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這種事,個人理解不同,三觀不一致,就不可能勸服對方。
每個人看待世界的角度不同,看到的事物肯定也不同,得出的結論,定然更不相同。
劍玉幻夢中,沈秋沒想著說服東靈君,那千年老鬼,也根本沒想著讓沈秋倒戈卸甲,兩人只是爭辯了一番。
相當於吵了一架。
而眾所周知,吵架這種事,從來都不是為了解決問題的。
“帶刀上前,以靈氣充盈,以氣血喚引,再以喚靈秘法,便可喚出搖光君殘留靈韻。”
被吊在空中的東靈君,以沙啞聲音指引,又誦念出一段如祭文般的口訣。
村姑阿青,將搖光刀放在身前,沈秋一揮手,便有一團黑沙靈氣落下,纏繞在刀刃之上,這些壓縮的靈氣滲入靈寶,讓搖光刀身的北鬥星陣,如被點亮一般。
阿青跪於靈刀前,將手指在刀刃上輕輕一劃,按理說,如幻夢,便是心魂凝現,不可能流出鮮血,但這劍玉內部自有一套規則。
和外界截然不同。
在這幻夢之中,阿青心魂的手指上,流出了殷紅的血,就如當初芥子僧解去搖光與范家因果時,將血滴在那北鬥星陣上。
虎嘯聲響,引得凶氣勃發。
寶刀嘶鳴,就如活過來一樣。
沈秋念著引靈祭文,一縷縷黑沙於指尖消散,這門五仙觀秘術當真奇特,只要有靈氣在,就算是凡夫俗子誦念,也能生效。
並不如仙術道法那般要求繁瑣。
沈秋與阿青就如祭拜,待祭文念出三遍後,搖光那雪白刀身,便有光影流散,絢麗異常,如光幕投射中,依稀可見一縷靈韻浮現。
按照東靈君的說法,這是仙人神魂已死,身死道消後,留在世間的最後殘響,就像是一幅被定格在時光中的照片。
除了用來睹物思人,使寶兵通靈外,便再無其他用處。
修行有成,便和人死如燈滅的凡人不同了,就算不幸死於仙道途中,也會在時光中留下自己的痕跡。
只是...
“搖光君竟是一位女子?”
沈秋看著那光幕中的輕薄靈韻,她身穿繁雜壓製的黑裙,外套黑色罩衣,那罩衣如袍子,又如披風,在罩衣之後,有北鬥星陣陳列。
看不清楚臉頰,就似有光暈遮擋,但能看到垂在肩膀,身後的長發,發梢點綴著寒芒,如星光般,直抵腰間,與後背星陣匯影,交映成輝。
而星光灑下,隱約能見猛虎咆哮,像極了搖光刀的虎吼凶戾。
這搖光君似是個愛美之人,在垂落的長發之上,還將頭髮盤起,有彎月一樣的六隻發簪。
靈韻於身前負著雙手,寬大衣袖籠罩,仙君已逝,空留殘響於此,卻還有一縷如刀氣勢,哪怕看不清臉,只是直視,都有種凜然之感。
刺的人雙眼生疼。
沈秋嘖嘖稱奇,他抱著雙臂,摩挲著下巴,說:
“這搖光刀初入我手時,嬌傲的很,給我感覺就如刁蠻女人一般,我曾說這刀如女子,稱它為搖光美人,沒成想,竟一語成讖。
寶刀裡,真有個女人時常與我作對。”
“搖光君啊。”
吊在空中的東靈君,看到那光幕靈韻,也是神態悲傷,千年後,再見曾經道友,卻已是物是人非。
它輕聲說:
“霸道如你,卻也沒能熬過那末法劫數。”
但下一瞬,這蓬萊老鬼卻又嗤笑一聲,說:
“只是鄙夷我等,不願同行,但還不是行了奪舍之事。
當面一套,背後一套,早知今日,你又何必當初。想來搖光君你身死道消之時,心中也是盡是悔意吧?”
空留殘響,
面對東靈君的誹謗,自然不能出聲反駁。但這裡還有搖光君的血裔在,聽聞老鬼辱沒先祖,跪於地面的阿青便仰起頭來。
這村姑罕見的殺氣加身,冷聲呵斥道:
“你這在世妖邪,不許汙我先祖名諱!”
這一聲呵斥,引來東靈君冷笑更甚,老鬼今日被沈秋戳破心思,心中不忿,這會便化身杠精,譏諷著嘲笑說:
“你這無知小女娃兒,竟說本君汙蔑你家先祖,當真可笑!”
“本君問你,你可知,為何你兩人看不清搖光君的臉?千年前,她可是仙道傳揚的絕世美人,生性也愛美至極,以天生麗質為傲。
但這神魂奪舍之事,每行一次,便會讓神魂變化一分,畢竟是奪人體魄,也如白紙書寫黑字。
轉生次數多了,原本的那張臉,自然就看不清了。
以搖光君這情況來看,她奪舍轉生,定然不下十次!
自末法劫數後,當年高傲的搖光君,也如我等一樣,苟活凡塵,十世轉生,怕不有六七百年!”
東靈君看著臉色煞白的阿青,它呵呵笑道:
“你方才自稱是浣溪傳承,以先祖為榮。
卻不知,你家先人,祖祖輩輩,怕都被搖光君用作神魂相持的容器,本君也知曉這千年中的天下之事。
本君知道,搖光刀現於人間,是三百多年前,大楚王朝建立之時。
那大楚開國君主,怕就是搖光君漫長轉生的最後一世,她已知自己神魂多次轉生,虛弱至極,身死道消,就在眼前。
乾脆也自暴自棄,舍了道心,不再奢望靈氣複蘇,也不再苦苦煎熬,投身紅塵,打下大大江山,在身死之前,也放浪的享受一把人間繁華。
小女娃,你若不信本君所說,不妨自己算算時間,看看本君說的對不對?”
懟完阿青後,杠精東靈又扭過頭來,看著沈秋。
他譏諷著說:
“沈大俠不是說,要看看除了我輩這些膽小鬼外的勇敢者嗎?沈大俠可心滿意足了?
你輩這些凡夫俗子,當真可笑的很。
以為寶物通靈,便搜羅天下,渴望擁有,卻不知這些通靈寶物裡,藏得都是些苟活之輩。
也幸虧這千年已過,再怎麽強大的仙君修士,如今大都成塚中枯骨,殘留靈韻,無法再行奪舍之事。
否則你這大俠,身懷四樣寶物,早就被仙家神魂奪舍數次了。”
沈秋眨了眨眼睛。
眼前這事,出乎他預料之外,但也算是解開了他心中一個長久的疑惑。
他看著東靈君,反問到:
“依仙君所說,這世間寶物,所謂‘擇主’一說,其實暗藏殺機咯?”
“當然!”
東靈今日已說了很多秘辛,這會化身杠精,乾脆也不再保留,帶著冷笑,大大方方的說:
“凡神魂行奪舍之事,也是有種種限制,搖光君能在浣溪村苟活六百余年,靠的是如這女娃兒一樣的後裔,承她血脈之故。
但這種幸運之事,不是人人都能遇到的。
若不是血裔,要行轉生奪舍,便要看命相根骨,再行推演命數五行,若命格不符,就算強行奪舍成功,也會讓容器軀體虛弱,百病橫生。
最多十數年裡,便有天人五衰。
你家江湖,傳言百年,說寶物只有靈性,能自擇主人,所謂‘擇主’,也不過是寶物中的神魂,為自己尋找合適容器罷了。
這種借屍還魂之事,千年前多得是,但凡有點修行,都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
而你等凡人,天性貪婪愚蠢,渴求天下掉餡餅的好事,竟信了這裝神弄鬼,還奉為玉圭。
千年前,仙道不存,江湖初立時,那時本君雖還在沉睡,但想想也知道,那最初一輩的江湖豪俠,爾等江湖人的祖輩們,十個裡有八個,都是曾經的仙家修士。
還是那些人,不過是換了種方式,換了張臉,繼續活於人間罷了。”
說到這裡,東靈君搖了搖頭。
它說:
“這太陽之下,哪有什麽新鮮事?那些熬過末法浩劫的道友們,和我等蓬萊所行之事,又有什麽區別呢?
無非是我等準備更充分,追求更遠大。
最可恥的是,他們輸了。
但我們不會,我等會贏。”
沈秋沒有理會東靈君的自我催眠,他又問到:
“蓬萊千年多來,每任掌門道君,三靈劍君,三名執法長老,都是按著命格選的,為的就是隨時為爾等這些老鬼蘇醒,做容器吧?
就如仙君複蘇,便以李君臨為容器,當年折搬山叛出蓬萊,臨走前毀了紅塵劍,殺了當代紅塵君,怕也是因知曉了這個秘密。
而東靈君選了劉卓然做弟子,想來挑選時,也是按命格之術走的。
這麽說來,劉卓然其實也是為你準備的容器。
只是沈蘭當初廢了劉卓然,陰差陽錯下,卻救了他一命,無劍還真是好運氣。
這兩人,當真是命數糾纏,一團亂麻。”
說到這裡,沈秋突然笑了一聲。
他雙手抱拳,對東靈君做了個感謝的動作,他說:
“沈某之前,還一直在想,怎麽和你蓬萊鬥法,感謝仙君今日之言,讓沈某心頭豁然開朗,之後該怎麽做,我也心中已有定數。
真得感謝仙君。”
“你欲作何?”
東靈君心頭一亂,便大聲問了句。
沈秋卻不說話,一臉笑容,神神秘秘。
“擇日不如撞日,今天既有此分緣法,便將其他仙君的殘響,都叫出來,也好好瞻仰一番千年前的仙家氣象。”
沈秋明悟前路該怎麽走,心裡也是一片放松,他活動了一下肩膀,將自己和阿青的心神送出幻夢,又取來百鳥朝鳳槍,落月琴,將天機無常取下,帶入幻夢中。
念起引靈祭文,靈氣播散開,血氣滴落。
不多時,在沈秋和東靈君的注視下,便又有三個靈韻殘響被喚引。
天機無常的靈韻殘響,身穿如五九钜子一般,一模一樣的墨家古樸長袍,帶著面具,遮住雙眼,看上去不甚出眾,低調的很。
但這天機君在自我改造的路上,卻已登峰造極,全身上下,都是機關器物,以仙人妙法,大概連腦髓都被換掉了。
在那輕薄殘響雙手上,依稀還能看到如今被五九钜子使用的乾坤坎離,陰陽雙環。
而百鳥朝鳳槍中的殘響,就更厲害一些。
身穿金銀盔甲,扣著金獅戰盔,看不清臉頰,身形挺拔,如在世驍將,哪怕早已身死道消,但靈韻之上,依然有股橫戰天下的氣勢。
落月琴乃是十二器中,最為通靈之物,它所投影的殘響靈韻,也是最清晰的。
按東靈君的說法,這把寶琴,曾為月宮常曦君所有,聽名字大概就能猜出,那也是一位仙姑,待投影顯現,果不其然。
乃是一名宮裝美人,和搖光君相比,並無一絲仙君霸氣,身上仙家衣裙,不只是長袖飄飄,還有絲帶飾品,皎月相伴。
手握油紙傘,長發飛舞間,盡顯女子柔美。
她與搖光君,真如女子的兩種極端。
但各有千秋,無法比較。
“哈哈哈哈”
待常曦君的靈韻殘響現身時,沈秋便發出暢快笑容,而東靈君那邊則面色陰沉。
這位如花仙子的面容美麗至極,真乃國色天香。
但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她那張臉,很清晰,沒有絲毫變化。
正是東靈君記憶中千年前的那張臉。
“仙君說你輩中人,都如爾等一般,要死中求活,並無什麽勇者慷慨就義。”
沈秋指著常曦君那如花美顏,他笑聲中盡是不加掩飾的譏諷。
“但你看看,人家一名柔弱女子,也不屑去行那殘害天下之事,寧願以最美麗的樣子赴死,也不願讓自己染上塵埃。
想來落月寶琴如此通靈,也是讓人敬佩的常曦君,赴死之時,將所有心意都留於寶琴之上的緣故。
當真是巾幗英雄。
東靈君啊,看眼前這月下美人,你這沒骨氣的八尺男兒,還有何臉面,在沈某面前大肆叫囂?
一群大男人,軟骨頭!
還不如人家一名女子有骨氣!”
長笑聲中,沈秋心頭一陣暢快,他散去靈氣,讓靈韻殘響回歸各自寶兵之中,又仰起頭來,看著東靈君,他說:
“今日仙君如此大方,將引靈祭文也全數告知,細細想來,仙君怕是包藏禍心,這靈韻殘響,估計不如仙君說的那麽簡單。
以沈某猜測,只怕是這殘響被重新喚起,若遇到靈氣充盈,便要拚著最後一股執念,再行奪舍之事吧?”
“是!”
東靈君冷聲說:
“你所說,確是事實。
如今你手中寶兵,皆已被喚醒殘靈,本君倒要看看,你沈秋還敢不敢再用它們!
沒了這些寶兵相助,你沈秋,也不過是個凡夫俗子罷了。”
“仙君想差了。”
沈秋毫不在意的擺了擺手,他說:
“以往寶兵矜持,就算被我所用,也不會全力相助。
想來都是這些殘響作怪,正好手中靈物頗多,想要分給眾兄弟,卻唯恐他們得不了寶兵欣賞,不能為之所用。
今日以秘法喚醒殘靈,以往那些看不到的敵人,現在都已在沈某眼前,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就是如那磨刀石磨礪一般。
隻待沈某與我眾兄弟,把這惱人厭的殘響一一乾掉。
再以靈氣填充,便能得寶兵全力相助。”
沈秋哈哈一笑,再次對東靈君抱拳感謝,他說:
“仙君這哪裡是在害我等?”
“明明是在全力助我才對嘛。”
“仙君,果然是沈某的貼心人呐,他日若沈某和眾兄弟,真破了蓬萊,自有仙君一份功勞,不過話雖如此,該殺還是要殺的。
仙君今日受累,為我等講述千年密事,想來也疲憊的很,你就先行休息吧。
好好睡一覺,再掰著指頭算算,自己還有多久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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