徹底閑下來的李承乾，除了每個月固定那麽幾天，需要留出一個時辰的時間處理政務以外，就是到處溜達。

　　太極宮所有的宮殿，都在一聲聲的爆炸中，化為了碎片。

　　跟大明宮一樣，新的太極宮，也是采用的混凝土主體、外牆用木板作為裝飾，內部則是白灰抹牆、檀木的地板。因為太極宮的修建耗費巨大，從承天門到朱雀門再到明德門，徹底的被來往的運輸隊佔據。

　　而沒有了太極殿，新的朝會之所定在了東宮明德殿。雖然大明宮的含元殿要更大更奢華，但李承乾依然沒有選擇那裡。

　　沒法選啊，哪怕只是借用一下，都不行。設身處地地想想，李承乾也知道自己的地盤被佔據了是什麽樣的感覺，禪位以後的皇帝，就靠一點面子活著呢。

　　統領工匠的工部管事，是李義府和張柬之。跟趙毅等人不一樣，他們沒有顯著的功績，哪怕是從一介縣令直接調整到工部管事的位置上，都屬於高升了。

　　在外宦遊數載的李義府，已經被徹底磨平了棱角。底層的工作，讓他學會了腳踏實地，如今管理工匠，井井有條，看不出一點焦躁的跡象了。

　　至於張柬之，也學會了沉澱。

　　站在城牆上，看了工地一段時間以後，李承幹才令張贇把張柬之和李義府叫過來。

　　見到皇帝，倆人都是恭恭敬敬的行禮。

　　走到李義府面前，李承乾笑道:“知道為什麽你一畢業，就被安排到最窮困的縣當縣令了嗎?”

　　李義府拱手道:“微臣明白，當初的微臣實在是太急躁了，剛一畢業，就盤算著不停的往上爬，甚至想要了一系列賄賂上司、打點關系的辦法，甚至還給自己制定了多久進階一級的計劃。現在回想起來，當初的微臣，就是打著建功立業、高官厚祿的算盤，完全忘記了當初進入學院學習的初衷。”

　　“那你這段時間在外宦遊，學到了什麽?”

　　“踏實的辦事。陛下，微臣通過一番遊歷，明白了做事情只能腳踏實地的道理。想要高官厚祿，只能憑借自己的努力去爭取，憑借功績去兌換。微臣的目標依然沒有變，依然是三省六部的主官位置，但是，微臣現在選擇走正路，而不是走捷徑。”

　　聽到他這一番話，李承乾頓時笑了。誰說人的本性難移的?至少李義府這個奸臣，就因為在外地遊歷，而學會了腳踏實地。

　　再看向張柬之，李承乾笑道:“張柬之，你在萬年縣當官的這些年，有什麽體會?”

　　張柬之拱手道:“不瞞陛下，當初畢業的時候，得陛下青眼相加，微臣還是覺得自己是人中龍鳳的。但是，在萬年縣為官的這段時間，微臣驚訝的發現，以微臣之才，治理一個縣，尚且不能遂心如意，就更不要說朝堂之中的大事了。

　　相比朝中袞袞諸公，微臣深刻理解到了自己的不足，所以微臣對一飛衝天也不再奢望了，願意踏踏實實的慢慢升遷。”

　　李承乾笑道:“知道就好，不枉朕和幾位老先生一起為你的事情發愁。李義府，張柬之，朕現在可以明確的告訴你們，跟同齡人相比，你們確實是天才，但是啊，天才的起點高，未見得是好事兒。

　　或許你們也知道，現在貞觀學院畢業生中，做官做的最高的就是趙毅和方宇，一個是尚書仆射，一個是尚書丞。他們兩個，也算是天才，但是他們畢業的時候卻放棄了朝堂，選擇了地方。一個在登州，一個在兗州，愣是做出了震驚朝野的政績。

　　因為有地方當官的經歷，現在哪怕身居高位，他們也能做出穩妥的決定。不瞞你們說，朝堂中等著他們兩個鬧笑話的可不是一個兩個。但是，這些人無一例外的全都失望了。因為，真正的天才，加上真正的眼界經歷，才是無敵的。

　　朕很看好你們，也相信你們身居高位，也能比好多人做的好。但是，朕要的不是一個超出常人的天才，要的是完美的天才。所以，你們還有得熬。等什麽時候你們憑借自身的積累升官上去，朕相信，你們才無愧‘宰相之才’的評價，懂了嗎?”

　　李義府和張柬之都是跪倒在地:“微臣明白！”

　　李承乾點點頭，命二人平身以後，就轉身下了城牆。

　　太極宮的工程，因為全力動工，差不多在入秋以前就能完工。而繼太極宮以後，就是東宮的翻新了。李承乾可不信奉什麽“勞其筋骨”的一套教育方式，過度的苛刻和過度的溺愛，對孩子的教育都沒有好處。而如何把握中間的那個度，確實挺難的。

　　才準備去三省六部的衙門看看，就有一個宦官過來通報，說是學院祭酒楊度求見。

　　聽到這個消息，李承乾立刻轉身回東宮。

　　東宮的門口，楊度坐在宦官搬來的椅子上，身邊還站著一個少年，正是狄仁傑。

　　見到皇帝，楊度本想起身行禮，卻被李承乾快走幾步攙扶住了。

　　“楊師有事，托人給朕傳個信，朕自會登門拜訪，如何需要勞您大駕，親自來宮中呢。再者，朕不是跟您說過，以您的高齡，不僅不用對朕行禮，反而是朕應當對您行禮才對嘛。”

　　李承乾說的是真心話，如今楊度已經九十多歲了，從學院坐車來長安，不亞於一場折磨。

　　楊度張開已經沒牙的嘴笑道:“為人臣子的，怎麽能讓皇帝上門拜訪呢，這於禮不合啊。”

　　雖然身形消瘦了不知道多少，牙齒也掉光了，但是楊度的精神很好，甚至步伐還比較穩健。

　　不過穩妥起見，李承乾還是下令用肩輿把老人家抬到了麗正殿。

　　落座以後，李承幹才問候道:“楊師，您的身體還好吧。”

　　楊度笑道:“除了吃不了硬食，沒什麽大毛病。當初老李綱臨行前，要老夫晚些下去看他，多幫他看看大唐。現在看來，還真的要再拖兩年了。方孝全、陳思道兩個家夥，也住進了學院的墓地裡，每每去祭拜他們，老夫都感慨時間過的真快啊。”

　　說完，楊度話鋒一轉道:“陛下，今日老夫來拜見您，是想跟您談談學院的事情。晉王說這幾件事，他做不了主，得來找您才行。”

　　只能找皇帝?李承乾坐正身子，問道:“不知是什麽事情，要您專門跑一趟?”

　　楊度從懷中拿出一份奏折模樣的東西，雙手遞上。

　　打開以後，李承乾頓時驚呆了。

　　不同於從右到左，從上到下，楊度的這一份報告，竟然是從左到右，從上到下寫的。

　　見皇帝很驚訝，楊度笑道:“這種書寫方式，還是老夫從陛下那裡學來的。陛下練字的時候，就是如此順序進行的。老夫後來嘗試了一下，發現這般排版印刷出來的書籍，閱讀起來跟豎版的排列，沒有什麽區別。而寫字的時候，這般書寫也不容易把之前寫好的字擦花。可以說是好處多多啊。”

　　李承乾點了點頭，確實如此，從右往左豎著書寫的方式，其實是從竹簡時代演變而來的。因為竹簡是豎著的，所以豎著刻比較方便。而因為邊看還要邊卷，右手卷肯定比左手方便，所以這種書寫方式也就出現了。

　　而現在隨著科研院一些專門研究民生的家夥的研究，紙張的質量不斷上漲的同時，產量也在不斷地上升。紙張的普及，已經不遠了。書寫方式，很有必要變化一下了。

　　但是，這個顯然不是最重要的。

　　看到報告的第二欄，李承乾頓時就笑了。

　　官話普及！

　　這個問題，很早以前他就體會到了。三裡不同音，到外地州府，尤其是跟當地百姓打交道，必須得帶個翻譯才行。官話的普及，真的很有必要。

　　雖然大唐的官話跟普通話還是相去甚遠，但是實話說，李承乾自己都快忘了普通話是什麽樣子的了。畢竟不管怎麽說，也是在大唐生活了十幾年的時間了。

　　不過....

　　看向狄仁傑，李承乾笑道:“狄仁傑，你今年，怎麽也該畢業了吧！”

　　狄仁傑一半苦笑一邊解脫的說:“總算是被先生們批準畢業了，學院歷史上，恐怕學生是學的時間最長的一個。”

　　“那很好，你的論文題目，朕都給你想好了。明天開始，你就住到皇宮來吧，朕有一種推廣官話的方法要交給你，只要你整理出來，就是一份特上的論文！”

　　“這....”

　　狄仁傑遲疑了一下，但還是咬牙道:“陛下，學生想自己寫論文，不過，給陛下整理推廣方法的時間，還是有的，請陛下恩準。”

　　天才都有自己的驕傲，李承乾也就答應了。

　　書寫方式的改變，還有官話的普及，都不是小事，這種事情必然要朝廷發話才行。

　　送走了楊度，留下狄仁傑，李承乾就扎到了書桌上，開始擬定各種統一的事項。不僅是官話，度量衡也有必要重新統一了。自秦始皇統一度量衡以來，天下分分合合，原本就沒有徹底統一的度量衡一類，重新變得分散了。如今大唐如此地安定，有必要把始皇帝沒有落實的事情給徹底落實了。

　　很快，給工部等部門的命令就寫好了，吩咐張贇把旨意送出去以後，李承幹才終於有時間跟狄仁傑說說話了。

　　正常，學院畢業的時間是四年。但是八歲入學的狄仁傑，卻被拖了兩年，直到現在十四歲了，才被批準畢業。

　　而狄仁傑被拖著不允許畢業的原因，自然是楊度等老先生跟李承乾有一樣的憂慮，都是希望狄仁傑能夠沉澱一下，厚積薄發。真正的天才不應當是一鳴驚人，再鳴沙啞，而是應該持久的保持超人一等的頭腦才行。過早的畢業，很容易就會讓狄仁傑被外部的捧殺而變得飄飄然，過分滿足於現在，而對將來失去了拚搏的力氣。

　　笑著指指椅子，李承乾道:“坐吧，朕雖然即位，成為了皇帝，但你也沒必要這麽怕朕。說說，你現在有什麽想說的?”

　　狄仁傑坐在椅子上，長舒一口氣道:“可算是畢業了，這也就是學生年紀小，否則就要被身邊的人懷疑才學了。陛下，您要整理的東西是什麽?不如現在就跟學生講講?”

　　李承乾指指自己面前的桌子說:“當然可以，過來坐，朕要整理的東西，名叫拚音....”

　　狄仁傑到底是聰明的，只不過一下午的時間，就徹底學會了如何給字詞標注拚音。

　　見狄仁傑把拚音整理起來了，李承乾問道:“狄仁傑，你能不能跟朕透露一下，你的論文準備寫什麽內容?看起來你很自信啊！”

　　狄仁傑笑道:“回稟陛下，學生準備寫的論文，與其說是論文，更像是一份諫書。不同於別人，學生在大唐足足遊歷了三年之久，如果說有什麽地方是學生覺得最不穩妥的，那就是刑獄了。尤其是死刑，其中的漏洞實在是太大了。”

　　李承乾好奇道:“打從張蘊古案以後，大唐針對死刑采用五複奏的形式，如此的苛刻，你仍然覺得不妥?”

　　狄仁傑毫不猶豫道:“不妥啊，陛下，您看到的，終究是下屬官吏整理出來的案例，如果，這些人也在造假呢?如果，他們本身對事實調查的就不充分呢?”

　　聽到狄仁傑這些話，李承乾頓時笑了，引誘道:“可是，朕為天下之主，不能因為一個小案子，就親自去查探情況吧。”

　　狄仁傑焦急道:“陛下政務繁忙，自然不行，但是臣下可以啊。陛下，學生的建議，就是在刑部成立一個專門複審案件的部門，不僅僅是坐等下部州府縣衙上報案件，而是親自去調查取證。而百姓如果有冤屈，不必遠赴長安，進京面聖，也能得到申訴，豈不是很好?”

　　看著狄仁傑殷切的樣子，李承乾哈哈大笑。

　　確實如此啊，不過，用不著狄仁傑來提醒，今年他自己就準備在刑部另設提刑司。《大宋提刑官》，怎麽也是看過的。這種複審、審查官方組織，不能遲到宋朝才出現。

　　不過，不管怎麽說，狄仁傑想到了點子上，還是值得鼓勵的。

　　起身拍拍狄仁傑的肩膀，李承乾笑道:“那就把你的論文寫出來，不僅僅是你，學院學子，但凡對政治有什麽見解，都可以將論文當成諫書來寫。今後，學院學子的論文，若為諫書，當直達朕的面前。”

　　狄仁傑欣喜萬分，跪倒在地敬佩道:“陛下真乃明君！”

　　拉起狄仁傑，李承乾道:“朕準備在刑部設立提刑司，複審、審查天下案子。當然了，提刑司不是京官，而是應該在各道設立。第一步只能做這麽多，再往州府擴散，需要過一段時間，等道級的提刑司，站穩腳跟才行。狄仁傑，以你的才華，朕本來想著直接把你安排到朝堂的。但是今日你有此一說，朕準備把你派到地方提刑司，你覺得怎麽樣?”

　　狄仁傑笑道:“您把學生直接安排到朝堂中，學生才要頭疼呢。能在地方辦事兒，把事情辦到實處，學生求之不得！我大唐不缺揮斥方遒的英才，唯獨缺少肯俯身做事的人，趙毅、方宇等學長事跡在前，我等豈能不追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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