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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道江湖》一十.定約
待到各門派見禮完畢,接下來便是開宗儀式的最後一項。

今日遴選的新弟子,洋洋灑灑一百多號人,都是十六歲以下的少年,還有幾個七八歲的孩童,都已換好了宗門的黑色號衣。

在人群的注視下,這些新弟子排成方陣,向掌門和師父們敬茶拜師。

現場很熱鬧。

在弟子們拜師完畢後,整個廣場都有熱烈的氣氛。

尤其是得了何忘川大俠,與沈秋妖人勢不兩立,還要親自出馬,前去追擊壞人的許諾後,到場的江湖人們。

尤其是江南武者們,心中都似有了新的依靠。

沈秋在金陵倒行逆施,連只差一步就半步天榜的唐九生大俠都輸了,這事已是無人敢管。

現在何忘川站出來,讓臉上無光的大家,都有了些許期待。

這會現場的氣氛,當真有了當初任豪還在時,這山莊的幾分繁華風度,見此景象,江南本地的江湖人們,便心有明悟。

這五龍山莊並未沒落呢。

在任豪盟主之後,這江南武林的魁首,有大概率,還會落在五龍山莊中。

若是何忘川大俠,能把最近鬧得江湖風起雲湧的妖人打趴下,那這江南武林魁首之位,就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就是不知道,這位前輩高手的武藝,到底是何等水準。

見衝和道長這樣的高手,都與他平輩論交,這老頭,估計最差,都是個地榜前列,往上限說,天榜不太可能。

但半步天榜之境,卻是極有可能的。

就這麽熱熱鬧鬧的持續到中午時分,秦虛名領著江湖同道,在山莊中用了頓不甚精致,但風味十足,量大管飽的宴席。

待人人酒醉飯飽後,大部分見禮者,便在山莊門人的送別下,成群的下山去了。

見證今日之事,也算是不大不小的江湖盛事,五龍山莊招待的也非常好,大夥都是滿意的。

人家今日剛收了大批弟子,這會正是忙碌的時候,還是不要再叨擾了。

不過也不是所有人都離開了。

傍晚時分,代莊主秦虛名忙著統籌門人和新弟子的住宿安排,忙的腳不沾地,但山莊正主,掌門何忘川,卻很是悠閑。

他背著手,握著煙杆,慢慢悠悠的走入山莊後院,那裡有處廂房,房中已有客人在等待。

“啪”

房門被推開。

在他眼前,換了衣服的衝和道長,舞陽真人,還有張屠狗三人,正坐在圓桌邊,桌子上擺著精致酒菜。

但三人卻沒有動筷子的意思。

“今日咱老張,可是給足了你面子。”

張屠狗左臂上纏著一條青玉小蛇,他見何忘川走入房中,便說道:

“咱們三個,還陪你演了場戲,讓你這江湖高人的身份坐實,在咱們面前,你就不要藏著掖著了。

太行山中,咱們見了那等凶人凶事,也知你心意。

今日過來,便是帶著答覆,也要聽聽你的想法。”

衝和道長,和舞陽真人沒說什麽。

但他們面色嚴肅,心中所想,與張屠狗也是一樣的。

被三人看著,沈秋也不再遮遮掩掩。

他伸手將臉上偽裝撤去,就如人皮面具一樣,一揭開,就露出了沈秋那留著怪異碎發的臉頰。

體內寒氣也散去一絲,讓那灰色的瞳孔,亦恢復到了黑色的常態。

在哢哢作響的聲音中,蜷縮的身體也舒展開來。

“別客氣,諸位。”

沈秋坐在圓桌的最後一把椅子上,他拿起筷子,夾了塊牛肉,送入嘴裡,又伸出手,提起酒壺,給三人倒上酒。

他說:

“吃吃喝喝,飯桌上才好談事。

”但話雖如此,三人依然不動筷子。

一來,事情比較大,沒人有心思吃東西,大家都是江湖高手,見多識廣,也不差這一頓。

二來,這沈秋如今心性大變,作風也開始不拘一格。

萬一他起了什麽小心思,有夜盡琉璃這等毒術寶兵在手,給酒菜裡下點什麽不被察覺的怪毒,簡直易如反掌。

行走江湖,害人之心無所謂,但防人之心,一定得有。

見三人沒有動作,沈秋歎了口氣,將自己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他的臉色,也變得嚴肅下來。

說到:

“好吧,那就談事吧。”

“太行一夜,所見所聞,我信三位,還有三個宗門,都已有所決斷,你等先說說,你等是如何打算的?”

聽沈秋發問,三人對視一眼,還是張屠狗,最先開口說道:

“還能有什麽打算?”

這天下叫花子名義上的首領,有些憂慮的抹了抹下巴散亂的胡須,他說:

“蓬萊賊子,來勢洶洶,要的是我等江湖人吃飯的家夥,我又不想反身給他們當狗腿子,除了對抗外,已再無他法。

但這些時日,我丐幫於天下各處,收集的消息,實在是讓人心驚膽戰。”

張屠狗活動了一下手指,說:

“天下四處,秘寶橫生,短短一個多月,光是我丐幫知道的秘寶現世,就有不下三十多起,各色武學流入江湖。

盡是中原一地,新建的小門派和名聲鵲起的獨行‘大俠’,就有十多個。

還有江湖散人,甚至是整個宗門,都被隱樓暗中吸納,尤其是太行事後,他們吸納人手的速度,又翻了番。

我丐幫在中原的分舵,屢屢遭到打壓襲擊,但咱老張就算有心想反擊,卻都不知道拳頭該往何處使。”

張屠狗說完後,衝和道長也開腔說到:

“這些時日,臨安那位國師,也在天下道門,公開以蓬萊的名義,招攬有心向仙的方外之人。

在老道回去泰山之後,便有臨安的帖子,送到玉皇宮中。語氣很和善,但其中表達出的意思,卻是隱有威脅。

他們向我等許諾,重開仙道,若願意追隨,便會傳授仙家妙法,神魂修行,還會供給靈氣。

僅是齊魯一地,一月之內,大大小小的道觀,就有三分之一,已遷往臨安。

更有甚者,有江湖名宿現身煙台,為蓬萊招攬豪俠,據弟子所描述之情景,那已怕是被神魂奪舍之人。

我玉皇宮已在前些日子封了山門,嚴禁弟子外出,但這麽龜縮,不是個辦法。”

沈秋點了點頭。

這些反應,都在他意料之中。

他又扭頭看向舞陽真人,那純陽宗主陰沉著臉,語氣低沉的說:

“半月之前,有蓬萊人夜入太嶽山,欲偷偷布下太行一般的萬靈邪陣,偷襲師祖,但小覷了師祖手段。

來襲者二三十人,皆是武道好手,被師祖一人輕松屠戮。

事後,以師祖說法,這些都是替魂之人,而且修有邪法,哪怕斬了肉身,卻無法破去神魂。

看來太行一事,也讓蓬萊賊人有所警惕。”

“呵呵”

沈秋笑了一聲,他說:

“三位隻說了這些,卻沒說各自門中清查之事,既然來了此處,就不要藏著掖著,丐幫就不說了,人數眾多,難以排查。

但其他兩宗呢?

門內可有老鬼蹤跡?

我想,以黃無慘道長和純陽子的手段,不可能發現不了那些替魂隱匿之人吧?”

衝和老道和舞陽真人對視了一眼。

兩人皆歎了口氣。

“我門中,有兩位長老在外雲遊,不幸遭了難,還有外門管事五人。”

衝和老道語氣悲痛的說:

“清查之後,被掌門師弟,手持太阿,親手斬了。”

“我們這邊好一點。”

舞陽真人約是心裡氣悶,端起酒杯,飲了一口,語氣沙啞的說:

“只有一名執法長老被奪舍,但弟子裡,卻有十三四個,是隱樓的暗探,蓬萊賊子,當真可惡!”

“咱老張就不必說了。”

張屠狗更是長籲短歎,見舞陽真人喝了,他便也飲下一杯酒,如吐露心中悲苦般,拍著大腿,說到:

“我這丐幫,怕早就被弄成一個篩子了,如今這情況,我想查,都查不得,怕是命令剛一下,丐幫就得分裂開。

怪不得我當初提議和隱樓分這天下情報的生意,對方答應的那麽爽快。”

張屠狗咧嘴露出個苦笑,他說:

“我還以為我佔了便宜,合著人家是把我當蠢蛋,被人家玩弄於鼓掌之中。當初張莫邪授我武藝,讓我管好天下乞丐,

我卻只顧著眼前壯大,未注意到隱患。

現在想來,我是愧對故人所托,這張老臉啊,臊的很。”

“張幫主不必如此。”

沈秋倒是毫不在意,眼下這情況,他早有估算了。

他說:

“在我看來,這反而是件好事,丐幫想要成江湖名門,老這麽重量不重質,可不行。

不如借著這次機會,來個大浪淘沙,精簡下人員。

不破不立嘛。

順便,既然張幫主覺得自己被隱樓耍了,自然要報復回來,沈某要對搏蓬萊,也得先斬去賊人一臂。

張幫主,替我查查隱樓那位樓主,如何?”

“隱樓樓主?真有這人在?”

張屠狗抓著酒杯,看了一眼沈秋的表情,幾息之後,他引了口酒,說:

“行吧,老張幫你查,但需要些時日。”

沈秋點了點頭,示意無妨,又繼續說:

“現在如玉皇,純陽這樣的大宗,都被滲透成這樣,天下其他宗門,自然也不必多說,情況只會更糟。

守著這盤爛棋,再想著救護蒼生,被不明身份的豬隊友拖著。

這仗,也就不用打了,大夥乾脆直接俯首認輸,去給蓬萊當狗,還能留條性命。”

他看著眼前三人,語氣加重了些。

說:

“你們問我如何想,我的想法簡單的很。

這江湖若是個屋子,眼下就是四處透風,遍地垃圾,修修補補已經沒什麽用了。

與其做個四處救火的裱糊匠,不如更乾脆些,你們跟著沈某一起,把破屋子推倒,狠下心來,大刀闊斧,掃清眼前所有汙垢。

弄出個清清白白的開闊地,再一磚一瓦,建一處華麗宅邸,豈不更好?”

“就如你助車華重建華山那樣?”

衝和老道摸著胡須,問到:

“還有這五龍山莊?”

“對啊。”

沈秋點了點頭,說:

“旁的地方我不清楚,但這兩地,包括河洛幫在內,都是乾乾淨淨,與蓬萊一絲關系都沒有。

有這樣的人待在身邊,我才放心些。

至於這江湖眾生,沈某沒那麽大本事,把所有人都救下來,只能看個人命數緣法,躲得過自是歡喜。

躲不過,那也是命中有劫難。

你們也不要藏著掖著了,都到這一步了。”

他彈了彈桌子,說:

“別搞什麽封山自閉,敞開門來,想走武道的人都收進去,讓他們學些沒毛病的玄門正法,把好武藝通傳天下。

免得那些人學了要命的功夫,死的稀裡糊塗。

那些浮萍一般的江湖底層,都想著出人頭地,之所以往蓬萊靠攏,無非是蓬萊給他們條路走。

現在,你們這些高門大派,也丟出條康莊大道來。

人有了更多選擇,做決定前,便總會多想想。

到時候咱們若能贏下這一仗,全天下都學你們的功夫,待到那乾乾淨淨的新江湖建成,你們各自宗門的崇高地位,也能保全。

甚至還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被尊為天下泰鬥,武林之師。

豈不美哉?”

沈秋這一番話,意思很清楚,就是要個宗門別再敝掃自珍,如蓬萊如今所做之事一樣,將各家好武藝都流入江湖中去。

效仿當年張莫邪,將《江湖心法》通傳天下的舉動。

張屠狗是無所謂了,他丐幫武藝,本就不是上乘,放出也就放出去了。

但衝和老道和武陽真人,卻有些猶豫。

各家宗門武學,都是前輩嘔心瀝血留下的寶物,乃是立身之本。

就這麽放出去,未免有些不甘心,而且這事,也不是他們能決定的。

衝和老道想了想,便又說到:

“這事讚且不提,就算我們真散出萬法,也是治標不治本,蓬萊咄咄逼人,惡事已在眼前,此次前來,就是問你沈秋,可否破解之法?”

“你們兩家以為,沈某為何非要請你們去太行?”

沈秋反問了一句。

他看著衝和老道,說:

“我聽聞,衝和道長在太行山中,用的一手上好的六丁護身咒呢,所謂仙家傳承,也不止它蓬萊一家。

萬靈陣中有靈氣,蓬萊人使得仙法,難道你玉皇宮玄門修士,就用不得法咒了?

萬靈陣遍地開花這事,攔不住的!

人家謀劃了千年,各處都有準備,沒準這金陵城下,就有百多年前架好的萬靈陣法,隻待蓬萊人開啟。

既然攔不住,除了提前尋找破壞之外,還該用心想想,怎麽在人家的地盤上, 和他們鬥法。”

“蓬萊仙山萬靈陣中,存有三百修士神魂,還有三個仙君,一個老祖。

如今我等斬了一個仙君,還有三百余通曉秘法的神魂虎視眈眈,這斬鬼之事,沈某一個人就算長了八隻手,又怎麽管得過來?”

沈秋端起酒杯,冷聲說:

“如今天地如大釜,已有薪火燃起,咱們一個個,都是釜中遊魚,沒哪個人有本事救下蒼生,亂世之中,就得自己去掙命。”

“玄門道法傳承仍在。”

衝和道長攤開雙手,無奈的說:

“但無有靈氣,我等根本沒法修行。”

“靈氣嘛。”

沈秋彈了彈手腕劍玉,他說:

“有,只要你等下了決心,沈某自有妙法相助。

只是沈某這靈氣不是這麽好拿的,用了我的靈氣,下次再與蓬萊爭鋒,你等就得用心做事,別說什麽保存己身之類的廢話。

沈某上戰場時,爾等也得跟上。

沈某沒死之前,爾等就不得後退一步!

不管死多少人,都得給我咬牙堅持下去!

你等若能做到,沈某便全力相助。”

他站起身來,對眼前兩人說:

“這事,你兩做不得主,回去告訴黃無慘和純陽子,若是真有心與蓬萊死鬥,便等著沈某上門拜訪。”

“今天就說到這吧。”

沈秋重新帶起那易容面具,又恢復到了小老頭的狀態。

他拿起煙杆子,對眼前三人拱了拱手,說:

“老夫明日一早,還要去追捕妖人沈秋,待得勝歸來,再與諸位把酒言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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