人竊竊私語。
“車大俠,咱們又見面了。”
代表天策軍前來觀禮的,是李守國大將軍的第二個義子李衛國,這位校尉在陝北那地方和西域賊人打了幾仗。
但還是原來那副書生模樣。
他今日也沒穿盔甲,而是穿著藍色長衫,當真有服書生氣。
他坐在車華身邊,和車華聊了幾句。
他兩都來自關中,算是熟人了,華山派重建後,車華還去長安,拜訪過李守國大將軍,那時兩人也是見過面的。
“衛國叔叔好。”
車華的三個弟子,很有禮貌的起身問好,引得李衛國輕笑幾聲,他問到:
“車大俠,你不在華山好好經營宗門,千裡迢迢的跑來金陵作甚?”
“李校尉不知道。”
車華擺了擺手,說:
“我與五龍山莊的掌門,何忘川大俠有些交情,又敬佩任豪盟主為人,如今五龍山莊開宗立派,自然是要來祝賀一番的。
這金陵之事完了,車某還要再往瀟湘去,洞庭湖那邊,還有瀟湘劍門的掌門更替,在下也要去趕個場子。
再從那裡轉回關中去,之後數年,就要用心操持宗門之事。
李校尉不和我一起,過去瀟湘湊熱鬧嗎?”
“我就不去了,我天策軍和瀟湘劍門,沒太多交情。”
李衛國從旁邊桌上,取了個糖果子,遞給車華身邊那個瘦瘦弱弱,穿著黑色劍衣的小姑娘,他說:
“這趟觀禮完了,我要去臨安一行,處理一些天策軍和朝廷的事務。”
“那咱們還都是大忙人了。”
車華笑了聲,正欲再說幾句,就聽到後方人群一陣騷動。
他和李衛國回頭看去,就見幾個叫花子,簇擁著一個膀大腰圓的漢子,正往這邊走。
“張屠狗大龍頭?”
車華驚呼一聲:
“他竟親自從洛陽過來了?”
“不止是他呢。”
李衛國也起身來看了看,指著張屠狗身後幾人,說:
“那不是衝和道長?還有後面那個老道士是誰?我沒見過。”
“那是舞陽真人,真武純陽宗的掌門。”
車華揉了揉額頭,輕聲說:
“他也親自來了。”
“不對啊,今日這事,這麽盛大的嗎?”
李衛國不是江湖人。
但他也知道這幾人的江湖地位多麽崇高,眼見那些觀禮席上吹牛聊天的人,紛紛起身迎接。
他看著身邊起身的車華,語氣疑惑的說:
“這五龍山莊新掌門,排面這麽大?不是說,五龍山莊沒給江湖門派送帖子嗎?我來觀禮,都是義父專門叮囑的。
說是任豪盟主和我天策軍有舊,怕今日開宗之時場面寒磣,便特意讓我來給五龍山莊撐撐場面。
但眼下這情況,你們這些江湖人中的頂流都現身了,哪還用我來撐場面?”
“我也不知。”
車華拉著李衛國站起身,往幾位前輩那邊走去。
他心中也有疑惑思慮。
莫非,這些江湖前輩,和何忘川大俠之間,也有些交情?
還有,很奇怪啊。
怎麽今日出現的,都是在太行山裡現身過的那些大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